藻靈

江浩哲和女兒悅彤

作為妻子和母親，葉麗萍渴望歲月靜好的居家生活，偏偏她有位充滿冒險精神的丈夫。為了治愈丈夫的抑郁癥，葉麗萍全家開啟了一場海上旅行。8年之后，當(dāng)生活回到原點，她對幸福的定義并未改變，女兒和丈夫卻被時光雕琢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

生活里充斥著太多勉為其難

洗衣煮飯，相夫教子，在經(jīng)濟收入穩(wěn)定的情況下過煙火小日子——這是葉麗萍對幸福的定義。事實上，在2005年之前，她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當(dāng)時，葉麗萍在臺灣經(jīng)營一家補習(xí)班。她曾是臺灣大學(xué)的校花，當(dāng)過時尚雜志的封面女郎，卻不似許多美麗女子那樣對生活有過高的期許，能夠有家庭、有收入對她來講已經(jīng)足矣。但她的德籍先生江浩哲（中文名）卻不這么想。江浩哲厭惡一成不變的生活，認(rèn)為自己和妻子都是時代打造出來的兩枚無路可逃的螺絲釘，而女兒也將成為下一代的螺絲釘。這種想法令他輾轉(zhuǎn)難眠，最終發(fā)展為抑郁癥。

葉麗萍不介意當(dāng)一枚螺絲釘，因為螺絲釘有螺絲釘?shù)臉啡ぁ５谡煞蚧疾『?，她不但要料理家?wù)、照顧女兒，還要承受丈夫的壞情緒。丈夫患病前，總是嚷著要航游世界，忙于生計的葉麗萍雖了解丈夫的夢想，卻覺得不現(xiàn)實。可是為了讓丈夫的病情不再惡化，她決定扭轉(zhuǎn)人生的方向盤幫助丈夫圓夢。就這樣，全家開著一艘二手船起航了。

對于習(xí)慣了現(xiàn)代文明的都市人來說，首航的體驗一點都不美妙。上船之前，葉麗萍正在給一歲多的女兒悅彤?dāng)嗄?，已?jīng)小有成效?？墒且婚_船母女倆便開始暈船，悅彤除了母乳，吃什么吐什么，斷奶一事便前功盡棄。而因為船只太舊，舷窗總是漏水，艙內(nèi)濕漉漉的，沙發(fā)和床墊都不能幸免。海浪顛簸，船艙內(nèi)的物品被震得到處都是，情況一團糟。

最初，葉麗萍努力讓自己振奮精神，她勉強吃東西，試圖通過欣賞美麗的海洋和初升的紅日來放松情緒，忽略丈夫因為修理不好船只引擎而發(fā)出的咒罵聲，也盡量克制著不去過分心疼女兒?？墒钱?dāng)她和女兒被蚊子咬得渾身大包的時候，在甲板上被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打成落湯雞的時候，她開始強烈地懷念家中干爽舒適的床鋪和用不完的自來水。此時的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一個冒險者的妻子只在船上待了10天便急切上岸，義無反顧地向丈夫提出離婚。

葉麗萍也想過結(jié)束婚姻，但看著女兒蜷縮在爸爸懷里熟睡的模樣，她決定繼續(xù)留在海上。

如此辛苦為什么還要繼續(xù)

因為船的導(dǎo)航系統(tǒng)壞掉了，葉麗萍需要和丈夫輪流掌舵，吹著冰冷的海風(fēng)，望著茫茫海霧，坐在駕駛區(qū)整夜不眠是常有的事。即便有機會進船艙睡覺，安眠也是非常奢侈的，因為艙內(nèi)總是無比悶熱。小悅彤總哀求媽媽打開窗戶睡覺，可是一旦打開窗戶，便會有海浪打進來，冰冷的海水常常將熟睡中的母女倆澆醒。望著濕淋淋的床鋪和受驚哭泣的女兒，葉麗萍的心情總在瞬間跌入冰谷。

因為沒條件洗澡，一家三口衣服臟皺，頭發(fā)打結(jié)，身上散發(fā)著腐臭的味道。但葉麗萍顧不得這些，除了照顧孩子，她還要擦洗被海水打濕的物品，清理被海豹弄臟的甲板，幫助丈夫修理不斷壞掉的器械，并打起精神應(yīng)對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一天，葉麗萍正在洗滌餐具，忽然一只玻璃杯被晃到船板上摔碎了。那是她開補習(xí)班時一位家長送的，是她最喜歡的一只杯子。那一刻，葉麗萍忽然崩潰了，顧不上清理碎片，蹲在地上大哭起來。丈夫不能理解：不過是一只玻璃杯，值得你哭成這樣嗎？她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碎的不只是酒杯，還有我對生活的耐心。成天在海上搖搖搖，開艙門透氣也會被海水打到，切個菜零零碎碎震落一地，洗碗洗成了富貴手（主婦濕疹），我真是徹底受夠了……”

在茫茫的大海中央，一句“受夠了”是沒有辦法終結(jié)痛苦的，在船只靠岸之前，飯還是不得不做，壞掉的船零件也必須得修。如果說在這場混亂不堪的旅程中有什么是令人安慰的，那就是江浩哲的抑郁癥沒有惡化，甚至有了好轉(zhuǎn)的跡象。畢竟，海上層出不窮的狀況令他應(yīng)接不暇，哪里還有時間和精力同壞情緒糾纏？

而悅彤在航行中，總是以孩童的眼光去看世界，前一秒被海水澆、被黃蜂蜇她會傷心哭泣，下一秒看見海豚在船只旁邊列隊起舞，她又破涕大笑。因為父母總在忙碌，悅彤學(xué)會了自己跟自己玩，船艙里的瓶子、牛奶盒以及父母換下的舊零件都是她的玩伴。

每一個主婦心中都有著太多牽掛，葉麗萍也不例外，孩子的教育一直是她心頭的一樁大事，她不愿因為航海耽誤了悅彤受教育。于是她為女兒制定了極為嚴(yán)苛的學(xué)習(xí)計劃，只要不是暈船暈得起不了床，悅彤每天都得上課、寫作業(yè)，甚至沒有周末和假期。每當(dāng)在天空中看見特別的星座，或是遇上特別的天氣狀況，抵達陌生的國度，葉麗萍都會隨機對女兒進行天文地理方面的教學(xué)。為此悅彤常?？棺h，喊她“瘋狂學(xué)媽”。路上遇見的許多外國家庭也都不理解葉麗萍的做法，他們認(rèn)為應(yīng)該讓孩子完全停掉功課，全心享受冒險的過程。但葉麗萍堅持：“中國媽媽有中國媽媽的做法?！边@樣做的結(jié)果是，悅彤在8年后入學(xué)時知識儲備遠(yuǎn)超同齡人，每門功課都是A。而看著女兒坐在駕駛區(qū)朗誦英文詩，自由自在地繪畫和閱讀，這也成為葉麗萍漂流歲月里最甜蜜的收獲。她感慨地說，再沒有比大海更完美的教室了。

葉麗萍和女兒

回到原點即為幸福

受限于空間，悅彤在船上沒有太多的玩具，有時候一個空紙箱就能帶給她無盡的樂趣，它可以是房子、郵筒、潛水艇甚至?xí)r光機。用完的衛(wèi)生紙筒、空瓶子、塑料袋是她做手工的好材料，她常常因為意外得到的一個簡單的小玩具而驚喜萬分，玩得不亦樂乎。而他們靠岸后遇到的許多衣著體面的歐洲家庭，孩子們往往在沙灘上玩一會兒就覺得無聊，迫不及待地要跑回旅館打游戲或者看電視?？吹竭@副情景，葉麗萍就覺得慶幸。

在臺灣時，葉麗萍和丈夫衣食無憂，但是江浩哲特別不快樂。在漫長的航海生涯中，基本的食物只有米、面和罐頭食品，沿途?？康脑S多國家根本不生產(chǎn)蔬菜，所以偶爾受到華人朋友的邀請，吃上一頓豐盛而熱鬧的中國菜，就能令江浩哲開心整整一周。有一次，葉麗萍花了18美元從超市買了一把芹菜，江浩哲和悅彤竟然興奮地跳起了舞。

從1歲多到10歲，悅彤的生日都是在不同的國度度過的。一路上，葉麗萍一家收集著不同的見聞。在法國瓦伊塔胡村，他們受到了當(dāng)?shù)卮迕竦臒崆檎写Ｄ莾何锂a(chǎn)豐饒，檸檬、柚子、香蕉等水果應(yīng)有盡有，海里的物產(chǎn)也很豐饒，加上醫(yī)療全部免費，因此當(dāng)?shù)厝送耆槐貫榱松嫲l(fā)愁。在那兒，每一個人都很能吃，所有的人都無所事事，終日琢磨著怎么吃、怎么玩，因此居民們都有體重超重的問題。見識到無憂無慮生活的真實面貌之后，葉麗萍一家反倒覺得操勞和擔(dān)憂有時也是一件好事;而馬達加斯加島則是另外一個極端，除了一條主干道外，全是坑坑洼洼的泥路，市政府破敗如貧民窟，小偷猖獗，居民也似強盜般難纏。在那兒滯留了幾日，悅彤忽然感到厭倦并開始做噩夢，葉麗萍安慰女兒說：“我們很快就會離開，可是馬達加斯加人卻要一輩子住在這兒，在泥地里打滾，忍受骯臟貧乏的生活環(huán)境。跟他們相比，我們是不是很幸運呢？”

8年的光陰漫長又短暫，轉(zhuǎn)眼間悅彤已經(jīng)變成了大姑娘，黝黑的肌膚是旅程賜予她的禮物。而江浩哲也徹底停掉了治療抑郁癥的藥物，并開始渴望安居樂業(yè)的生活。2014年，葉麗萍一家赴德定居?，F(xiàn)在她和丈夫經(jīng)營著一家陶藝品店，悅彤則升入了中學(xué)，一家三口都很享受平淡的生活。對于這個結(jié)局，葉麗萍非常滿意：“從前只有我自己覺得這樣的日子好，現(xiàn)在我們?nèi)叶加X得目前的生活妙不可言，我想這就是環(huán)球之旅的最大收獲?！?/p>

（孫光星摘自《莫愁·智慧女性》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