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冬平
摘要同義并列復合是雙音化過程中的重要形式之一,以此形成的復合詞很早就受到學術界的關注,但是大型辭書在訓釋這些詞語的時候還存在常見的三種問題。針對這些問題,文章提出辭書訓詁應遵循區(qū)分詞與非詞、平等性及概括性等三大原則。
關鍵詞雙音同義并列復合詞訓詁原則
雙音同義并列復合詞較早就受到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如王浩然(1994)論證了古漢語同義雙音詞產(chǎn)生的途徑、過程以及原因;王云路(1997)曾指出,漢魏六朝詩歌中,同義連言是雙音詞產(chǎn)生的重要途徑;武振玉(2002)則對同義并列的虛詞進行了研究,認為虛詞的同義連用是古代漢語中的一種獨特現(xiàn)象,其中尤以總括范圍副詞的同義連用最為多見;董秀芳(2002)從詞匯化過程的角度對大量的同義并列現(xiàn)象進行了研究。這種現(xiàn)象在現(xiàn)代漢語中同樣大量存在;呂叔湘(1989:186)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他說:“兩字并列是漢語造詞廣泛應用的格式?!芏嗍莾勺滞x,至少在這里是同義,造成的詞仍然是這個意義,只是雙音化了?!?/p>
學者們對漢語中這樣一個龐大詞匯類型的研究給予了足夠的重視,然而對此類詞語的訓詁卻關注不夠。目前大型辭書(本文以《漢語大詞典》為例)在訓釋此類詞時往往忽略了這類復合詞中兩個構(gòu)詞語素同義的特征,仍然采取常用的語素拆分釋詞方法,對兩個同義語素做出不同的解釋。對于此種訓釋方法所帶來的問題至今沒有進行系統(tǒng)研究。今不揣淺陋,試舉三種雙音同義并列復合詞的訓釋失誤及其訓釋過程中應遵循的原則,以就教于大方之家。
一、非詞掩蓋詞與區(qū)分詞與非詞的原則
現(xiàn)代大型辭書應該是集訓詁成就之大成的典范,然還存在不少問題。這里的非詞掩蓋詞是指辭書所收錄的某個語言單位不是詞,而以同樣語素構(gòu)成的詞卻被漏收,導致這種狀況的原因往往是構(gòu)成詞與非詞語言單位的兩個語素具有幾個義項,語素組合之后容易被認為是構(gòu)詞語素的常用義的搭配,而有時常用義搭配結(jié)果往往并不是詞,因而辭書中就出現(xiàn)了不是詞的語言單位掩蓋了本應該收錄的詞的現(xiàn)象。如:
1.謾2詫
《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漢大》)釋之為:“休要驚詫?!眱H舉元丁鶴年《逃禪室與蘇伊舉話舊有感》詩:“謾詫丹霞燒木佛,誰憐青露泣銅仙?!币焕?。此例中,“謾詫”之義確為“休要驚詫”?!暗は紵痉稹背鲎浴蹲嫣眉肪硭模骸昂笥诨萘炙?,遇天寒,焚木佛以御次,主人或譏,師曰:‘吾荼毗,覓舍利。主人曰:‘木頭有何也?師曰:‘若然者何責我乎?主人亦向前,眉毛一時墜落。有人問真覺大師:‘丹霞燒木佛,上座有何過?大師云:‘上座只見佛?!币簿褪钦f,丹霞和尚天冷把木佛燒了取暖這件事情沒有什么奇怪的,得道高僧的佛是在心中的。因此,元代詩歌例中“休要驚詫丹霞燒了木佛”之義是講得通的。但是,值得討論的是《漢大》將否定副詞義的“謾2”與“詫”的線性排列當成詞來收錄是否妥當。如果按照《漢大》的這種判斷標準,則“莫詫”“休詫”“漫詫”等相關同類詞都要收錄,然而卻沒有。如此則從另外一個角度證明“謾2詫”不是一個詞,而是一個短語。
可做為詞收錄的應該是“謾1詫”,其中“謾”“詫”均為“欺騙”義,共同構(gòu)成一個同義并列復合詞,而《漢大》卻沒有收錄?!墩f文解字·言部》:“謾,欺也?!薄赌印し侨逑隆罚骸扒曳蚍憋椂Y樂以淫人,久喪偽哀以謾親。”漢劉向《新序·雜事五》:“荊人卞和得玉璞而獻之,荊厲王使玉尹相之,曰:‘石也。王以和為謾而斷其左足?!笨梢?,“謾”有“欺騙”之義。而“詫”同樣有“誑騙、欺詐”之義,如《晉書·司馬休之傳》:“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庇秩纭缎绿茣つ娉紓魃稀な匪济鳌罚骸俺x攻陜,敗于姜子坂,退壁永寧。思明大怒,召朝義并駱悅、蔡文景、許季常,將誅而釋之,詫曰:‘朝義怯,不能成我事!欲追朝清自副?!币虼?,“謾”和“詫”兩個同義的單音節(jié)詞聯(lián)合并列使用,可構(gòu)成一個雙音節(jié)的合成詞,且意義與單音節(jié)的構(gòu)詞語素一致,都為“欺騙”之義。如《太平御覽》卷九百八十四:“朔對曰:‘臣能上天。上知其謾詫,極其語,即使朔上天取其不死之藥?!庇帧八芳绒o去,出殿門,復還,曰:‘今臣上天,若謾詫者,愿得一人為信驗。”因此,“謾詫”應該和《漢大》所收錄的“謾訑/訑謾”“謾詐”“謾欺/欺謾”一樣,都是“欺騙”義的同義并列復合詞。
2.黠鬼
《漢大》釋之為“狡黠的鬼魅。”僅舉宋蔡絳《鐵圍山叢談》卷四:“宗堯始疑而詢焉,方道其事,始知為黠鬼所侮。”一例。此例之“黠鬼”確為“狡黠的鬼魅”之義。然以下一例卻難以解釋為“狡黠的鬼魅”,宋史溫《釣磯立談》:“及聞正言,然后情得意沮,藏匿伏息,彼亦下愚之類,非所謂黠鬼也?!贝死镑锕怼迸c“下愚”對舉,應該都為形容詞,且都表示人的品行之類。那么,“黠鬼”究竟為何義呢?《方言》卷一:“虔、儇,慧也?!躁P而東趙、魏之間謂之黠,或謂之鬼?!睍x郭璞注:“謂慧了,秦謂之謾?!薄稄V雅·釋詁一》:“鬼,慧也?!薄稄V韻·黠韻》:“黠,黠慧也?!笨梢姡镑铩迸c“鬼”可視為同義詞,都具有“機靈”“狡猾”二義,《漢大》也收錄了二詞的這兩個義項。如《戰(zhàn)國策·楚策三》:“今山澤之獸,無黠于麋?!薄逗鬂h書·明帝紀》:“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薄逗鬂h書·南蠻傳》:“外癡內(nèi)黠,安土重舊?!睍x葛洪《抱樸子·道意》:“凡人多以小黠而大愚?!鼻岸镑铩睘椤敖苹敝x,后二例之“黠”則為“機靈”義。又如漢班固《白虎通義》卷七:“殷人之王教以敬,其失鬼,救鬼之失莫如文。周人之王教以文,其失薄,救薄之失莫如忠。”東漢王充《論衡·齊世》:“上教用敬,君子敬,其失也,小人鬼。”此二例中,前例“鬼”為“機靈”義,后例“鬼”為“狡猾”義。那么作為同義詞的“黠”“鬼”二詞連用,是“機靈”義,還是“狡猾”義呢?從郭璞的注解中,我們可以看出,《方言》所側(cè)重的是表示貶義的“狡猾”;從古代漢語訓詁學來看,二義同條,授受同詞是非常常見的;從《釣磯立談》之例看,“彼亦下愚之類,非所謂黠鬼也”后面否定分句中的“黠鬼”一詞,如果僅從語義看,要與“下愚”相反,必定為“機靈、聰明”義,但是從語用的角度來看,用于褒義可以解釋為“機靈”,用于貶義可以解釋為“狡猾”。因此,“黠鬼”可以表達“機靈”“狡猾”二義。
我們的結(jié)論可以通過同素逆序詞“鬼黠”得到證明。如晉常璩《華陽國志·蜀志》:“星應輿鬼,故君子精敏,小人鬼黠?!贝死?,“鬼黠”與“精敏”理性意義相近而感情色彩相反,宜釋為“狡猾”?!稘h大》收錄了“鬼黠”一詞,卻將《華陽國志》例解釋為“狡詐機靈”?!稘h大》沒有將“鬼黠”解釋成“鬼魅狡猾”,而將其理解成同義并列復合詞是值得肯定的,但《漢大》的釋義還是有問題的,它將“鬼”的“狡猾”義與“黠”的“機靈”義進行組合,得出“狡詐機靈”,幾不成語。應該將“狡詐機靈”分開來標為“機靈;狡詐”則得之。
因此,我們認為《漢大》當收錄“狡猾;機靈”義的“黠鬼”,不應收錄“狡黠的鬼魅”義的“黠鬼”,后者不當為詞,而為短語,辭書不應收錄,不然,“形容詞+鬼”這樣的結(jié)構(gòu)將不勝收錄。因此,辭書收詞應該遵循區(qū)分詞與非詞原則。
二、望文生訓與平等性原則
這里所謂的望文生訓是指僅從詞的字面常見義來解釋整個詞語,結(jié)果導致對詞語訓詁的失誤,這類失誤在雙音同義并列復合詞中尤為常見。如:
1.巧詐
《漢大》釋之為:“機巧詐偽。”如《淮南子·主術訓》:“法令所禁,則犯之以邪。為智者務于巧詐,為勇者務于斗爭?!薄妒酚洝と照吡袀鳌罚骸俺踉嚬贂r,倍力為巧詐,飾虛功執(zhí)空文以誷主上,用居上為右?!痹撛~將“巧”解釋為“機巧”,犯了望文生訓的錯誤。雖然《漢大》“機巧”條也收錄有“詭詐”之義項,但從“巧詐”的釋語來看,《漢大》是將“機巧”當成“聰慧靈巧”義來對待的,否則,“巧詐”之釋語就變成了“詭詐詐偽”,如果是這樣,還不如徑言“欺詐”。而實際上,“巧詐”確實就應該解釋成“欺詐”?!霸p”的“欺詐”之義,是常用義。殊不知“巧”亦有“欺詐”之義,如《老子》:“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淮南子·本經(jīng)訓》:“及偽之生也,飾智以驚愚,設詐以巧上?!币虼?,“巧詐”是同義詞“巧”與“詐”并列形成的復合詞。
另外,同義的“巧”與“詐”還能構(gòu)成“詐巧”一詞,意義與“巧詐”一致,都為“欺詐”義。如《莊子·盜跖》:“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漢書·趙尹韓張兩王傳》:“廣漢數(shù)犯罪法不伏辜,以詐巧迫脅臣相,幸臣相寬不奏?!彼稳~適《寄王正言書》:“視今之士,崇飾詐巧,造作成敗,緩則專利于己,而急則歸過于君?!薄稘h大》收錄有“詐巧”一詞,釋為“欺騙巧詐”。該釋語啰唆重復,不夠明白,是運用同義詞互訓拆詞解釋的結(jié)果,其應與“巧詐”一樣,徑釋為“欺詐”則得之。
2.詐偽
《漢大》義項2釋之為:“巧詐虛偽?!逼淅佑小痘茨献印け窘?jīng)訓》:“機械詐偽,莫藏于心?!薄度龂萘x》第四三回:“君等聞曹操虛發(fā)詐偽之詞,便畏懼請降,敢笑蘇秦、張儀乎?”《淮南子》中還有這樣的例子,如《淮南子·原道訓》:“故機械之心,藏于胸中,則純白不粹,神德不全?!备哒T注:“機械,巧詐也?!惫省皺C械詐偽”是兩個同義的詞構(gòu)成的詞組,“詐偽”即“巧詐”義,而“巧詐”之義如上文所論為“欺詐”義?!度龂萘x》例中,“虛偽”之義應落實在“虛發(fā)”之“虛”上,“詐偽”也同樣應該解釋為“欺詐”。因此“詐偽”“巧詐”“欺詐”皆同義?!稘h大》望文生義地將“偽”釋為“虛偽”是錯誤的,因為“偽”其實有“欺詐”義,《說文·人部》:“偽,詐也?!薄稄V韻·寘韻》:“偽,欺也?!比纭渡袝ぶ芄佟罚骸肮€惟德,無載爾偽?!笨装矅鴤鳎骸把援敼€惟以立德,無行奸偽?!薄睹献印とf章上》:“然則舜偽喜者與?”趙岐注:“偽,詐也?!薄妒酚洝と照吡袀鳌罚骸安挪毁t而托官位,利上奉,妨賢者處,是竊位也;有人者進,有財者禮,是偽也?!币虼?,“詐偽”是由兩個同義詞“詐”“偽”并列連用構(gòu)成的復合詞,它的文獻用例較多,如《管子·牧民》:“量民力,則事無不成;不強民以其所惡,則詐偽不生?!薄霸p偽不生”即“欺詐現(xiàn)象不會出現(xiàn)”之義?!秴问洗呵铩彂[·精諭》:“故辨而不當理則偽,知而不當理則詐。詐偽之民,先王之所誅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睆摹秴问洗呵铩分菀椎贸鼋Y(jié)論,“辨而不當理”則是強詞奪理,是為“欺”也,“知而不當理”即是顛倒是非,不講道理,是為“騙”也。因而該例之“詐偽”同樣應理解成“欺騙、欺詐”之義。
對于“詐偽”是“欺詐”義的同義并列復合詞還有一個有力的證據(jù)是兩個構(gòu)詞語素還可以顛倒順序構(gòu)成“偽詐”,該詞《漢大》已經(jīng)收錄,并釋為“欺詐”。如《韓非子·奸劫弒臣》:“是以左右近習之臣,知偽詐之不可以得安也?!薄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罚骸褒R偽詐多變,反復之國也。”因此,這種訓釋問題的出現(xiàn)在于忽略了一些詞的非常見義,這要求訓釋雙音復合詞時,在對待單詞的諸多義項的態(tài)度上應該一致平等,即應遵循詞義平等原則,堅持以語料來說話,如果先入為主地認為某詞該為某個義項,則易致望文生訓之誤。
三、隨文釋義與概括性原則
辭書對某些詞的訓釋沒有對詞義進行歸納和概括,只是根據(jù)所舉文獻用例的上下文來判定詞語的意義,這種對詞語的隨文釋義造成的結(jié)果是釋義不準確,或者說在所舉用例中能夠意義順暢,但在語境稍作變化的文獻用例中則詰屈不通。如:
1.依因
《漢大》釋之為:“順應;利用。”其例為晉葛洪《抱樸子·疾謬》:“其有才思者之為之也,猶善于依因機會,準擬體例,引古喻今,言微理舉,雅而可笑,中而不傷。”此例中,“依因”似乎可以理解成“利用”。但這是隨文釋義,因為還有諸多的用例解釋不通。如三國魏安法賢譯《大般涅槃經(jīng)》卷十二:“如是骨者從因緣生。依因足骨以拄踝骨,依因踝骨以拄膊骨,依因膊骨以拄膝骨,依因膝骨以拄髀骨?!睎|晉佛馱跋陀羅譯《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卷三十五:“依因如來智,出生修行智。”唐張籍《獻從兄》詩:“愿言靈溪期,聊欲相依因?!币陨先?,“依因”解釋成“順應”或者“利用”都比較勉強,而解釋成“依靠;憑借”則文意暢達,即使《漢大》所舉之例亦可解釋成“依靠;憑借”?!绊槕?;利用”都是“依靠;憑借”在不同語境中的隨文之義,它不能夠為“依因”的構(gòu)成做出構(gòu)詞理據(jù)上的解釋。而解釋成“依靠;憑借”則可以做出理據(jù)上的解釋,因為“依因”是同義并列構(gòu)成的復合詞,即“依”和“因”是同義詞,皆有“依靠;憑借”之義,如《廣雅·釋詁三》:“依,恃也。”《尚書·君陳》:“無依勢作威,無依法以削?!薄秶Z·晉語二》:“隱悼播越,托在草莽,未有所依?!笨梢姡耙馈庇小耙揽?,憑借”之義。《說文·囗部》:“因,就也?!倍斡癫米ⅲ骸啊拖略唬骸停咭?。為高必因丘陵,為大必就基阯。故因從囗大,就其區(qū)域而擴充之也?!薄睹献印るx婁上》:“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薄逗鬂h書·逸民傳·矯慎》:“隱遁山谷,因穴為室?!币虼耍耙颉蓖瑯泳哂小耙揽?,憑借”義。
因此,“依靠,憑借”義是“依因”的本義。這可以從它的同素逆序詞“因依”得到證明。《漢大》釋“因依”為“倚傍;依托”,其例為三國魏阮籍《詠懷》詩之八:“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宋辛棄疾《新荷葉·和趙德莊韻》詞:“南云雁少,錦書無個因依?!鄙蜮x儒《挽張仲仁先生》詩:“還童乏術竟長眠,慟失因依五十年?!睆乃e之例看,這同樣是對“因依”的隨文釋義,因為:
第一,用“倚傍,依托”來解釋以上諸例沒有“依靠”妥帖?!耙腊敝x是來自例一中寒鳥“依靠”的具體狀態(tài);而“依托”之義則是來自第二例錦書寄出的“托付”義。
第二,文獻中有些用例如用“倚傍,依托”來解釋,基本不通。《通典·食貨三》:“凡粗有衣食者,莫不互相因依?!薄盎ハ嘁蛞馈辈荒苷f成“互相依托”,更不能說成“互相倚傍”。
第三,“因依”解釋為“依靠,憑借”能更好地說明其與《漢大》中義項2“原因;原委”、義項3“辦法”之間的引申關系。憑借的依據(jù)即為原因,憑借的手段即為辦法,符合動詞轉(zhuǎn)指名詞的一般引申規(guī)律。
第四,“因依”解釋為“依靠,憑借”能更好地說明其詞義進一步向介詞的方向虛化。這與動詞“依靠”或者“憑借”向介詞虛化的方向是一致的。這種虛化從宋代開始,如宋李昉等《太平廣記》卷十:“先與仲甫語畢,因依其聲所在,騰足而上,拔匕首,左右刺斫。”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三:“因依所言,一舉而成?!泵髫逗笪饔斡洝返谌呕兀骸疤瓢胭什粍俑屑ぃ蛞乐难哉Z,望白光一步步拜來?!鼻逑木辞兑佰牌匮浴返诎耸兀骸耙蛞乐臓敺愿?,假作進取之勢,并不深入。”四例中,“因依”所在分句已經(jīng)不能夠獨立,它與其后的名詞構(gòu)成一個介賓結(jié)構(gòu),主要對后面的動詞進行修飾,表達后面動詞完成所憑借的方式和手段。
所以,“依因”和“因依”都是同義并列復合詞,其本義皆為“依靠,憑借”。而《漢大》對二詞的釋義雖有合理之處,但皆因其為隨文釋義而需要改正。
2.聽許
《漢大》釋之為:“聽而許之?!比纭稘h書·終軍傳》:“軍遂往說越王,越王聽許,請舉國內(nèi)屬?!碧祈n愈《論孔戣致仕狀》:“今戣幸無疾疹,但以年當致事,據(jù)禮求退,陛下若不聽許,亦無傷于義而有貪賢之美?!彼卧枴陡V葑嗥蛟诰┲髋虚e慢曹局或近京一便郡狀》:“比來群臣之中,有欲便于養(yǎng)親者,并蒙聽許?!睆钠渌e之例看,“聽而許之”是從第一例中隨文釋義而得出的,因為前文有“說越王”,則越王必有聽終軍之言,“聽”理解成“聽從”之義,完全是隨文而釋。但后幾例如解釋成“聽而許之”則不通,應解釋成“允許”為是。因為“聽”有“允許”義,如《呂氏春秋·知士》“靜郭君辭,不得已而受,十日謝病,強辭,三日而聽”高誘注:“聽,許?!薄逗鬂h書·肅宗孝章帝紀》:“所過縣邑,聽半入今年田租,以勸農(nóng)夫之勞?!鼻遐w翼《陔余叢考·未葬親不許入仕》:“魏晉之制,祖、父未葬者不聽服官?!贝死龔臉祟}的“未葬親不許入仕”與文中“未葬者不聽服官”來看,結(jié)構(gòu)內(nèi)容相同,可以看出“聽”即“許”義?!稘h大》未收錄“聽”之“允許”義,故而在解釋“聽許”一詞時,根據(jù)某些例文中有用耳朵聽到的內(nèi)容,則把“聽”的常用義“聽從”替代了“允許”義,犯了隨文釋義的錯誤。
“聽”與“許”作為同義詞還可以構(gòu)成“許聽”一詞,亦表示“允許”之義。如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卷五十:“如來已許聽我等輩五月五日聚集大會?!庇志砦迨耍骸爸T比丘輩,悉皆不許聽我出家?!庇秩纭短接[》卷七百五十:“旁人見以白王,王以錢百萬請妻,敬君惶怖許聽?!薄稘h大》沒有收錄“許聽”一詞,當補。我們認為“聽許”“許聽”都是同義并列復合詞,“聽”與“許”合成后的雙音節(jié)詞皆為“允許”之義。
對這種隨文釋義,我們主張詞義訓釋應該遵循概括性原則,這種概括性要既能滿足在不同語境中的具體推導,又能對詞義的源流以及詞義系統(tǒng)之間的關系做出合理的解釋。
我們將雙音同義并列復合詞的訓釋失誤總結(jié)為如上三端,并針對六個雙音節(jié)詞的釋義進行了辨析。詞匯訓釋的目標是準確性,特別是大型語文辭書,做到準確訓釋詞義是其最大的任務。希望辭書編纂、修訂時能夠克服本文所指出的雙音同義并列復合詞的訓釋失誤,使大型辭書真正能夠成為集訓詁成就于一身的典范之作。
參考文獻
1.董秀芳.詞匯化: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fā)展.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
2.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編纂處.漢語大詞典.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3.
3.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縮印本).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2.
4.呂叔湘.呂叔湘自選集.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9.
5.王浩然.古漢語單音同義詞雙音化問題初探.河南大學學報,1994(3).
6.王云路.簡述漢魏六朝詩歌中的新詞及其分類.語言研究,1997(2).
7.武振玉.魏晉六朝漢譯佛經(jīng)中的同義連用總括范圍副詞初論.吉林大學學報,2002(4).
8.趙振鐸.字典論.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1.
9.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責任編輯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