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盛
內容摘要:文學作為一種精神產品,它的生產、傳播和消費,都受到社會制度的限制。在文學和社會的關系中,社會制度通過文化政策來制約文學生產,其中書報檢查制度就是一條重要的途徑。20世紀30年代,中國社會激烈的矛盾沖突反映到文學中,出現了豐富多元的思潮和題材,左翼文學,即其中發(fā)展得最為迅速的一脈。但當時的國民黨政府堅持一元化的宣傳方針,通過文學查禁試圖阻礙左翼文學的發(fā)展,在文學出版領域,國民黨文化機關通過《宣傳品審查條例》、《出版法》等對左翼文學出版進行控制。上海作為當時左翼文學的重要陣地,依然涌現了大批的刊物、作家、作品。面對文學查禁,當時上海左翼文學采取了各種策略,突破文網實現文學出版,贏得必要的生存空間,擴大了文學影響。
關鍵詞:查禁政策 左翼文學 出版策略
一.期刊陣營的靈活多變
為了贏得更多的生存空間,左翼文學從成立起,就十分注重創(chuàng)辦各種文學刊物。20世紀20年代后期開始,左翼文學刊物在文壇逐漸形成了紅色期刊陣營,擴大了左翼文學的影響,但也引起檢查機構的重視。夏衍后來即曾回憶:“凡屬‘左聯機關刊物的,很少能出到五期 以上。大都是出一二期就被封,然后改名再出版?!?如太陽社出版的《太陽月刊》被查禁后改名《時代文藝》繼續(xù)出版,創(chuàng)造社出版的《文化批判》被查禁后改為《文化》重新出版,左聯機關刊物《萌芽月刊》1930年1月創(chuàng)刊,出刊五期便被查禁,第六期改名為《新地》,從第七期起改為《文學月報》。左翼文學出版者用這種“更名”的方法和文化審查機關周旋,延長了刊物生命,為它們提供了新的生機。
但更改刊名并不能為刊物帶來長時間的安全,許多刊物在數次更名后依然被查禁。左翼作家和編輯們在長期的斗爭過程中發(fā)現,淡化刊物的政治立場,可以使刊物有更大的生存空間。
《北斗》是左聯的機關刊物,選擇丁玲主編,是因為她黨派色彩不明顯,同時在文壇影響力又較大。丁玲接編北斗后,曾邀請沈從文為刊物約稿,在創(chuàng)刊號上,因沈從文的關系而發(fā)表作品的有冰心、林徽因、徐志摩、陳衡哲等,第二期還刊發(fā)了沈從文、葉圣陶等的小說。這一舉措使《北斗》比起左聯過去的《萌芽》、《拓荒者》等刊物來說,“灰色”了不少,接納徐志摩、沈從文等左聯過去批判過的作家的稿件,增添了《北斗》的純文學色彩,擴大了讀者影響,也轉移了國民黨審查機關的注意力。
1933年5月20日的《生活周刊》曾刊出《文學》出版前的一張廣告,特意列出了“本刊特約撰稿員”48人,其中包括魯迅、丁玲、冰心、巴金、朱自清、老舍、周作人、梁宗岱、戴望舒、許地山、顧頡剛等人。從這些名字中,讀者可以看到《文學》所刊發(fā)的作品風格之雜、水平之高。《文學》雖然是左翼作家領袖茅盾主持成立,但選擇了非左聯的鄭振鐸、傅東華為主編,并約請了上文所列的“特約撰稿員”,顯示了一種兼容并包的辦刊立場,使得《文學》更接近純文學刊物,沖淡了創(chuàng)辦者本身的左翼色彩,也為《文學》推出重要左翼作家作品,提供了更為廣闊和安全的平臺。
二、作品發(fā)表的多種途徑
除了對左聯自辦刊物進行改革,作家們還尋找其他陣地發(fā)表作品。如《申報·自由談》在1932年由黎烈文擔任主編后,主張不打“旗號”,不宣傳“主義”,并向左翼文壇領袖魯迅和茅盾約稿。左翼作家便先后變換筆名,向《申報·自由談》投稿,使《自由談》一改過去鴛鴦蝴蝶派的風貌,成為左翼文學的編外陣地。
施蟄存主辦的《現代》創(chuàng)刊號便申明“本志并不預備造成任何一種文學上的思潮、主義或黨派?!边@一刊物對各派作品、各種觀點的文章兼收并蓄,在作者名單中,我們可以看到張?zhí)煲?、瞿秋白、郭沫若、夏衍等名字,說明左翼作家在這個走中間路線的純文學刊物上,也找到了自己的陣地,這些文章的發(fā)表,豐富了刊物的文學面貌,也擴大了左翼文學的影響。
為了躲避文學審查,左翼作家還采用更換筆名的方式,爭取更多的發(fā)表空間。茅盾在《文學》雜志上發(fā)表文章,共用了惕若、蒲牢等十幾個筆名。魯迅在1932—1936年間使用筆名多達80余個,如先生自己所說,“受了壓迫之后,從去年(1933)六月起,另用各種的筆名,障住了編輯先生和檢查老爺的眼睛?!?/p>
在單行本的出版上,郁達夫的《她是一個弱女子》1932年由湖風書局出版不到兩個月就被禁,后被現代書局購買版權后,以《饒了她》重新出版。巴金的小說《萌芽》1933年初版未售完就被禁,便在1934年替書中人物改名換姓,重寫結尾,把書名改成《雪》,偽托美國舊金山平社出版部出版,其實由上海生活書店在國內秘密發(fā)售。沈端先(夏衍)翻譯了高爾基的《母親》,因為無論是高爾基還是夏衍,都是查禁的重點對象,就將《母親》改為《母》,“沈端先”改為“沈瑞先”出版,逃過了被禁的命運。
國民黨的文化圍剿切斷了左翼文學許多發(fā)行渠道,對左翼書店、出版社、社團、作家的打擊使得20世紀30年代左翼文學處在一個較為壓抑的環(huán)境中,然而無論是期刊發(fā)行,還是書籍出版,都采取各種迂回曲折的方法,力爭獲得創(chuàng)作和發(fā)表的自由,從而顯示了左翼文學的生命力,豐富了文學生態(tài)。
三.文學宣傳的刺激作用
“禁果效應”是在信息傳播中普遍存在的一種情形,是指“外界壓力或措施使人無法自由獲取信息時,人們往往會對被迫疏離和失去的那部分信息有更強的了解欲望,封鎖者與受傳者之間的隔閡因此加大”。“禁果效應”在信息傳播中的主要表現之一,即禁書引來人們對所禁書籍的興趣?!凹创碳ち吮徊榻@一類文學和文化的發(fā)展。在許多作家和讀者那里,越是限制,反叛的意識越是強烈;越是查禁,表達的愿望和閱讀的興趣越是強烈?!?0年代書刊查禁也體現了這一效應,從“丁玲事件”即可見一斑。
1933年5月14日,丁玲在上海被捕,下落不明。在各家報刊保持沉默數天后,《現代》主編施蟄存在6月1日出版的三期二卷最后的“編者綴語”中加了一段:“本期中本來還可以有一篇丁玲女士的近作,但她還來不及寫成之前,在五月十四日那天,我們就聽到她因政治嫌疑被捕了,一個生氣躍然的作家,遭了厄運,我們覺得在文藝同人的友情上,是很可惋惜的,愿她平安?!边@是第一次向社會公布丁玲被捕的信息,從而引起了各界的關注。此后,現代書局還刊發(fā)了丁玲《夜會》的廣告?!段膶W》在1933年7月1日的創(chuàng)刊號上刊登了丁玲未完成的長篇小說《母親》的廣告,第一卷第二號里又刊出《水》的廣告,第一卷第三號刊發(fā)了丁玲留影和手跡,第一卷第五號又刊發(fā)了《丁玲選集》的預售廣告。丁玲的作品從20年代開始即擁有廣泛的讀者,對其“失蹤事件”的宣傳和頻繁刊登的作品廣告,贏得了讀者的廣泛關注。此后現代刊發(fā)《母親》小說原文,《母親》單行本又正式出版,正版賣了1萬冊以上,同期出版的沈從文的《記丁玲》,從1934年9月1日初版到1935年6月20日再版,不到一年就賣出6000冊。
丁玲被捕后作品的暢銷的原因有兩條,一是左翼文學的出現應和了大革命后社會普遍的“政治焦慮”,讀者、社會、作者、作品之間的共鳴,培養(yǎng)了大批讀者。二是對左翼文學的查禁反而成了一種刺激因素,通過左翼文學出版者對這種“禁果效應”的巧妙利用,丁玲的被捕和作品的查禁反而刺激了讀者的獵奇心理,希望通過閱讀“禁書”來滿足好奇。因此國民黨中宣部在報告中亦稱“而本會之禁令,反成反動文藝書刊最有力量之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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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為江蘇省社科基金“民國文化查禁與文學生態(tài)研究(項目號10ZWB004)”項目成果。]
(作者單位:南京信息工程大學語言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