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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新的女人

2015-05-12 16:26:33嚴(yán)爾碧
湖?!の膶W(xué)版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表叔

嚴(yán)爾碧

大新醒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好好的,全身干干爽爽,再往下摸,腦袋轟的一下子就熱了。想起來了,是昨天夜晚,和小翠那個賤貨的相好干了一架,跌在路邊的臭水塘里。媽的,活脫脫是個賤貨,認(rèn)錢不認(rèn)人,翻臉比翻書還快,真該把她活剮了。

他用目光搜尋女人。

女人正在窗外洗他換下來的臟衣服。大新看見女人撈起他的內(nèi)衣,臉又熱起來了。他不知道昨晚女人是怎么把他拽到床上來的,又怎么把他的衣服扒下來,肯定費了不少勁。

女人見他醒了,擦干手上的水過來,端過桌子上的米粥,叫他喝下。大新面露窘色,但還是順從地接過來了。女人站在旁邊,耐心等他喝完。接碗的當(dāng)兒,兩人目光撞在一起,女人的臉一下子紅了,她這一紅,大新的血也刷地一下往上涌。就在這時,大新“哎呦”的叫了一聲,腳脖子鉆心的疼,一看,腫得跟饅頭似的。

女人看看大新的腳,出門去了。

來錢家村半個多月了,這是女人第二次來找錢三叔。上一次是她剛上大新家的門,大新霜著臉,不聲不響就出門了,一去就是半個月。她啥話也沒說,徑直來找錢三叔,自己沒嫌棄大新那破屋子,他倒嫌起她來了。她得找錢三叔說道說道。這一次,更讓她寒了心。她低著頭,好像是在看著腳下的路,其實是想把眉間的疤藏低一點。走過小賣店時,她突然站住了。

一個燙著卷發(fā)抹了口紅的女人擋在她的面前。這女人左手拿著醬油瓶子,右手拎著一袋瓜子,將瓜子換到另一只手上,然后用手撩起額前的劉海兒,仰起油亮的額頭,朝她輕蔑地笑了。女人頓時明白了,這個一臉浪相的女人就是小翠。

女人抬起頭,試探著向小翠看去。剎那間,兩個女人的目光迅速膠在一起。小翠的傲慢和無禮,深深地刺痛了女人。她額上的疤霎時變得通紅,嗵嗵地彈跳起來,連帶著整張臉都脹得血紅血紅。離開小翠,女人幾乎是喘著粗氣,一路小跑到錢三叔面前。

“他有女人。”

頓了會兒,女人又說:“我不好看,但也沒丑到要央人收留的地步?!?/p>

錢三叔有點意外。在錢家村,除了他誰都不知道這個女人的真正來歷。這女人是從半路上“撿”來的。當(dāng)時,錢三叔領(lǐng)著兩名小姑娘,坐上了昆明開往南京的火車。中途上來這個女人,坐在他們對面的位置上。女人安靜,看上去老實。漸漸地,她跟兩個小姑娘攀談起來,聽說她倆是到江蘇去嫁人,女人也動心了。

女人央錢三叔捎上她。錢三叔不肯,他是行走江湖的老手了,對于這種主動求嫁的好事,他是不會輕易搭茬的。夜里錢三叔被女人的哭聲吵醒了。女人在偷偷的哭,眼睛都哭腫了。錢三叔動了惻隱之心,打聽她的情況。女人說,家里窮,父母要她嫁給一個癱子,她不肯,逃出來的。女人指著眉毛上的疤說,夜里爬墻頭跳下來,磕在一把鐵鍬上,落下了這個記號。她跑出來之后,無處可去,到處流浪,稀里糊涂就上了這趟火車。還說在火車上遇到錢三叔就是她的救星,只要錢三叔帶她回去,找個正常健康的男人,能過日子就行。

錢三叔思忖片刻,下了決心。他想到了大新。

大新的爹娘死得早。大新是個好人,三十大幾了還是光棍一條,且?guī)退话选eX三叔當(dāng)機立斷,把這個女人帶回錢家村。這一次他做了一回虧本生意,領(lǐng)回其他女子,都是有酬勞的,托人找那些想嫁出來的姑娘,要花錢;找好了,安頓姑娘的家人,也要錢;最后包吃包住把她們帶到村里,酬勞費也就明碼標(biāo)價擺在那里。這女人雖說是白撿來的,沒花本錢,但是一路上,錢三叔管她吃住行,老本也貼了一些。這在錢三叔的商史上,還是頭一回。但是為了大新,錢三叔就不計較了。

錢三叔說:“你說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女人。那個女人不是人。大新,他傻,沒見過女人,所以——哎——我沒法跟你說清楚,總之他是個好人,跟他過日子,你放心,你才是他的女人?!?/p>

女人低下頭,不吭聲了。

錢三叔又說:“再給他點時間。時間一長,你就知道他的好。行不?”

半晌,女人才遲疑著說,自己逃出來后,家人一定焦急萬分。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許給了男人,也得通知家人一聲,家里養(yǎng)她這么大,多少也得回報一下父母。錢三叔揮手說道:“這是當(dāng)然,等你們的事定下來一定補上?!?/p>

2

錢三叔請了村里專門接骨的老孫頭去看大新。老孫頭背個藥袋子,里面裝著止痛膏、止血貼、活血藥一大堆。老孫頭查看了傷處,發(fā)現(xiàn)肌肉腫老高,而且傷了筋骨,給包上藥膏之后,囑咐說,暫時不能走路,要靜養(yǎng)一些日子。大新急了:“那我可咋干活了?”老孫頭說:“你小子算有福氣,正好家里有了媳婦,不愁沒人伺候你了?!?/p>

老孫頭走后,女人跟著錢三叔去了鎮(zhèn)里,給大新買豬腿骨,傷哪補哪,這才好得快。女人話不多,做事卻很仔細(xì),為了買腿骨,走了好幾家肉攤,不是嫌貴就是嫌不新鮮,費了好長時間才買到滿意的骨頭。在菜市場跟販子討價還價,過稱時還不忘看一眼秤花。錢三叔心里直感嘆,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啊。一開始,錢三叔還有點擔(dān)憂呢,現(xiàn)在看來真是撿到寶了。

回到家,女人腳不著地忙開了。把大新挪下床,安置到院子里曬太陽。自己屋里屋外地來回跑,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刈鲲埐?。大新在鋪天蓋地的陽光里,愁緒滿懷。千不該萬不該,偏偏這時扭了腳。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天天對著女人可怎么熬?

大新偷偷向女人瞥去,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起了變化。地面一塵不染,東西收拾得井然有序。有幾件家具被重新擺放過了,被里被面都洗干凈了,還添置了幾樣小玩意,塑料杯子,香皂盒,還有兩只小矮凳,雖說都是集市上那些廉價的塑料制品,但是這些色彩明麗的小東西,讓這個家無端地生動起來,活潑起來。

女人很快做好了飯,白菜豆腐,油炸花生米,鍋里熬的骨頭湯。

女人把大新扶進屋,盛好飯放在他面前,自己默默地吃。女人吃得很少,卻很照顧大新,大新一吃完,她就立刻起身去添置。大新發(fā)現(xiàn),那盆骨頭湯,她根本就沒吃。女人挑了一塊帶肉的骨頭,夾到大新碗里說:“你多吃點,才好得快?!边@是女人第一次跟他面對面的說話,說得很輕,卻重重砸進大新的耳朵里,喉嚨也像被什么卡住一樣,酸酸的咽不下去。要是小翠能這樣對她該多好。奶奶去世后,就沒有女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吃完飯,女人把他攙到床上,又一聲不響地收拾碗筷。她的動作干脆利落,不一會就把屋里收拾妥當(dāng)。端來熱水,讓大新洗漱。大新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眉額上的那道疤,不知什么時候變淡了,好像沒有初見時那樣明顯那么難看了。

女人安排好大新,自己睡在了地鋪。這一晚,大新失眠了。床上地下,一男一女,都懷了各自的心思。屋里很靜。女人的輾轉(zhuǎn)傳到大新耳朵里,變成了錘子,每一聲輕微的嘆息都像是沉重的打擊。他伸長鼻子聞著屋子的氣味,這是一種女人的味道,干爽,潔凈,讓人感到舒適安心。大新的心被這種特殊的味道給攪亂了。

老孫頭又來了,他給大新檢查完腳傷,說要用一種新的草藥,叫女人去鎮(zhèn)里的衛(wèi)生院買。女人買完草藥,去商店買了幾樣菜,柜臺上面的一排酒落進了她的眼睛。

回來后,女人洗汰燒煮,沒費多大工夫就做了幾道小菜。吃飯前,女人偷空洗了把臉,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女人出現(xiàn)在飯桌上時,大新不由地多看她幾眼。女人的頭發(fā)梳得光滑整齊,臉頰也紅撲撲的,兩眼在灼灼放光。

女人大方地拿出酒,對大新說:“這是壯骨酒,喝了它,腳好得就更快了?!闭f著給大新滿上了,然后給自己也倒上了?!敖裉煳遗隳阋黄鸷?,等你傷好了,我就走?!闭f完,端起來,就是一大口。

走?大新有些驚訝,心里有了幾分舍不得的意思,但沒做聲。

女人的目光輕了,柔了,眼波里有水水的東西在蕩漾。大新的心怦怦直跳,不敢看女人眼睛,只盯著女人的手。女人又倒?jié)M了,將杯子舉到半空中,示意要跟大新碰杯:“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沒關(guān)系。咱們能在一個屋檐下過了這么些日子,也算是有緣?!闭f完,一飲而盡。

大新按住女人的酒杯,不想讓她再喝了。女人的舉動讓他愧疚,還隱隱的心疼,他很想說,這些日子自己怠慢她了,對不住她。女人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似的,竟嘻嘻地癡笑起來:“嫌我丑,就直接說出來,別不好意思。來,把這杯酒干了!”

大新喝了,而且是大口大口地灌。這酒好像一下子流進膽里了,把大新的膽子一下就撐大了。他直直地看著女人。自從她進了這個家,大新從沒好好地看過她。女人現(xiàn)在紅光滿面,除了眉額的那道疤,她實在是個長得不錯的女人,嘴唇豐滿,眼波也勾人,哪點也不比小翠差。這樣的一個女人,以前他怎么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他的腦子里不斷涌出女人的樣子,洗衣,做飯,給他換藥……他的心正被酒還有別的東西一寸寸融化。自小到大,他都是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人,在小翠那里找到了短暫的溫存,但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那不是愛,是相互索取。眼前的這個女人,沒嫌棄他窮,守在這個破家,一心一意地照料他,他卻從來不給她一個好臉,他真是個不識好歹的混蛋哪!他不能再辜負(fù)她,不能把她逼出門了。

大新感覺自己在燃燒,從頭到腳,痛并燃燒著。凳子被踢飛,兩團火球終于滾到了一起,從飯桌一下滾到床上,兩人互相探索,互相安慰,就像兩個長途跋涉的人,終于找到了渴望已久的清泉。

女人也感到吃驚,這一刻綻放的激情和歡愉,連她自己都意外。大新的健壯和熱烈,還有他綿長的渴求,都讓她從心底里發(fā)出幸福的吶喊。女人覺得自己就像一朵行將枯萎的花,剎那間活過來了,滋潤了,鮮麗了,并重新綻放出嬌艷的花瓣。

接下來幾天,兩人就貓在屋子里。白天,女人起來弄些吃的,吃完又回到床上。兩人就像躲在一個窩里的老鼠,廝咬著耳朵,餓了出去找點吃的,吃完又樂此不疲的做游戲。他們是棋逢對手,每一回都做得那么認(rèn)真,那么貪婪,那么酣暢。

大新摩挲著女人眉間的疤,問是怎么落下的。女人低下頭,下意識的用手捂住額頭說:“桌子磕的?!?/p>

“等有錢了,咱把這條疤給磨去?!?/p>

“你還是嫌它?”

“我想讓你開心,沒有這疤,你更好看了。”

3

大新摸著快要痊愈的腳,咬著女人的耳朵說,等他好了就出去掙錢。他要使勁掙錢,蓋間漂亮的房子,讓女人吃好穿好,再生幾個漂亮的孩子,看著他們在家里跑來跑去。

女人一把抱住大新,手都掐進大新的肉里了。

大新帶女人去鎮(zhèn)里。買了衣服,襪子,鞋子。大新還給女人買了面霜,發(fā)夾,棉圍脖。路過一個養(yǎng)雞場,女人說想養(yǎng)雞,兩人又進去挑。女人挑了一只老母雞,說給大新熬湯喝。大新挑了兩只蛋雞,說留著下蛋給女人吃。兩個人抱著雞,歡天喜地。

女人坐在大新的自行車后架上,晃晃悠悠地回家。冬天的鄉(xiāng)村路上雖然荒涼,兩個人的心里都盛滿了花朵。美好的生活就像錦鍛子,在大新面前鋪開,照得他眼里心里都亮堂堂的。

女人整個兒地變了,神情安詳自然,臉上總漾著一絲笑。誰都看出來,這是一個戀愛中的女人了。女人不再沉著臉,比以前活潑多了。與鄰里鄉(xiāng)親閑聊嘮嗑也沒了拘謹(jǐn)木訥。甚至愿意串門了,這家走走,那家坐坐。手里抓一把瓜子,邊走邊磕,她那熟稔勁兒好像在村里生活了好多年。她很快認(rèn)識了李俊老婆,春滿娘。她們都對她很好,告訴她村里的雞零狗碎,說最多的是關(guān)于大新的。她們說,大新這孩子命苦,但心眼好,要她多疼他。還善意地提醒她,看緊大新。這些年來,賣糧的錢幸好被錢三叔控制了一部分,留著他娶媳婦用,不然早敗光了。女人聽著,笑而不答,嘴里不停地磕著瓜子。這些女人很聰明,她們有意護著大新,盡量避開小翠。她們認(rèn)為在小翠這件事上,大新是傻子,吃虧了。她們相信,大新有了這個女人,不會再犯糊涂了。

女人常去有田家嘮嗑。有田媳婦與女人年齡相仿,家里有個五六歲的兒子。有田媳婦對女人背井離鄉(xiāng)嫁到錢家村,心里充滿憐惜。起先因為女人的保守戒備,也就沒說上話?,F(xiàn)在女人主動來串門,有田媳婦便與女人熟絡(luò)起來。

女人很喜歡有田家的兒子,進了他家,就逗孩子玩。蘇北的冬天,女人們都在家閑著無事,打打毛衣,扯扯嘴皮子。一來二去,女人跟有田媳婦就無話不談了。竹筒倒豆般數(shù)落起小翠來,壞女人是所有良家婦女的天敵,一談起她,有田媳婦咬牙切齒:“你好好跟大新過日子,氣死那個騷貨!”

女人終于笑出聲來了,這是一種由衷的快樂,還有勝利者的得意。有田媳婦見女人笑了,連忙趁熱打鐵:“趕緊生個孩子,”然后又把嘴巴湊到女人耳邊:“先把證給辦了吧,錢三叔那還攥著大新一些錢呢。登了記,不怕他不交給你?!?/p>

女人心里一驚,生怕有田媳婦看出什么,眉目一閃說,哎喲,鍋里還熬著湯呢,轉(zhuǎn)身走開了。

女人想起了身份證。

大新也想起了女人的身份證。女人沒有身份證。這些外地女人,大部分都是沒身份證的,好些媳婦都是等懷孕了之后要辦準(zhǔn)生證了,才回去打身份證明補辦結(jié)婚手續(xù)。

大新想跟女人早些把婚結(jié)了,就去跟錢三叔要錢。

錢三叔不愧是老江湖,連連搖頭說,不妥不妥。補證說起來事小,其實很冒風(fēng)險。錢家村有過先例,也是錢三叔手下的女人,走前都好好的,說是辦好身份證就回,拿走一筆錢后就消失了。這邊的人還在傻等呢,那女人拿了錢又去嫁人了,落得個人財兩空。這一招,錢三叔早就想到了。

對錢三叔的說辭,大新不太高興。別人是別人,他的女人是他的女人。他堅信自己的女人不是那樣的人。錢三叔堅持說,煮熟的鴨子才不會飛走。真要辦這事,最好讓女人先懷上身孕,而且最好是懷五個月以上,這樣就比較安全了。

錢三叔不出錢,女人笑容不見了,話也少了起來。這讓大新很是愧疚,一個勁地抱怨錢三叔。怨急了,一句很臟的話剛要說出,女人一把堵住了他的嘴。

趁著日頭好,女人又把家里的被褥拆洗一遍,過冬土豆白菜都提前儲備好。晚上把床燒得熱熱的,大新都睡著了,女人還不睡,拆大新的舊毛衣。白天也不出去串門了,整天在家織毛衣。

大新發(fā)現(xiàn),女人真是變了,自從錢三叔不同意掏錢,女人就悶聲不響,只做事,不說話。大新沉不住氣了,他以為女人為這事慪氣,便跟女人商量說,要不先跟春滿借點錢,讓女人回家一趟,也好跟父母說一聲,然會回來就結(jié)婚。女人聽了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針線突然停了。

她回過頭,盯著大新的眼睛,眼淚流成了道道小溪兒,女人哽哽咽咽地說,你要是也拿剪刀戳我就好了。

大新愈發(fā)弄不懂女人了。

4

錢三叔來找大新。趁女人去菜地里挖韭菜,三叔說:“別讓她單獨外出,更不要給她錢!”

大新莫名其妙:“明明是您硬把這女人塞給我的,現(xiàn)在又像防賊一樣?”

錢三叔急了:“聽見了沒有,給我記住了!你要是給她錢,她人就沒影兒了?!?/p>

大新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這天,女人說織毛衣的毛線不夠用了,要去鎮(zhèn)上買。大新說陪他一起去,女人說,你的腳還沒好利索,在家歇著吧。看得出,女人的拒絕非常果斷,臉上露著焦急的深情。

大新便不再堅持,說:“你想吃啥,再順便買點回來?!?/p>

女人顯得心不在焉,邊往外走,邊說:“知道了?!弊叩介T外,又勉強笑了一下,對大新說,我不想吃啥。

女人前腳出了門,大新后腳就跟上了。下午的鎮(zhèn)上人很少,大新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女人后面,但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行動。他看到女人來到一個小攤,拿起一頂皮帽在手上觀賞。是小男孩戴的暖帽,兩邊還長著小兔子耳朵。女人好像很喜歡,翻來覆去地玩賞。那賣主不耐煩了,說了句什么,女人放下了,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又看。

她接著走進一家藥店,要了幾只藥瓶子看,向賣藥的女孩問了一些話,也沒買。走了。

走到百貨店,女人停住了。里面擺滿了衣服鞋帽,她身上穿的棉襖就是大新在這兒給她買的,女人的腳步沉重了,慢悠悠的往前挪。路邊有幾輛中巴車,這就是鎮(zhèn)里的簡易車站。搭上這車,就能到縣里,然后坐火車、長途汽車就回老家了。

大新的心直往下沉,錢三叔的話沒錯,這女人有故事??伤趺匆膊幌衲菢拥呐税。∷龑ψ约旱暮貌幌袷茄b出來的,除了回老家辦身份證之類的話,她從沒向他提出更多的要求,也沒伸手向他要錢。怎么可能是個騙子呢?

女人終究還是返回來了。大新松了一口氣,心中的疑云淡了下去,可女人的情緒卻像霧霾一樣彌漫開來,不言不語,眼神呆滯,家里的空氣顯得有些詭異。然后女人開始行動起來,洗衣,掃地,抹窗,澆菜,一天到晚不讓自己閑下來,像在跟自己較勁。偶爾,女人抬頭去看大新,也只有那時候,大新才感覺到女人的目光里汪起絲絲縷縷的柔情。

滿懷心事的女人看起來更加沉靜柔弱了,她心里一定有很多難處。大新希望女人能跟他嘮嘮,把真實情況告訴自己,也好幫幫她。但女人什么也不提。大新心里憋屈,也想找點活干,結(jié)果剛要養(yǎng)好的腳傷又腫了。女人又忙碌起來,又是換藥,又是洗腳,什么活也不讓他做,大新要翻個身她都過來搭手。女人說,這腳要是恢復(fù)不好,以后可咋掙錢。大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傷復(fù)發(fā),女人相反倒顯得快活多了,就像她倆剛好上那陣一樣。

有一天,大新試探著問女人,你還想不想回去辦身份證了?女人的臉先是一沉,接著就嬌嗔起來:“還不是你這雙爛腳,把我絆住了。”大新捧著自己的腳,放回一顆心。他情愿自己的腳一直腫下去,這樣,女人就真的被絆住了。

女人又一次去鎮(zhèn)里了,說是給大新買點大骨頭。這次,大新沒再盯梢。

大新行動起來。女人的衣服都裝在一個牛仔兜子里,大新翻了一遍,沒找到什么。又去翻抽屜,除了面霜剪刀梳子,沒看到他想找的東西。

大新不僅對自己的懷疑感到自責(zé),心中暗暗歡喜。人一精神,就想找點活干,家里那張板凳,人一坐上去就像坐在木馬上,早該修修了。大新家里實在沒什么像樣的家具,兩只大木箱子還是娘結(jié)婚時用的。箱子底下有個生銹的破鐵盒,大新翻開鐵盒想找?guī)最w釘子,翻了半天沒找到,索性把鐵盒子倒過來,“嘩啦嘩啦”雜物全都掉在地上,一個手掌大的錢包也掉了出來。大新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女人的秘密。

是那種廉價的人造革包,表皮已經(jīng)磨損出道道裂痕。大新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鏈。有一張女人的身份證,一張照片,夾層里有為數(shù)不多的錢,還有幾張小紙片。上面寫著一些民間秘方、偏方,字體歪歪扭扭,橫七豎八,可能跟隨主人多時,紙質(zhì)變得又軟又爛還泛黃,張張都是一副歷盡磨難的滄桑摸樣。

大新的手在抖。他拿起照片仔細(xì)端詳。顯然是全家照。男孩很小,也就一歲的樣子。男人,頭發(fā)剃得很短,臉色暗黃,下巴像被刀削的一樣尖,瘦得嚇人。女人,額頭沒有疤,端正的臉上露著淡淡的笑容,似乎笑得很勉強。

大新呆坐在地上,一時間心里像被抽空了,又像被塞滿了。難受。原來,她真是這樣的女人,她為啥要這樣呢?大新仔細(xì)往回想,為什么女人總是一副牽腸掛肚的樣子?為什么一看到小孩子腳步就邁不開?為什么總愛打聽民間老中醫(yī)?答案就在這里面。

照片里的小男孩,他一定在等著媽媽吧,就像小時候的大新,整天對著洋河,盼望媽媽能神話般地出現(xiàn)。還有那個病歪歪的男人,他也一定眼巴巴地苦等著女人呢。他吃的藥,家里用錢,都是靠女人往家拿呢。大新想起了女人的愁容和嘆息,她動不動發(fā)呆流眼淚??捎錾献约哼@樣的窮漢子,她有什么好圖的呢?她早就可以離開了,為什么整天守著他這個破家,伺候他這雙爛腳呢?她是不是也舍不得呢?

大新將錢包照片一切按原樣放好。把自己的心也按原樣放好,便去了一趟錢三叔家。

錢三叔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見大新九牛拉不回的執(zhí)拗勁,扔下一句話:“自己看著辦吧,三叔再要多管閑事,咱們就成仇人了。”

這天,大新囑咐女人去買酒,大新說,他的腳好了,應(yīng)該高興一下。吃飯時,大新不斷勸女人喝酒,大新說:“這些日子多虧你伺候我,好聽的話我不會說,咱們干一杯?!闭f著就往嘴里灌。女人也來了勁,喝急了,連連咳嗽,臉憋得通紅,眼淚也隨之掉下來。

大新抹去女人臉上的淚,問:“你愿意跟我結(jié)婚嗎?”女人點頭。

大新把一疊錢放在女人手里,“那好,你拿著這筆錢,回老家去辦身份證。辦妥了,回來咱們就登記?!?/p>

女人看著手里的錢,愣住了。大新重重地按了按女人的手:“我給你備了來回的路費,給咱們爹媽的彩禮,都在這了,你收好,路上要當(dāng)心。”

女人雙手捧著錢,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新握著女人手,眼淚也下來了。大新說:“你眉頭上的疤痕真好看?!?/p>

女人放開喉嚨抽噎起來。

大新說:“我都知道了?!?/p>

女人說:“我是壞女人,比小翠還壞?!?/p>

“告訴我,這道疤是怎么回事?”

5

四年前,她還是個蔥嫩的姑娘,光潔的臉上,沒有一絲瑕疵。雖說老家是個窮地方,可一家有女百家求,來說媒的也不少。女人卻偏偏看上了鄰村的一個男人。結(jié)婚后,男人就去六盤水的小煤窯挖煤。她獨自留在老家,生下一個兒子。兒子剛滿周歲那年,男人突然回來了,帶回了一身的病。他漸漸瘦下去,蔫下去了,醫(yī)生說他腎出了毛病,不能干活了,得趕緊治。家里失去經(jīng)濟來源,又多出一個藥罐子,日子很快就艱難起來,為了撐起這個家,女人撇下哭哭啼啼的孩子,出去打工了。

女人什么活都干,洗碗,擦鞋,掃廁所,賺的每一分錢都往家寄。家里太需要錢了,兒子要養(yǎng),丈夫要治,婆婆也是年老體弱。女人咬緊牙關(guān),能省一分是一分。

半年后,女人回了家。男人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像一截枯木。女人急著想看兒子就出門去找,被男人叫住了。男人虎視著她,臉色異常難看。女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男人說:“我寧可死,也不用你的臟錢?!?/p>

女人明白了,村里有好多年輕的姑娘都去外面,賺了很多錢,隨之也帶回來很多流言。男人把她也當(dāng)做那樣的人了。女人委屈極了,她又累又氣,轉(zhuǎn)身往外走。男人突然從床上起來,從后面一把抓住女人。他氣喘吁吁地對女人說,我早就活膩了,要死咱們一起死,決不讓她再出去賺那種錢。女人氣瘋了,回頭推搡男人,男人搖晃著跌在地上,順手拿起一把剪刀向女人扎過去。

婆婆帶著孫子從外面回來,一看到這情形,叫罵著拉開兒子。婆婆哭著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沒有你媳婦賺來的錢,你早變成一抷土了。你自己想死,你兒子還得吃飯呢!”婆婆一邊哭一邊撕布條,把女人的頭包起來。血止不住,很快又往下淌。小孩子看到媽媽的樣子,嚇得哇哇大哭,女人卻哭不出來。

夜里,女人在睡意朦朧中聽到丈夫異響,睜開眼,只見男人在淌眼淚。男人說,沒有女人,這個家早完了。男人說,其實他哪里里舍得打她,他當(dāng)時是絕望了,失去理智了,自己也不想再拖累這個家了。說著,又拿起那把剪刀就往胸口扎。女人哭著拼命地拉住他。男人說,你出去吧,不想回就別回來了,永遠(yuǎn)都別回來了,他不怨她。女人擦干眼淚說,只要她還有口氣,就不會扔下他。她一定賺更多的錢給他治好病。

養(yǎng)好傷,女人又出門了。這個家要撐下去,就得去賺錢。只是額頭上有了這道疤,找工作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飯店里不要她,說是把客人都嚇跑了。做保姆就更別提了,誰家雇來這么個人都心有余悸。女人焦急地穿梭在大街上,到處詢問打聽。這天,她來到一家旅館,見前臺地上堆著一堆臟被褥,就過去問是不是要洗。那個叫桂姐的女人正在前臺結(jié)算賬,沒等她做出反應(yīng),女人就抱起被褥跑到后院去清洗。

桂姐看他可憐照顧她,就讓她在賓館里幫著打掃衛(wèi)生,鋪床,換被套。有一天,女人正在揮汗如雨,桂姐踱過來了。她扳過女人的臉,把那條長長的疤端詳了半天說:“年紀(jì)倒也不大,扮一扮,摸樣也還過得去,可惜叫這條疤給毀了?!币驗檫@條疤,桂姐不得不放棄了女人。她知道女人很需要錢,就給她介紹了一個男人,說他會教她做一種很輕松的生意,做成一筆就等于你在這干半年了。

那男人五十多歲,女人稱他為表叔。表叔住在老城的一個小胡同,卻帶著她往農(nóng)村跑。表叔說。做這門生意,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有錢賺。起初,女人不知道表叔要帶她干什么,以為到農(nóng)村去攬活干。這一天,表叔把女人帶到一戶人家,自稱是女人的娘舅,這戶人家有一個老光棍,快五十了還沒討到媳婦。表叔先跟他要了車費,又要了一筆禮金,說是要帶給女人的父母。表叔離開前,囑咐女人自己找時機跑路,約好了在桂姐的旅館會合。女人嚇壞了,知道這事有點冒險。但是表叔拿錢走了,她又不敢露出破綻,只得咬牙等待時機。

逃回城里,表叔果然分給她一筆錢,雖然不多,但比在這打零工強多了。女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敢出門,等了幾天見那個老光棍沒有找上來,趕緊去郵局把錢寄了。干這種事,女人感到害怕,她不想跟表叔干了。但是這種事,就像女巫打開魔瓶,妖氣一旦跑出,就很難收回去。再想到錢賺得這么容易,女人很快又跟表叔干了第二起,第三起。

越來越順手,越來越成功。表叔很會編故事,有一次對一戶人家說,女人的爹快要病死了,他帶外甥女出來嫁人,希望得一筆錢回去救命。表叔抹著眼睛,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這時對方準(zhǔn)會拿出錢來。女人呢就住下來,等到對方信任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他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確實賺了不少。但是表叔的私心很重,無論騙了多少錢,每次分給她的都是固定的一小部分。最后一次,女人沒有再去找表叔,她離開這個城市,到更遠(yuǎn)的地方自己把自己嫁了一回,賺了一筆錢,成功蒸發(fā)。經(jīng)此一次,女人心里有底了,她想攢夠了錢把男人的病治好,就再也不做這缺德事了。在開往江蘇的火車上,女人遇到了錢三叔。

6

鐵盒子里的東西被女人取走了。

大新知道女人去意已決。

她在很鄭重地做著走的準(zhǔn)備。大新知道她沒什么好準(zhǔn)備的,也就幾件換洗衣服。

出發(fā)那天,大新送女人到鎮(zhèn)上的小車站。女人挎著包裹,一路上沉默不語。走到街心,朝四周看了看,又回頭怔怔地看著大新。

大新向她招手,說:“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啊?!?/p>

真是早去早回,她回來的那么早,錢家村的任何人都想不到。事后,大新嚎哭著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我真是烏鴉嘴,我真是烏鴉嘴啊。

當(dāng)天下午,大新又見到了女人。是在鎮(zhèn)里開往縣城的公路上,只是女人再也睜不開眼睛了。同車的旅客說,女人坐在車上不斷向外張望,好像丟了什么東西一樣。車開不久,女人突然喊著讓司機停下。等司機停下來了,女人又說不下車了。車上的人都搖頭,說這個女人精神不正常。正如他們的判斷,車子開了一段后,女人又喊了,說要下車。司機不耐煩了,吼她說:“你這三番五次的,到底下不下車?”女人亮開嗓門喊:“我不走了,我要下車,這次是真的?!?/p>

車廂里很吵,司機罵罵咧咧地又往前開了幾米,他想將車子拐個彎再停下來,讓女人下車。

可那女人好像是等不及了,或者她以為司機不讓他下車了。就在車子急著拐彎時,她突然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后來的情景很多人都看見了,一輛唱著搖滾的摩托車飛馳而過,把剛出車門的她一下子彈了出去,接著重重地摔在地上。搖滾青年反應(yīng)過來,發(fā)起馬力轉(zhuǎn)眼就逃了。車上的人都說,女人這是自己找死啊,偏偏在這時候下車。

只有大新知道,女人為什么下車。她是丟了東西,她把魂丟在了錢家村,丟在大新那間破屋里了。

大新把女人拉回了家。女人被放在板車上,沿著她熟悉的鄉(xiāng)路,顛簸著又回到了錢家村。女人的脖子斷了,左胳膊擰成了兩截,衣服上沾滿了鮮血。大新從醫(yī)院買來白紗布,固定了女人的脖子,把頭發(fā)梳理齊整。擦干血跡,換上干凈衣服,女人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

大新?lián)崦说哪?,一遍一遍地對女人說:

“不是讓你走嗎,你干嘛回來呢?”

“我讓你回你就回啊,你咋就那么傻呢?”

“你起來,快家去,孩子還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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