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漢卿

市紀(jì)委召開反腐敗通報會，通報一批違紀(jì)違規(guī)的領(lǐng)導(dǎo)干部。李局長不想?yún)⒓?，他對?dāng)前反腐敗風(fēng)暴很反感，有抵觸情緒。他當(dāng)煙草專賣局長已八個年頭，在這個位置上吃慣了，玩慣了，現(xiàn)在不讓吃，不讓玩，他心里非常不痛快。他這個煙草專賣局是賺錢大戶，賺了這么多錢，不消費干什么？不客氣地說，就因為煙草專賣局的大吃大喝，附近一大片酒店行業(yè)才會紅紅火火，經(jīng)濟才繁榮發(fā)展。

李局長決定不參加今天的大會，但要找個借口。什么借口呢？他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是派一個人去替他開會。以往，這種事也是很多的，他就經(jīng)常看見其他局的局長因為有事不能參加會議，就派了身邊的人頂替。老實說，李局長還從沒叫人替他開過會，今天，他決定找個替身。

找誰去呢？局辦公室里都是年輕人，而且多半是女青年。李局長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他站在窗前，看著大門口出神，突然，他看見了老鄭。老鄭叫鄭少華，五十多歲，原來是負責(zé)倉庫發(fā)貨的，這幾年發(fā)福了，心寬體胖，干不動力氣活，就要求到門衛(wèi)室看門。老鄭的身材與李局長很像，而且老鄭長得很有福相，大臉龐，高鼻子，闊嘴，梳著個大背頭，不了解他的人，還真以為他是當(dāng)官的。

李局長思索片刻，打電話把鄭少華叫上來。

鄭少華氣喘吁吁地上樓來了，誠惶誠恐地站在李局長面前。李局長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心想，這個老鄭，如果穿上一套筆挺的西裝，完全能以假亂真，說他是廳局級，沒有人會不相信。對，就找他做替身去開會。鄭少華被李局長盯得心里發(fā)毛，問李局長什么事。李局長問他：“你就沒有一套像樣的西裝？”鄭少華說：“有有，怎么會沒有呢。我是個看大門的人，上班穿西裝不合適呀?！?/p>

李局長笑了一下，說：“今天下午市里有個反腐敗通報大會，你替我去開會?！编嵣偃A一聽呆住了。李局長說：“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你什么話也不用說，就坐在那里聽，聽完了走人。”鄭少華明白了，局長是要他穿西裝，頂替他去市里開會。

鄭少華回到家里，找出西裝，穿在身上，馬上感覺就不一樣了，真是人靠衣服馬靠鞍呀。

鄭少華穿上西裝出門了，走了幾步，又倒回來。他推出自行車，騎上就走了。市委大禮堂是新建的，距離市區(qū)很遠，那里暫時還沒通公交車。市領(lǐng)導(dǎo)開會，全部都是坐小車去的。如果走著去，至少得五十分鐘。

鄭少華騎到大禮堂，看見全是小汽車，黑壓壓一片。他推著自行車，想找個地方放車。但汽車太多，根本就沒地方放。

這時電視臺正好在拍攝錄像，有個主持人走過來問他是不是來開會的。鄭少華說：“是的?！彪娨暸_的攝像機馬上對準(zhǔn)了他，在這一大片汽車中，出現(xiàn)了唯一一輛自行車，而且是領(lǐng)導(dǎo)干部騎著來的，這實在太有意義了，與反腐敗精神完全相符。

記者問他是哪個單位的，鄭少華想都沒想就回答：“煙草專賣局的?！庇浾哂謫査骸澳阍趺聪氲津T自行車來開會？”鄭少華語塞了，臉紅紅地看著記者。記者啟發(fā)他：“這么多領(lǐng)導(dǎo)干部全部是坐小車來的，只有你騎車來，你是有意為之，還是平時就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嚴(yán)格自律，克己奉公？”

鄭少華臉更紅了，眼下，攝像機正對著他，怎么辦？豁出去了！他挺直了身子說道：“是的是的，平時也是這樣做的?！比缓篑R上轉(zhuǎn)身往大會場走去。進了會場，他的心還在怦怦跳，覺得自己惹下大麻煩了，回去該被李局罵死了。罵還是小事，要是李局長一氣之下，叫他滾蛋，他就死球了。

第二天，鄭少華坐在門衛(wèi)室等著李局長的怒吼。

李局長呢，因為昨天晚上與幾個副局長躲到一家農(nóng)家樂園喝酒，到半夜才回家，一覺睡到天亮，早把鄭少華替他開會的事忘得干干凈凈。他剛在辦公室老板椅上坐下，就接到市紀(jì)委伍書記的電話。伍書記說：“老李，你昨天怎么沒來開會？”李局長嚇出了一頭冷汗，正不知怎么回答，伍書記又接著說：“你派了誰來開會？是你的助手嗎？”李局長忙說：“是的是的，是一個副局長替我參加的，我昨天因為有事，一時脫不開身?！?/p>

伍書記哦了聲，然后說：“你的反腐敗工作做得不錯，從嚴(yán)要求，從小事做起，局領(lǐng)導(dǎo)帶頭騎自行車出行，好，為我們下一步治理公車亂用開了個好頭?！蔽闀浾f完話就收了線。

李局長一頭霧水，想了半天，不知所以。突然，他想起了鄭少華，忙叫人喊來。鄭少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辦公室，一副哭相。李局長奔過去抓住他的手問：“你干了什么事？為什么紀(jì)委伍書記要表揚我？”鄭少華呆住了，不知道局長問的是什么意思。

李局長拍了下他的腰說：“你行，開一次會就為我爭得了榮譽?！编嵣偃A更是如墜五里霧中，傻呆呆地看著李局長。李局長問他：“你昨天是騎自行車去開會的？”鄭少華點頭說：“我也沒想那么多，天天騎自行車上班，習(xí)慣了，就騎車去了，誰知道就闖禍了?！?/p>

李局長說：“闖什么禍？你立功了?！比缓缶徒朽嵣偃A回去了。

李局長馬上叫人去電視臺，把昨天晚上的新聞節(jié)目復(fù)制回來，他要親自看看。新聞節(jié)目拿回來后，李局長迫不及待地看了，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電視新聞上的鏡頭是鄭少華騎車參加大會的情況，記者作了現(xiàn)場評論：“煙草專賣局在反腐敗這場斗爭中走在了全市最前列，領(lǐng)導(dǎo)干部以身作則，告別小轎車，騎自行車出門開會，為我市領(lǐng)導(dǎo)干部清正廉潔開了個好頭……”

鄭少華回到門衛(wèi)室，卻一直想不通李局長說的話是啥意思。

下午，煙草專賣局一車?yán)瓉砹耸v自行車，局領(lǐng)導(dǎo)每人配一輛，普通干部出門都可以借用。

隔了一天，市紀(jì)委伍書記帶隊，一干人馬到煙草專賣局調(diào)研，了解煙草專賣局反腐工作情況。李局長帶著大家到車棚前，指著那些自行車說：“我們每個領(lǐng)導(dǎo)一人一輛，出門都騎它。”伍書記點頭贊許地說：“很好，騎自行車是個好事，既環(huán)保又鍛煉身體。”伍書記還說，他小時候在農(nóng)村讀書時，從家里到鄉(xiāng)里中學(xué)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那時候，有一輛自行車是多么自豪呀。

伍書記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撫摸著嶄新的自行車。他突然說：“來，打開一輛我騎騎，感受一下當(dāng)年騎車的樂趣?！崩罹珠L說：“不行，不行，你多年沒騎自行車了，萬一摔倒怎么辦？”

伍書記看看李局長說：“你說我騎車會摔倒？你太小看我了，當(dāng)年我騎車的技術(shù)一點不比雜技演員差。大冬天的，滴水成冰，冷得手都麻木了，沒辦法，我就練出了絕技，兩手插在口袋里騎車，騎十公里都沒事?！?/p>

李局長露出驚嘆的神色：“真的？”

伍書記說：“現(xiàn)在車技肯定不如從前了，有幾年沒騎自行車了?！彼俅谓欣罹珠L把自行車打開，他要騎一次。伍書記又說：“公車改革后，出門就靠自行車了。”

李局長叫人把自行車推出一輛。

伍書記扶著自行車，突然對李局長說：“怎么樣？陪我一起到街上騎一圈?！崩罹珠L一聽嚇得臉都變色了，天呀，他至少有二十多年沒騎自行車了，現(xiàn)在要他騎，這不是要他的命嗎？而且他現(xiàn)在體重有九十公斤，笨手笨腳的，恐怕連車都上不去。

李局長正不知該怎么辦，突然手機響了。他想，這是誰？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簡直就是救命恩人。李局長對伍書記說：“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這時，一個年輕的副局長站出來，要陪伍書記騎車，于是這場危機就被化解了。

李局長接聽電話后，喂了幾聲，沒人說話。他問：“你是誰？為什么不說話？”半晌傳出個聲音：“我……我是鄭少華，我想……為您解圍?！崩罹珠L呆住了，他回頭去看，只見大門口的鄭少華正往這邊看著。李局長想，這個普通員工還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這天，李局長要到省煙草專賣局去開會，但他接到一張請柬，是市企業(yè)家協(xié)會舉辦的年會，請李局長出席。李局長知道這個會議的最后節(jié)目就是酒宴，然后每人都會分到一份昂貴的禮品。李局長把這個機會讓給了鄭少華，他對鄭少華說：“你去參加會議，話不要多，有人給你敬酒你就喝，如果有人問你是干什么的，你就說是局領(lǐng)導(dǎo)?！?/p>

鄭少華說：“李局長，你放心，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開口說話?！?/p>

第二天傍晚，鄭少華穿上西裝，梳好大背頭，準(zhǔn)備去赴宴。到了門口，他想是騎自行車呢，還是步行？酒店離家有點遠，至少得走二十分鐘。正想推出自行車，兒子開著寶馬車剛好回來。

鄭少華這一生沒什么大作為，只是一介草民。但他兒子很優(yōu)秀，三十出頭就混出了人樣，他開了家文物店，靠倒賣文物發(fā)了起來。兒子問鄭少華去哪兒，要用車送他一程。鄭少華開始還推辭，但兒子知道他是赴企業(yè)家宴會，就一定要送他。兒子說：“企業(yè)家宴會，來的都是富人、土豪，你騎自行車去，人家會以為你是騙子，連門都不讓你進?！?/p>

鄭少華覺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坐上兒子的寶馬車直奔酒店。鄭少華從車上下來時，為了讓那些企業(yè)家看到他是坐寶馬來的，他特意在車前晃悠了一會兒，約十分鐘后才離開。兒子知道爸爸的用意，也很配合。

第二天，鄭少華哼著小曲去上班時，剛到門衛(wèi)室，李局長就派人來叫他了。鄭少華以為又有什么好事找他，就興沖沖去了，結(jié)果推開局長室的門就遭到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罵得鄭少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直到李局長罵得他腦袋都要垂到褲襠里了，他也沒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李局長最后嘆息道：“我的命是成也少華，敗也少華呀?！?/p>

一直到出了局長室，鄭少華還是蒙在鼓里。

這天，市紀(jì)委伍書記要求李局長在三十分鐘之內(nèi)騎自行車到市紀(jì)委，只能騎車，不能坐車。李局長哪里會騎車呀，他只能走著去。到了市紀(jì)委，伍書記等一干人馬站在大門口正等著他。

伍書記問：“你為什么不騎車？”李局長囁嚅道：“我不會騎車?！?/p>

于是，煙草專賣局弄虛作假的事穿幫了。接下來又查到李局長不少問題，這些年，他雖然沒有中飽私囊，卻任意揮霍公款，大吃大喝，公款旅游，一年消費幾百萬。李局長的烏紗帽被拿掉了。

鄭少華是后來才知道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的：他參加企業(yè)家年會從寶馬車上下來時，被電視臺拍到了。記者認出了鄭少華，是煙草專賣局的領(lǐng)導(dǎo)。電視臺在新聞播出時加了一段評論，說煙草專賣局的領(lǐng)導(dǎo)在出席反腐會議時就騎自行車，參加企業(yè)家年會就坐寶馬車，完全是陰一套，陽一套，弄虛作假，欺騙上級機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