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爺

我上高一時有個叫海的同班同學，長得人高馬大，學習不好，是整個鎮(zhèn)子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海老大。他總是吵吵鬧鬧。對班上的同學頤指氣使，搞不定的事情以武力鎮(zhèn)壓。

我記得他做過的最討厭的一件事，是在自習課的時候，把紅墨水滴在一片衛(wèi)生巾上，滿教室扔。那時候我們都才十四五歲，對生理這種課題極為敏感又閉口不提。整個教室都彌漫著羞愧得氣急敗壞的氣氛。在我們都措手不及的同時，海老大和他的同伴們發(fā)出興奮且刺耳的笑聲。沒人敢爆發(fā)，任憑他們拿我們尋開心。

作為學習委員的我終于忍無可忍。拍著桌子站起來，走到海老大的面前，大吼了一聲：“你鬧夠了沒有！”

整個教室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全世界只剩下我和海老大在對峙。說實話，我怕得要死！海老大愣了一下，在此之前沒人敢觸犯他的權(quán)威，他一米七幾的個頭，近兩百斤的體重，滿臉橫肉。我聽過他帶著兄弟在街上砍人的傳聞，連眼都不眨。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當時肯定在發(fā)抖，我們很長時間沒說話，我憋足了氣瞪著他，他也瞪著我。

良久，我聽見他惡狠狠的聲音：“你要不是個女的，老子弄死你?！边@狠話說得讓人背脊發(fā)涼，但我松了口氣。

之后的一個學期里，海老大依然在班上耀武揚成，在我管事的自習課上也沒少犯事。

謝天謝地，高二文理分科，我們本來就稀少的交集戛然而止。

偶爾傳來的八卦還是無可避免，無非就是在外面打架砍人被抓，但不知道為啥不久又被放出來。學校也終于找到合理的理由開除了他。

這些耳熟能詳?shù)谋侠镉幸患荒敲匆粯?。原來海老大是個孤兒，他的爸媽因為離婚都不愿意要他。他跟著年邁的爺爺奶奶生活。海老大其實是個孝順的孩子，奶奶幾年前得了重病，他用盡辦法（當然有些方法不正當）賺到的錢都只是為了給奶奶治病。

有很多人像出了口惡氣，也有很多人不信這個故事。但我信了。我甚至有一次在醫(yī)院看到低著頭，愁眉不展的海老大，一點都不像他平常兇神惡煞的樣子，他坐在手術(shù)室外面的椅子上，抱著頭，小聲地啜泣。

再提到海老大，我再也沒有惡狠狠的措辭。因為我始終相信面對他爺爺奶奶的時候，他是那個孝順懂事的乖小孩，有著最溫和的心。

許多年以后我大學畢業(yè)，再見過他一次。他和他當年的手下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網(wǎng)吧，我隨行的朋友和他有一些交情。介紹我的時候海老大很疑惑，不停地問，我們真的是同學嗎？真的嗎？我想不起來了??！我笑笑，沒有說破，也未提起當年的過節(jié)。他跟我們說，我已經(jīng)改邪歸正了，所以以后常聯(lián)系??！我訕訕應付，之后卻沒有再聯(lián)系。

偶然一次，我才知道他原來早就成家立業(yè)。孩子都兩歲了。有一張照片，他把他兒子舉過頭頂，旁邊站著他老婆，幸福的樣子。他配了一句話，為了老婆孩子，我要更加努力。

春風拂過窗臺，外面星光閃爍。不知怎的，我又想起那段和壞孩子對峙的青春。

選自《報刊精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