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盡歡
上期回顧:高考失利的柳絮被一個叫“書醉墨”的刀疤臉男人騙到了大山里,在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被一個奇怪的生物救下了……
人蛇讓柳絮一個人去放火,而他只是去找了點兒零食:烤肉、雞腿、牛奶……
來到山頂,他盤坐在最高處的巖石上,巨石向外略探出,他憑崖臨淵,卻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吃著他的夜宵。
柳絮神色黯然地坐在巨石根處,一言不發(fā)。
人蛇不喜歡柳絮死氣沉沉的樣子,終于開口:“如果你放火真被他們抓住了,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真的?”柳絮有氣無力地問道。
“真的。”
“我不信,男人的話都不能信?!绷醯穆曇魫瀽灥摹?/p>
人蛇對她表示贊許:“你終于記住了。”
面對他理直氣壯的欺騙與邪惡,柳絮只能被動接受,無論她是否心甘情愿。
“還有,誰都沒有必須幫你的義務,你得靠自己。”他若無其事地扔了一罐牛奶給她,“壓壓驚?!?/p>
拿著那罐牛奶,柳絮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遞給他。
人蛇不甚明白,柳絮道:“能變塊金子嗎?”
人蛇:“……”
半晌不見他動作,柳絮得出結論:“原來你不會法術?!?/p>
“我的確不會?!比松咛拱?,“今晚是你自己要來赴約的,不知道該說你膽子太大,還是太小?!?/p>
柳絮靠著背后的巨石不吱聲,她不來這里,又能去哪里呢?
不過在她前途無路,最無助的時候,居然是人蛇抓住了她的手,想到這里,柳絮的聲音像夜風一樣輕:“我覺得,你好像不是太壞!”
人蛇對此不贊同:“不,我是壞人!”
他壞得光明磊落,讓她無言辯駁。
“放火燒車的感覺怎樣?”人蛇問她。
“真不錯。”柳絮回答。
報復之后她感到十分暢快,柳絮覺得自己變壞了,這時卻聽到人蛇說:“做人,當然要以牙還牙?!?/p>
月明風清,遠處的醉湖鎮(zhèn)燈光點點,因為隔得遠,疏淡如同星星。這片刻的寧靜,人蛇十分喜歡,下半夜應該安排什么活動呢?他還沒有想到。
將帶來的食物悉數吃完,他喊了她一聲:“柳絮?!苯Y果沒人應他,他回頭一看,柳絮已倚著巨石酣然沉睡,人蛇嘀咕一聲:“這樣也能睡著!”
昨晚一夜,今日半宿,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柳絮實在是太困了。
她醒來時,曉露微寒,東方的天空現出魚肚白,山巒樹木的輪廓越發(fā)清晰,月亮不見了蹤影,人蛇亦不見蹤影,唯獨柳絮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男士外套,長而厚實。
柳絮喊了他兩聲,無人回應。她伸展著略麻木的四肢,然后順著山道下山,路上一摸外套口袋,才發(fā)現里面放著十幾張百元鈔票。
她勾了勾嘴角,下山的腳步竟比平時輕快。
第二章
柳絮在山下的農家樂睡了整整一天,黃昏時,她早早地上了山。
人蛇這晚來得挺早的,聲音中帶著戲謔的笑意:“你都知道了我不會法術,干嗎還來?”
柳絮借著清朗的月光打量他,他的上半身與人無異,胸膛結實,腰腹緊致,雖看不太清,但線條似乎極性感。
柳絮連忙轉過頭,把黑色外套遞給他:“謝謝?!?/p>
她心想,不知道他穿上衣服會是什么樣子。
人蛇把外套接過來,直接扔下懸崖,聽到柳絮詫異的輕呼聲,他不咸不淡地道:“順手從別人的晾衣架上拿的?!?/p>
柳絮略帶失望,拿起放在地上的食品袋:“我?guī)Я撕芏喑缘?,你今晚可以盡情地看風景了?!笔称反镉袕某匈I的零食,也有在農家樂打包的熟食,還有果汁、牛奶……
柳絮把牛奶遞給他,卻被他嫌棄地扔下山崖:“這個不好喝?!?/p>
他居然挑食,只揀了兩樣看起來還不錯的東西,其余的一概不碰。
柳絮輕聲問:“你平時怎么解決吃飯問題?難道拿錢去買?”
他的答案一如既往:“不要問關于我的問題?!?/p>
……
吃過東西,他便離開了懸崖空地,柳絮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兒,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人蛇一如既往地嫌棄她:“有危險的時候跑得比兔子都快,沒危險時就變成蝸牛了,人啊,果然需要壓力?!?/p>
柳絮已經盡力了,她三兩步小跑上前,與他并排。
可他行得太快,柳絮的腳步實在不穩(wěn),想拉他的手,又不敢,只好偶爾去拉路邊的樹枝。突然她聽到一陣異響,只覺得空中寒光一閃,似乎有東西落下。
柳絮未看清,也反應不及。
人蛇一只手擋在柳絮的面門上,有東西劃過他的手臂,生生割開一道口子,然后是金屬落在石板路上發(fā)出“鐺”的一聲響,叫人心神一凜。
“是什么?”柳絮看不清。
“是把鐮刀。”也不知道誰那么壞,將鐮刀掛在樹枝上,那樹枝另一端又垂得低,被柳絮一拽,鐮刀就掉了下來。
一滴液體落在柳絮的手背上,她用手一擦,感覺微黏,這才反應過來,忙拽過人蛇的手臂,摸到黏膩的一片,是血。
柳絮驚駭:“你被割傷了!”
那鐮刀刃口極其鋒利,他的小臂被劃了一道口子。
人蛇埋怨柳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p>
“怎么辦呢?你要看醫(yī)生嗎?”柳絮不知所措,四野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摸到鮮血黏膩膩地糊了一手,“不然,我下山去鎮(zhèn)上給你買藥?”
“不用。”人蛇拒絕了,“你把外套脫給我?!?/p>
他利落地把柳絮的外套袖子扯下來,撕成布條,隨意地在手臂上纏了幾圈,云淡風輕道:“不要緊?!?/p>
似乎真不要緊,柳絮再提,他反而不耐煩地喝止她:“不要嘮叨,跟個八卦婦女一樣,早知道就讓你的臉被劃花算了?!?/p>
柳絮閉嘴,心頭卻如風過山林,枝枝葉葉顫動不息。
平生第一個為她擋刀的,是一只妖怪。
雖然他擋的是一把鐮刀。
今夜是滿月,玉盤似的圓月掛在幽藍的天幕中,顯得晶瑩,飽滿。
人蛇帶柳絮爬上了一棵大樹,似乎是山林中最高的一棵樹,樹干筆直。他們坐在高高的樹杈上,看銀輝落滿山間,壘壘山丘、碧碧草葉都沐浴在月光的輕紗薄綃中,縹緲而綺麗。
美景當前,柳絮嘴角微彎。
她樂在其中,人蛇有些意外:“你是不是還挺喜歡晚上出來玩的?”
柳絮的聲音輕柔:“這樣很輕松。”
“你不用回家嗎?”人蛇略疑惑,“看你不像是那種過早獨立的人?!?/p>
“我不想回家?!绷鯋灺暣鸬?,“我高考考砸了,媽媽非常失望……”
柳絮是家中次女,她的出生不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家里繳了一筆罰款不說,父親也被事業(yè)單位辭退,家庭收入大不如前,因此,哥哥不太喜歡她,總認為她搶走了他許多東西。
她說起高考之后別人的嘲笑,母親的絮叨,哥哥的冷言冷語,還有迷茫的前途……愁腸郁結似乎終于找到傾訴處。也不知道人蛇有沒有在聽,她說了許多,人蛇只回了一句:“哥哥什么的,本來就是很討厭的生物?!?/p>
聽他的語氣如感同身受,柳絮問:“你也有哥哥?”
“有?。⌒r候我打不過他,被他打斷過幾次肋骨?!?/p>
柳絮聽得毛骨悚然:“他有暴力傾向嗎?”
“是??!他不是個好人?!比松呖跉庥忠晦D,“當然,我也不是。”他轉頭看柳絮,“知道我為什么帶你到這么高的地方來嗎?”
柳絮搖頭表示不知。
人蛇嘴角微勾,扯出一抹邪惡的笑意:“為了方便把你推下去。”
話音未落,一只手落在柳絮的后背,稍加用力,柳絮被推下了樹。
“??!”她嚇得驚聲尖叫。
幸好沒有落地,下一秒,直線下落的柳絮被玉帶般的長尾卷住,尾巴在她腰上纏了兩圈,人蛇把她舉到自己面前,直視著柳絮驚恐未褪的臉:“我喜歡這種表情?!?/p>
柳絮被懸在半空中,僅靠他的尾巴支撐,但她很快就恢復了鎮(zhèn)定:“你的確不是個好人,但也算不上壞人,只是惡劣而已?!?/p>
她相信,他不會把她扔下樹,將她摔得粉身碎骨,她雖沒有依據,但心頭萬分篤定。
她挑釁地看著他:“如果你喜歡玩,可以再玩一次?!?/p>
人蛇果然毫不客氣地松開了尾巴,柳絮再次直線下落,驚叫出聲:“啊!”
但她又被人蛇卷了上來。柳絮心跳如捶鼓,但面上卻無半點恐懼,算了,就當玩過山車吧。
柳絮平靜地看著他的臉,樹葉擋住了月光,加上壓得低低的棒球帽,她其實什么都看不清,她疑惑地問:“你為什么要戴帽子?”
“個人愛好。”人蛇隨口回答。
胡說,明明連人都不是!柳絮撇嘴。
她伸手去摸他的臉,觸到一片光潔的皮膚,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柳絮準備把他帽子摘掉時,卷著她的尾巴動了動,人蛇把她放在旁邊的樹枝上。
他的臉應該與人無異,聲音聽起來也年輕,和她的某些同學相似。柳絮直覺地認為他比她大不了多少,問道:“你多大?”
原以為他要說“不要問關于我的問題”,沒想到他居然回答了:“大概,快一千歲了吧!”
柳絮才不信:“那你一定見識了許多東西。嗯,元朝的時候,平民婦女大多穿什么顏色的衣服?”
人蛇:“……”
“明朝的玉裙有多少個褶?”
人蛇:“……”
“民國時期,二十年代的旗袍和三十年代的旗袍在樣式上有什么差別?”
人蛇:“……”
他對中國歷史只了解個大概,對女人的衣飾根本不在行。
“吹牛也不打草稿?!?、柳絮戳穿他。
她見人蛇尾巴自然垂落,惡作劇心起,對著他猛然用力,以牙還牙地將他推下樹。
人蛇猝不及防,低罵了一聲,他本來能用尾巴纏住樹干的,但他卻沒有動作,直直墜落。
柳絮聽到地面發(fā)出一聲悶響,心頭大亂:“喂!你真的掉下去了?有沒有事???”
“你膽子大了啊!”地面上傳來人蛇的聲音,“我看你怎么下來?!?/p>
長達二十米的樹干,暗黑的夜色,柳絮不可能自己爬下去,看他真不打算上來了,她急切喚道:“你不要這么小氣嘛!你推我,我也沒跟你計較……”
她說了許多好話,但人蛇實在惡劣,坐在地面上毫無動作,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他又聽柳絮喋喋不休地說了許久,最終表態(tài):“要么你跳下來,我接住你;要么你一直待在上面,也許明天會有人來救你。你選哪一種?”
柳絮哪種都不選:“你上來接我,好不好?”
“看來你準備待在上面了,那我先走了?!比松卟幌袷情_玩笑的樣子,“別說我沒提醒你,這林子里有蛇。”
“你別走?。 鄙罡胍?,山野密林,柳絮可不想一個人待在高高的樹枝上,萬一她堅持不到明天就掉下去……
她忙喊他:“我跳下來,你真的會接住我嗎?”
“會!”人蛇的聲音從地面?zhèn)鱽?,“但你不敢。?/p>
她有什么不敢:“你發(fā)誓!”
“我發(fā)誓我會接住你,如果接不住的話,我就唯你是從,行了吧?”人蛇難得說一次狠話,反正他篤定她不敢跳,“你下來嗎?不下來的話我就走了?!?/p>
“我下來。”
柳絮低下頭,勉強能看到一道模糊的暗灰色陰影,那是人蛇。
她深吸了一口氣,縱身朝他跳了下去。
她嘴上說不怕,但似乎連心跳都停止了。
下一秒,她落進一個結實的懷抱里,頭頂響起人蛇難以置信的聲音:“你還真跳??!膽子真大!”
“我知道你會接住我的?!睕]有緣由,她卻無端地相信。
“為什么?”
“我就是知道!”柳絮已經了解了他的行為模式,“你最多就是惡作劇,但不會讓我受傷。既然敢發(fā)誓,那你就一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p>
她還在他的懷里,緊貼的胸膛結實溫暖,滿滿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第二天晚上再見面時,人蛇扔給她一個小背包,是柳絮離家出走時背的那個,里面有她的手機、錢包等物品,當然,錢包里已經沒有錢了。
柳絮很驚訝:“你從哪兒找來的?刀疤臉那里?”
“我偷東西從不失手?!比松邚乃腻X包中翻出身份證,他的夜視能力極好,“原來你真的有十八歲了。”
她略有些驚訝,似乎他從來都不信:“也不算,明天才是?!?/p>
柳絮將手機開機,短暫的音樂聲過后,屏幕發(fā)出幽光,但一條短信都沒有。哪怕她已經從家里消失三天,可問候與擔憂皆欠缺,她在這個世界上毫無存在感。
她氣悶地關掉手機,扔進背包,回頭一看,人蛇的長尾就盤踞在她身邊,銀輝舒卷,他的左手臂上還纏著布條,柳絮的心情又莫名變好了。
她給他帶了紗布、藥棉和繃帶,可人蛇只說:“我換過了?!比缓蟛恍家活櫟匕阉臇|西扔在一旁,看來傷口已經結了痂。
不過,不知會不會留下疤痕。
這晚,兩個人都沒帶吃的,干坐著自然無聊,人蛇把柳絮拉起來:“走,我們去找點兒吃的。”
他所謂的找,其實就是偷。
人蛇帶柳絮下了山,他們沒有走向熱鬧的鎮(zhèn)子,而是翻過籬笆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那邊有果園、魚塘、雞舍、牛圈……應該是一個農場。
一人一怪悄悄潛入果園中。六月,荔枝已經成熟,空氣中傳來幽幽果香,人蛇從枝頭拽了幾顆荔枝,剝開殼吃著,并指了指不遠處兩棟黑漆漆的房屋:“里面有許多好吃的,你從窗戶翻進去,偷幾樣出來。”
柳絮沒偷過東西,直搖頭:“我們拿錢去買好不好?”
人蛇肯定知道她沒偷過東西,才要她去,這不是在逗她玩兒嗎?
他推著她往前走:“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別跟我對著干!”人蛇來過硬的,又繼續(xù)來軟的,口氣變得溫柔,“年輕的時候總得瘋狂一回,你快去快回啊?!?/p>
柳絮猶豫不決:“那你呢?”
“我掩護你。”
又是掩護!
柳絮不干:“我一個人?那我不去。”
看她態(tài)度堅決,人蛇退讓一步:“算了,我們一起。”
一人一怪小跑到墻根處,人蛇立起身子,輕松地把窗戶推開,把柳絮抱到窗臺上——怪不得他說他偷東西從未失手呢,身體收縮自如,高低都不是問題。
翻墻就更容易了,他輕輕一滑,就直接從窗戶進去了。
屋子里自然沒有燈,柳絮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袖珍手電筒,人蛇沒料到她今天又帶了這東西:“你得把光線壓低點兒,不然會被人發(fā)現的?!?/p>
柳絮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人蛇指了指貯藏柜的位置:“你有喜歡吃的就拿,我去別的房間看看?!?/p>
他滑向了別的房間。
柳絮第一回干這種事情,心虛不已,她從口袋里掏出兩張鈔票放,在桌子上:“算我買的行不行?他非要這樣,我也沒辦法……”饒是這樣,她仍舊忐忑不安,借著手電筒的微光,打開了儲藏室的柜子,里面有包裝好的熟牛肉干,柳絮找了個袋子,忙撿了一些。旁邊是冷藏室,她又取了幾罐新鮮牛奶……
她緊張極了,只感覺心驚肉跳,一著急,踢倒了屋中的凳子,凳子倒在地上,發(fā)出“哐”的一聲響,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顯得分外響亮,仿佛還帶著回音,頓時,柳絮的心都被嚇成了兩瓣。
隔著兩個房間的人蛇也聽到了:“笨死了!”
這么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農場人員的注意,樓中守夜人員拿著強光手電筒匆匆進屋,“啪”的一聲,打開了人蛇所待的屋子中的電燈開關。
燈光明晃晃的,一切無所遁形。
守夜人員看見了人蛇,一臉驚詫,半晌才反應過來:“小龍先生,你還沒睡??!”
人蛇從柜子后面探出半個身子:“呃,我餓了,想來看看有什么吃的?!?/p>
“怎么不開燈?”也不穿衣服,怪怪的,值夜人員滿臉疑惑,“剛才是……”
“我踢倒了凳子?!比松叩?。
守夜人員仍有些狐疑,握著手電筒準備走向里面的屋子,人蛇喊住他:“沒事了,你回去睡吧?!?/p>
……
隔了兩間屋的柳絮,此時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她抱著東西趕緊翻窗,然后火急火燎地朝果園的密林跑去,背上全是冷汗。
她回頭一望,不見人蛇,那棟樓其中的兩間屋已經亮起了燈,柳絮大駭:他該不會被發(fā)現了吧?!
她呼吸錯亂,咽喉仿佛被扼住,但沒聽到尖叫聲,農場里一片平靜,柳絮心頭又升起僥幸,他沒有被抓住,不然,應該有人尖叫才對。
隔了沒多久,人蛇過來了,眼光掃了掃她的戰(zhàn)果:“就這么點兒?”
“夠吃了!”柳絮弱弱地開口道,她借著瀉了一地的銀白月光看他,他居然抱著一個筐,柳絮在心里吐槽,這是偷竊,還是打劫啊?
臨走時,人蛇還摘了許多荔枝。
他們沒回山上,而是在醉湖邊尋了個偏僻的地方,明朗的月光將湖水照得閃閃發(fā)亮,月光如水水如天。
一人一怪坐在光潔的大石頭上,人蛇在清點戰(zhàn)利品。柳絮沒有他那么好的眼睛,數不清數目,看不清種類,只抱了一瓶牛奶默默地啜飲,后來她實在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怎樣生活的?如果老是偷東西,總有一天會被抓住的?!?/p>
人蛇拆開一包牛肉干,一邊吃,一邊笑話她:“連高考都應付不了,你又何必操心其他事兒?”
這話戳到柳絮的痛處,她氣急敗壞:“你知道高考是什么嗎?那是很難的東西,沒人性的東西!你沒經歷過,根本不會明白……”
“我的確不明白?!比松咴频L輕道,“學霸永遠都不懂學渣的悲哀。”
“你是學霸?”
“你也信!”人蛇用輕笑聲掩飾過去,“算了,你不想去面對的話,可以躲到我這里來?!?/p>
岸邊草叢中,蟲鳴如繁雨急落,柳絮不敢再說一個字。
她別過臉,只見碧空皓月倒映在湖中,景色迷人。
他們吃了奶酪、荔枝、肉干……人蛇的胃口真的很好,一大堆食物幾乎全都進了他的肚子。柳絮收拾石頭上的一片狼藉時,他又拿起一塊面包,她心想,這家伙真能吃!
他把面包放在小圓盤子上,拿起什么往上面涂,柳絮看不清:“你在往上面抹什么東西?”
“奶油?!比松呋卮?,又從筐中找出幾個罐子,“這是果醬,有草莓味、蘋果味、橙子味,你喜歡哪種味道?”
“橙子?!绷蹼S口道。
人蛇繼續(xù)涂果醬,涂得差不多的時候問她:“現在過十二點了嗎?”
“早就過了?!边h處的小鎮(zhèn)只剩幾盞稀落的燈光,天地間一片寧靜。
他把裝著果醬面包的盤子遞給她:“那,生日快樂?!?/p>
原來他在給她做山寨版的生日蛋糕!柳絮愣了兩秒,才呆呆地伸手去接。她沒有他那樣的夜視能力,盡管月光清如白銀,柳絮卻看不清,一切混沌,萬物生障……她竟一把摸到他的手。
他的手很溫暖,如冬日的炭爐。
她的心臟猛地收縮,像電流流過全身,全身肌肉組織動彈不得,只余溫熱的血液從心臟流出,層層擴張,以摧枯拉朽之勢延伸到身體的每一處,指尖、頭皮……全軍覆沒。
柳絮的兩側臉頰炙熱極了,她忘了動作,還是人蛇抓住她的手,把山寨版蛋糕放在她的手中:“吃掉它。”
柳絮捧著裝著蛋糕的小圓盤子,轉頭看他,銀白色的月光下,長長的尾巴在巨石上慵懶舒卷,黑色的棒球帽壓得很低,她看得到他的下巴,卻看不清線條,如墨汁暈了水,昏黑淺淡。
夜風拂過湖面,月光被攪碎,在水中搖蕩不息。
柳絮仍怔怔地看著他,他蒙著夜的黑色,神秘卻瑰麗,激得她心底深處的渴望如夏日野草般狂亂生長,她想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過往,他的一切……
她想告訴他,她喜歡他,哪怕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過往,他的一切……
這就是十八歲的愛情,不問前因,不計后果,甚至連他們不是同一種族的事實都可以忽略不計。這樣的年紀,未經柴米油鹽的腌漬,不惹世俗功利的浮塵,感情只簡化為兩個選擇鍵——喜歡,不喜歡。選擇了其中一個鍵,便拋棄一切,義無反顧,茫然,卻樂在其中。
人蛇在催促她:“快點吃掉?!?/p>
“生日蛋糕不是應該大家一起吃嗎?再說了,你沒幫我插蠟燭?!彼鹧b埋怨他。
人蛇推了一下她的腦袋:“哪有這么多事兒?快吃,吃完走了?!?/p>
柳絮拿起塑料刀將它分成了兩半,人蛇不太喜歡吃,最后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塊,其余的全進了柳絮的肚子里,涂滿了奶油和果醬的山寨版蛋糕,味道酸中帶甜。
“吃蛋糕之前,我許了愿?!绷踺p聲說,“你說會實現嗎?”
“應該會吧?!比松唠S口道。
“你這樣說就好了?!绷跗^看他,目光灼灼,“我想知道你長什么樣子。”
說著,她從口袋里拿出袖珍手電筒,滿懷期待地抬起另一只手,想去摘他的帽子。
人蛇將手電筒從她手中抽走:“不行。”
“這是我的生日愿望。” 柳絮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百轉千回的愁腸。
但人蛇鐵石心腸:“不行?!?/p>
柳絮改口:“那我想知道你的名字?!?/p>
“沒必要?!?/p>
……
執(zhí)拗上心頭,快刀斬亂麻,柳絮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p>
說話時她卻不敢看他,撿了兩個荔枝殼往水里丟,激起一圈圈漣漪。
人蛇輕嗤:“說得好像你上過我似的?!?/p>
柳絮噘嘴:“我說真的,我喜歡你,想和你待在一起?!?/p>
人蛇漫不經心地笑笑:“你覺得這樣就能逃避現實?”
“你之前說,如果不想面對的話,就逃到你這里來。”柳絮記得他是這樣說的,還是說男人的話,都不可信?
“我是說過,不過這是最后一個晚上,你忘了嗎?”人蛇依舊漫不經心,聲音像是山中流淌的溪泉,透著清涼的氣息,“何況你已經成年了,在昨天、前天,甚至十二點鐘之前,你都可以逃避,但現在不行了?!?/p>
柳絮十分執(zhí)著:“那我以后還來這里找你!”
“逃得了一時,總逃不了一世。再說,我也該回家了?!碧爝呌乃{,他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慵懶地立起身,“走吧,以后不要再犯蠢了,保重!”
保重……兩個字,沉如千斤。
長尾從身邊撤離,無聲,無猶豫,更無半點眷戀,一寸一寸地從柳絮身邊抽走。
柳絮恍如雷擊:“你要走?”
“是啊,這里沒什么好玩的了,我要回家,或者去其他地方?!比松邞袘械鼗卮鹚?,如同已經厭倦此間山水。
柳絮如大夢初醒:“我們不會再見了嗎?”
“不會。”人蛇斬釘截鐵地說了兩個字。
她忽然覺得眼眶腫脹,他慣常喜歡騙人,可柳絮知道,這回他說的是真的。
柳絮只覺得淡淡的疼痛從心里生出,默默地,如藤蔓一般四處蔓延,痛得連指尖都在顫抖。
她的戀情和熱忱,無處安放。
柳絮鼓足了勇氣,仰著頭問他:“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看在相處幾個晚上的分兒上,人蛇難得好心地跟她多說了兩句,“不過女人就應該優(yōu)雅、成熟、堅定,而你還不是女人,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幼稚愚蠢,所以你最好還是回家去?!?/p>
他又打了個哈欠,看來真的困了,說話也是懶洋洋的:“當然,你回不回去都與我無關?!?/p>
千愁萬緒堆在胸口,柳絮慌亂無措,卻無言以對。
“我走了!”他朝她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