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墨曦
001
我在逼仄的巷口又遇到了他,他坐在我家裝酸菜的缸上,低頭纏手臂上的傷,血浸濕了紗布。
這是第七次他出現(xiàn)在這里。
還記得我第一次和他相遇是在三年前的中秋夜,他瞇著的眼睛里都是殺意,然后忽然錯愕地從菜缸上摔了下來,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
不過我沒理他。
第二次見面他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yīng),不過我還是沒理他。
之后我們再相遇,他很識趣地沒任何動作只是審視著我,而我自顧自檢查酸菜,偶爾發(fā)現(xiàn)數(shù)目不對還會問他有沒有偷吃。
我們就像兩個知根知底認(rèn)識了數(shù)十年的知己,默契得不行,但天知道除了他是男人這個信息外,其他的我一無所知。
不過他的仇家顯然不這么想,他們覺得我是他的相好。
“宋成風(fēng)在哪里?說!”
那是第一次我聽說他的名字,宋成風(fēng)。江湖刺客榜第三的那個宋成風(fēng)。
我看著那些將我綁成一條麻花的蒙面壯士們,覺得生命誠可貴,照臉熟的陌生人賣了又何妨,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我非常決絕地將宋成風(fēng)出賣:“你們可以給他送信,告訴他我在你們手里,他在這個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我,有我在,他一定會來赴約?!?/p>
蒙面壯士們本來還覺得我奇貨可居,大抵被我的厚臉皮震驚到了,綁我的壯漢走到為首的壯漢身前,兩人開始咬耳朵:“大哥,這么個賣酸菜的姑娘,手無縛雞之力,而且貪生怕死,宋成風(fēng)的相好會是這種人?就算真的是好了,他在自己相好的身邊能不放半個保護的人?”
壯漢老大思來想去,還是將我抓走:“說不定此女奸詐,故意錯誤引導(dǎo)我們!”
眾人做恍然大悟狀,而我張嘴欲言,卻被臭襪子塞住了嘴巴,壯漢老大兇神惡煞地瞪我:“不要掙扎了,再掙扎也擺脫不了你是宋成風(fēng)相好的事實!”
我真的很想將我家菜缸里的酸菜甩他一臉,大哥!你的智商呢?老娘這么標(biāo)致的富婆,為什么要看上那種只知道偷吃別人家菜缸里酸菜的小賊!老娘和他的關(guān)系真的只限于他偷吃我家酸菜而我沒有收他錢而已。
但我沒想到宋成風(fēng)會來救我。
在我看到他犀利的身手,風(fēng)騷的走位,拉風(fēng)的武器后,我深深覺得,我以前沒和他要酸菜錢是明智的,但是看到前一刻還活蹦亂跳嚇唬我的壯漢們在地上橫七豎八地被擺成一個“傻”字,善良的我還是忍不住為他們掬了一把同情淚。
“你不是刺客嗎?怎么不殺他們?”
他將我抱上白馬,看傻子一樣看著我:“你以為我為什么是刺客榜第三而不是榜首?”
我想了想:“因為你殺的人太少?”
宋成風(fēng)翻了個白眼,嘴角抽搐:“對,我確實殺的人太少。”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個不殺人的刺客。
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偏我遇到了!這年頭刺客難道都攢陰德去了?不殺人當(dāng)什么刺客,神經(jīng)病!
002
我本來以為當(dāng)刺客的宋成風(fēng)不是個好東西,但是知道他不殺人后又覺得他還算是個東西,特別是現(xiàn)在他賠了我被壯漢們砸壞的酸菜錢,我越發(fā)覺得這個人是個東西。
宋成風(fēng)說,刺客不是殺手,殺手才殺人,刺客只負(fù)責(zé)用輕功與潛行這兩種技能震懾敵人,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的。
就比如賣酸菜和制作酸菜,人們記住的永遠(yuǎn)不是“賣酸菜”的人,而是制作出如此美味的酸菜的人。“殺手,就如同賣酸菜的,而刺客,就如同制作酸菜的,懂了吧?”
我思前想后半天也沒明白這和酸菜有什么關(guān)系,這肯定不是我智商不夠,一定是他的解釋太抽象:“反正你就是吹牛說自己厲害?!?/p>
宋成風(fēng)氣得差點吐血,施展起他出神入化的潛行技能走了。
但不論他怎么生氣,自他救我回來之后,他就開始圍著我轉(zhuǎn),用他的說法是:“為了防止你再次將我出賣,我決定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地盯著你?!?/p>
我覺得這是必要的,因為我也知道自己是個膽小怕死的人,如果真的知道了他的秘密,再有人抓我,為了防止被用大刑,我肯定會再次義無反顧地將他出賣。不過我這么沒下限不是我的錯,誰讓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沒錯,楚楚制菜鋪不是我的,而是收養(yǎng)我的婆婆的,婆婆說,她是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把暈倒在河邊的我?guī)Щ丶业模墒菦]想到帶回來的是個傻姑娘,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
楚楚是婆婆的名字,她本來叫我大丫,一直叫了三年,她病逝之后,我就將名字改成了楚楚,一個是因為大丫太難聽,還有一個就是為了紀(jì)念婆婆。
宋成風(fēng)蹲在菜缸上聽我說了和婆婆相依為命的故事,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直拿袖子擦眼淚:“太感人了,迄今為止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感人的故事,老天無眼啊,怎么就帶走了這位如此善良的婆婆?”
我也悲憤地垂淚,痛罵老天爺不長眼:“如果我能再和婆婆學(xué)幾年制酸菜,我就能做出更好吃的酸菜,然后將店鋪開遍全國,開向番邦,屆時我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酸菜王?!?/p>
宋成風(fēng)可能被我的豪言壯語給嚇傻了,反正他看著我的眼神奇怪得仿佛我是他遇到的最偉大的女人,然后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如果你發(fā)現(xiàn)你心中善良的婆婆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你會怎么樣?”
這個假設(shè)不成立,我非常憤怒:“你不要以為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樣邪惡,你見過哪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是做酸菜的?”
說完這句話的半個月后,我被河?xùn)|聯(lián)盟的人抓了,理由是他們在我販賣的酸菜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慢性藥劑,這種藥劑提煉于陰陽草,如果外敷,那是治傷的好藥,如果內(nèi)服,那也是治傷的好藥,就是內(nèi)服有個副作用——避孕,而長期服用此藥的人,到最后會沒有子嗣。
河?xùn)|聯(lián)盟盟主方束一掌拍在我的胸口,我當(dāng)即覺得全身的骨頭都斷了,口中一陣腥甜,而他抓著我的長發(fā)將我拖到墻邊,一下將我的頭撞向墻壁:“賤人!誰派你來的?”
我頭痛欲裂,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恍惚間似乎想起我第一次偷吃酸菜時被婆婆撞到,她拿雞毛撣子抽我的手心,狠狠地抽:“和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偷吃酸菜!下次再敢偷吃,老婆子我打斷你的腿!”
我心中十分委屈,婆婆為何騙我?
003
我從前總鄙視茶樓那些說英雄救美橋段的說書先生,覺得這世上哪有這么多的巧合,即便有姑娘落難,來搭救她的人肯定也不會那么及時,姑娘勢必要被折磨,否則就太假。
可當(dāng)事情發(fā)生在我身上時,我才明白,我多想面對的也是巧合,而不是現(xiàn)實。
婆婆已死,河?xùn)|聯(lián)盟找不到人,便只能將氣發(fā)泄在我身上。
第一天,我嘗到了鞭子和辣椒水的滋味,最后在痛苦中昏過去。只是我運氣不好,暈過去沒多久便被水潑型,烙鐵印在我身上時,我除了痛得尖叫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話來。
第三天,宋成風(fēng)才找到我,他來得巧,方束準(zhǔn)備用來折磨我侮辱我的十個男人還沒脫褲子便被撂倒在地——死了。
以前婆婆說她只是個賣酸菜的普通老太婆,我信了,前幾天我才知道是騙我的。
以前宋成風(fēng)說他不殺人,我也信了,可今天他殺了人,動作干脆利落,一看就知道絕不是第一次干這活,于是我知道,我又被騙了。
這世上善良的人總是被騙,所以我再次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時,人已經(jīng)在酸菜鋪,宋成風(fēng)趴在我旁邊睡覺,我哼了一聲他便警覺地醒來,抓住我的手直問:“哪里痛?哪里不舒服?想報仇想見血嗎?”我話還沒出口,他一溜煙閃出了房門,不多久便拿了一袋粗面條放在我手邊,“你現(xiàn)在傷著,手上沒勁,先捏面條發(fā)泄發(fā)泄,等傷好了,河?xùn)|聯(lián)盟那么多人,想捏哪個捏哪個!”
我實在受夠了他這種將人命和面條等同的薄情性子,憤怒地問他:“你說!為什么你是刺客榜第三,再有假話,我就把你當(dāng)面條捏了!”
他摸摸鼻子,眼神有點閃躲:“第一是我爹,第二是我哥,我技不如人……”
我總算想起來了,嶺南宋家世代都是刺客,他們并不經(jīng)常在江湖出現(xiàn),但只要出手,絕無漏網(wǎng)之魚,刺客榜排的從來不是殺人數(shù)量,而是技術(shù)含量。
我被氣得直喘氣:“你果然不是個東西!”
我覺悟得太晚,被不是東西的宋成風(fēng)帶回了嶺南,走之前他一把火燒了楚楚酸菜館,徹底斷送了我想要成為酸菜王的偉大夢想,一路上我郁郁寡歡,生不如死:“不能做酸菜的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你的人生意義就是天天對著一缸發(fā)酵的菜?”
“可我不會其他技能??!”
“你就從來不想知道,自己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們騎在馬上,他熱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脖子上,癢癢的,我渾身雞皮疙瘩都在跳舞,下意識地回答:“不想?!?/p>
我從沒有想過要知道,我打從心里排斥知道,我想,也許過去的我過得更苦逼更痛苦,所以才造就了失憶后的我寧愿蜷縮在龜殼里當(dāng)縮頭烏龜?shù)男愿瘛?/p>
我胸?zé)o大志,我混吃等死,我瞧不起這樣的自己,可想一想時下的女孩子多是這樣的,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盡管我這樣廢柴蝸居,老天爺還是不放過我。我在嶺南宋園遇到了一個男人,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一看到我就握著我的肩膀?qū)⑽宜浪揽墼趹阎校骸办`兒,我終于找到你了靈兒?!?/p>
宋大哥開始摘樹上的葉子,他有一項絕技叫飛花摘葉,殺人無形。而宋成風(fēng)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我們,臉黑成一片。
我戳了戳男人的胳膊:“這位大哥,就算你是李逍遙,我也不是趙靈兒?。 ?/p>
男人捧著我的臉終于痛哭起來:“靈兒,我是這世上你最愛的男人啊,你怎么不記得我了呢?”
話音剛落,此男便被宋成風(fēng)一腳踹倒在地上:“哪里來的登徒子!敢欺負(fù)老子的婆娘!”
004
事后我雖然就“婆娘”一詞和宋成風(fēng)進(jìn)行了深入的探討:“男未婚女未嫁的,雖然我朝民風(fēng)開放,北方女孩大多豪放,但這不代表沒有名分就可以那什么的。你這樣說會讓人誤會我的,何況‘婆娘一詞也不好聽,文藝一點應(yīng)該叫娘子或者夫人,當(dāng)然我覺得按照你的文化水平可能撐死了也就一啟蒙教育下的老粗……”
宋成風(fēng)沒有理我,他正忙著給那莫名其妙的男人端茶倒水:“哥,大哥,您喝水?!?/p>
男人叫陸然,是陸家堡的莊主,雖然他姓陸,但干的卻是水面上的生意,大江南北在水上跑的東西多少他都要插上一腳,又因為陸家堡家傳絕學(xué)中有一門非常厲害的輕功名為水上漂,所以這家伙只要一下水,基本上沒百八十人撈不找,這次宋老爹五十大壽,他是來祝壽的。
只是這壽祝著祝著就當(dāng)著滿堂賓客的面沖過來抱住了我,而我,據(jù)說就是陸家堡那位因貌丑無比而不愿出門的小姐陸靈兒。
所以宋成風(fēng)狗腿地勾搭陸然去了,而我和宋大哥蹲在門口,一人一個蘋果啃得起勁。
“宋成風(fēng)是瞎了嗎?我這么美麗,和那個一臉絡(luò)腮胡的陸然怎么可能是兄妹?”
宋大哥咔嚓咔嚓咬著蘋果:“我也覺得不像,不過這世上的事都說不好,你看我這么英俊,不也有個丑弟弟嗎?”
我倆相視一眼,紛紛嘆氣:“明明是打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咋就差距這么大?”
宋成風(fēng)終于忍不住咆哮:“你們當(dāng)我是死人聽不到啊?”
陸然對宋成風(fēng)的殷勤視而不見,淚汪汪地奔向我:“靈兒,哥哥的好靈兒哦……”
“打??!”我伸手?jǐn)r住他的熊抱,“我覺得事情太湊巧,我不是很相信,在你拿出證據(jù)證明我是你妹之前,請叫我楚楚,謝謝?!?/p>
縱然陸家堡被譽為海上龍王,在江湖中地位挺高,有了這么一個哥哥,我也算有了靠山,可天上掉餡餅這種事我實在不愿意接受:“我是個自力更生的人?!?/p>
但是陸然并不肯給我這個機會,因為他說出了一個只有婆婆才知道的秘密:“你的左半邊屁股上有個薔薇形狀的胎記。”
他志得意滿,宋成風(fēng)臉色紅潤,看我的眼神怎么猥瑣怎么來,宋大哥嘿嘿笑了一聲就走了,而我怒火攻心,一巴掌甩在陸然臉上:“渾蛋!你毀我清白!我立刻去死!”
就在用豆腐撞了三次腦袋后,宋成風(fēng)和陸然淡定了,兩人甚至還向豆腐坊預(yù)約了新鮮嫩滑的貨讓他們每日準(zhǔn)點送過來,陸然拍著胸脯保證:“老妹,你想怎么撞就怎么撞,撞過癮就行,哥哥幾塊豆腐錢還是出得起的?!?/p>
宋成風(fēng)趕著拍陸然馬屁:“大哥威武,大哥雄壯,大哥實在給力?!?/p>
陸然迄今為止還記得宋成風(fēng)踹他屁股一事,對他愛答不理:“哼,好生照顧我妹,若非他不肯跟我回家,你小子也撈不到這便宜。”
宋成風(fēng)唯唯諾諾,點頭稱是:“大哥實在有財,豆腐錢肯定算在大哥賬上,宋園絕對不搶著付賬?!?/p>
陸然滿意而去,宋成風(fēng)志得意滿,而我看著他們狼狽為奸的模樣,狠狠打了個哆嗦,一種即將再次被騙的預(yù)感油然而生。
那天,我在讀書時讀到一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我覺得這說的就是我現(xiàn)在的情況,我肯定是老天爺選中的寵兒,即將做出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業(yè),從此名垂千古萬世流芳。
于是我重操舊業(yè),在宋園重新開始倒騰我的酸菜。
就在我試吃第一份酸菜時,我被刺殺了。
005
河?xùn)|聯(lián)盟能發(fā)展至今,肯定有幾分手段,但能夠偽裝成宋園的侍女潛入宋園內(nèi),在包攬刺客榜前三的頂級刺客面前刺殺我,那也確實本事。
不過那名不知名的女刺客最后沒有成功。
許是危機激發(fā)了我身體的本能,在冰涼的刀貼上的脖子那一瞬間,我的身體仿佛自動啟動了防御功能,也是那一刻我才真正確定,原來我當(dāng)真是陸家堡的小姐。
陸家堡的輕功水上漂,我曾見過陸然用過,我羨慕他飄逸迅速的身手,而我曾羨慕的東西,自那日被刺殺后便也再次從沉睡中覺醒。
宋成風(fēng)一刀刺向我,我身影一晃便閃了過去:“都玩了那么多次了,你膩不膩?。俊?/p>
他拋著手上的短刃:“我這是幫你熟練你的技能,除了武功,別的事情沒有想起來嗎?”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話語中帶著試探,還有一點小心翼翼,這讓我心中有點不舒服,直直地看著他:“你想問什么就問,不要拐彎抹角?!?/p>
他目光微微一閃,最后還是笑著懶懶道:“關(guān)心你嘛?!?/p>
我冷哼一聲,到底還是搖了搖頭:“想不起來,只記得武功?!?/p>
他低聲嘆了一口氣,似沉重亦似放松:“慢慢來吧,總會想起來的。”
其實我真的不在意我過去是怎樣的,人總要向前走,難道因為我失個憶我就不是我了?
但隨著我在夢中記起的事情越來越多,宋成風(fēng)似乎也越來越焦躁。許多次他看著我欲言又止,在我記起幼時在陸家堡跟著陸然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事情后,宋成風(fēng)終于忍不住找到了在宋園人工湖里釣錦鯉的我。
“楚楚,我能不能請你答應(yīng)我不要怪我?”
至此,我終于肯定,我之后的記憶到遇到婆婆前的時間里,肯定有宋成風(fēng)的參與,他或許還跟我的失憶有關(guān)系。
“宋成風(fēng)?!?/p>
“嗯?”
“你殺了我爹媽?”
他嘴角抽搐:“沒有?!?/p>
“你閹了我哥?”
他臉色灰黑:“怎么可能!”
“你強奸了我?”
“……”
“那你在害怕什么?你幾次三番從別人手中救下我,不管以前我們有怎樣的恩怨,這些都足夠抵消了?!碧热粝肫饋砗?,我真的無法原諒,我會選擇離開,如果沒什么大不了,何必仇恨?人世本就艱難,與其去恨,讓自己痛苦一輩子,不如放開,各自尋找新的生活。
當(dāng)然了,這天我雖然想得好好的,但是當(dāng)我想起來我為什么失憶后,我就徹底將宋成風(fēng)列入此生絕對想要千刀萬剮的名單之中,并且馬不停蹄收拾了包袱,準(zhǔn)備回我的陸家堡。
只是我運氣很不好,我沒想到我在宋園蝸居了一年后,剛出宋園就被人悶了棍子,而對我下手的人……除了河?xùn)|聯(lián)盟我就想不到我還得罪了誰。
哥們你們到底是多愛我才能對我這樣鍥而不舍啊?
006
雖然方束先生意圖與我相愛相殺,但我實在不想再受皮肉之苦,何況這次如果真要受罪,一時半會兒宋成風(fēng)還趕不過來救我——因為我是自個兒收拾了包袱要滾的,而我哥和宋成風(fēng)互通消息趕來救我的話,我琢磨著最少也要個四五天吧。
四五天可夠我死好幾百回了。
所以當(dāng)我看到百來個壯漢將手搭在褲腰帶上時,我非常審時度勢地將婆婆出賣:“我說我說!方束你父親二十年前殺害了魔教左長老一家,是不是有這事?”
方束臉色不好,狠狠看著我,我訕訕一笑:“左長老那會兒都退隱江湖了,你們還下手這樣狠辣,滅人滿門,可惜他夫人受辱后沒有死,忍辱負(fù)重,隔了這么多年,來找你們報仇了?!?/p>
婆婆的酸菜館之所以這么出名,一個是因為口味,還有一個是因為藥效,江湖人爭地盤哪有不帶傷的,買點價廉物美的酸菜防身也劃算,沒事還能解解饞,本來婆婆也不肯在酸菜中放陰陽草的提煉藥劑,她雖然有恨,可也沒喪心病狂到罔顧無辜之人性命的程度。
誰讓河?xùn)|聯(lián)盟的人太霸道,自從知道楚楚酸菜館的酸菜有奇效后就承包了所有的生意,別的江湖人想要酸菜還拿不到,這才逼得婆婆在酸菜里下毒。
種什么因得什么果,方家會絕后,焉知不是當(dāng)初殺害左長老滿門造下的孽?
我一邊說,一邊抖落袖中的迷藥,當(dāng)河?xùn)|聯(lián)盟的人反應(yīng)過來時,他們都已腿腳酸軟,而我含著解藥施展我草上飛的絕世輕功翻到墻上,對眾人揮了揮手:“以前的事我就不和你們計較了,以后好之為之不要再做壞事了?!?/p>
我給陸然發(fā)了飛信,路上不敢停留,第二天晚上就遇上了快馬加鞭趕來接我的陸然,知道河?xùn)|聯(lián)盟欺負(fù)我的事,陸然當(dāng)即氣得臉紅:“方束這狗賊!老妹放心,哥哥遲早將他一刀兩斷!”
我非常貼心地安撫暴走的陸然:“冤冤相報何時了?!?/p>
陸然呵呵一笑,轉(zhuǎn)頭便問我為什么又要離開宋園:“當(dāng)初哥哥還以為你和宋成風(fēng)看對了眼,瞧他緊張你的那小樣,就和貓看著自家爪子里的耗子一樣。”
不說還好,陸然一提宋成風(fēng),我登時氣得鼻子冒煙,一甩馬鞭揚長而去,回到陸家堡的大船上,我當(dāng)即縫了一個布人,寫上宋成風(fēng)的名字,天天拿鞋底抽布人。
回想十六歲的我,還是個天真純潔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因為父母早逝,陸然早早當(dāng)家,我倆年歲相差一輪,有個戀妹癖的兄長最大的好處就是要啥有啥,生活規(guī)格快趕上公主,不好的地方是陸然草木皆兵,總覺得外頭的男人都賊眉鼠眼,而他家妹子我簡直九天仙女下凡,世上壓根沒男人配得上。
直到十六歲,我還沒走出過方圓十里路,天天在家里繡花、縫布娃娃、練功……好生沒意思,于是我找了個陸然出門做生意的日子,換上男裝偷溜出門。
和宋成風(fēng)相遇,便是在我身上的銀子被人騙光之后。
我本想回陸家堡,誰料從未出過家門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個路癡,轉(zhuǎn)啊轉(zhuǎn)啊就迷了路,我找了條水路沿著河邊走,只要找到陸家旗幟,便能找到哥哥,誰料走到一半遇到一醉鬼,才知道自己走反了方向。
醉鬼忽悠我時尚便是打家劫舍劫富濟貧,人活一世怎能碌碌無為?那時我還不明白什么叫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就喜歡找人家碴兒,就這樣被神志不清的醉鬼忽悠著去搶劫了太史府……
沒錯!那個醉鬼就是宋成風(fēng)!
就這樣,我們被太史府的人滿天下通緝,更禽獸的是,這家伙酒醒之后,本著“反正都入了地獄不如把地獄攪渾了吧”的心態(tài),又忽悠我把方圓十里的官家倉庫都給掃蕩了一遍!
我們一下惹了這么多人,在逃跑的過程中,我功力衰竭無法施展輕功,腳底板一滑,腦袋磕到了石頭上!
于是我就失憶了!
我越想越生氣,就在我拍布人企圖將船上的布料都拍爛時,陸然提著宋成風(fēng)的衣領(lǐng)來,宋成風(fēng)苦著一張臉背著荊棘,一臉菜色地蹲在我的房門口:“楚楚……”
我飛去一只繡鞋打在他臉上:“叫我陸小姐!誰是你的楚楚?”
宋成風(fēng)捧著我的繡鞋,被陸然一腳踹得跪了下來,他眼淚汪汪地看著眼冒兇光的我,還企圖用我的承諾威脅我:“咱倆可是約定好了的,你不怪我的??!”
我鼻孔朝天:“哼!我毀約了!”
宋成風(fēng)大約實在沒哄過女人,思前想后,來了一句:“不然……你也喝醉一次?帶我干點壞事?”
我將剩下的一只繡鞋丟出去:“哥!將他帶走!我不要見這個禽獸!”
007
陸然本以為宋成風(fēng)紅杏出墻,要將他閹掉,誰知負(fù)荊請罪的宋成風(fēng)對未來大舅哥倒是十分坦誠,說了事情經(jīng)過,于是那天晚上我便聽到陸然驚天動地的咆哮聲:“什么!你說你做了什么?”
宋成風(fēng)就這樣被陸然留在了船上,每天要從十公里外的地方來回搬五百塊磚。
從此之后,刺客榜第三的大刺客宋成風(fēng)給陸家堡搬磚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江湖刺殺界為之震動,陸家堡聲勢更上一層樓,生意更加火爆。本來宋老爹和宋大哥是不滿意的,畢竟損傷了宋園的名譽,可知道了事情真相后……五百塊磚變成了一千塊。
可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宋成風(fēng)在搬磚一千次條件下還留有余力時,我不快樂,我一不快樂就要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從今天起,陸家堡所有人的衣裳你也一塊洗了吧!”
大少爺日子過習(xí)慣的宋成風(fēng)從來沒幫人洗過衣服,但是他卻默默拿起搓衣板,每天在河邊洗刷刷,我沒事就喜歡端盤瓜子看著他洗衣服,而他每次在我來的時候,總要對我眼含熱淚。
“快洗!不洗今天沒飯吃!”
“我有錢,我可以自己買飯吃。”他繼續(xù)搓衣服,“靈兒,我洗衣服可不是為了吃飯,我是為了讓你吃好飯,所以才甘愿受折磨?!?/p>
他的桃花眼在朝我放電!而我竟然被他電到了!
這簡直無法忍!
在搬磚的艱苦條件下都活蹦亂跳的宋成風(fēng),在洗了三天衣服后竟然昏倒了,陸然請了大夫來看,大夫診治后的結(jié)論竟然是:“公子體內(nèi)氣血翻涌,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此病也不是很難治,只要不再洗衣即可。”
我翻了個白眼,當(dāng)我是傻的啊,走火入魔和洗衣服有個鬼的關(guān)系,這位大夫你還可以再扯一點,還有啊,你虎口的老繭這么厚你娘知道嗎?
不管我怎么和陸然解釋宋成風(fēng)的狡詐,理智的陸然這次忽然神志不清,堅決贊同大夫的鬼扯,將宋成風(fēng)放回了宋園,而他對宋成風(fēng)的評價也忽然變好了不少。
自從宋成風(fēng)恢復(fù)了人身自由,他就總喜歡找些稀奇的東西逗我開心,人人都知道他的司馬昭之心,我也明白。
可身為一個事業(yè)型的女子,我不想嫁人:“我要自己掙下偌大的家業(yè),娶夫生子!”
知道了我的偉大志向后,宋成風(fēng)表示愿意給我三個月的時間發(fā)展。
他竟然忍得住三個月沒來找我!這讓我十分上火,因為我只是隨口一說啊,我是個事業(yè)與愛情都要的奇女子,又因為心胸開闊,慈悲為懷,所以準(zhǔn)備入地獄收了他這只妖孽,免得他出去禍害別人。
我都這么寬容了,他竟然消失了!
“陸然,你說他對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p>
陸然將整日傷春悲秋,把陸家堡的氣氛直接拉到低迷的我打包丟去了宋園:“靈兒,雖然世上男人最好的就是哥,宋成風(fēng)只能算次品,但對于滿世界的殘廢品而言,次品已經(jīng)很好了,你就忍了吧?!?/p>
也是在那天,我知道了宋成風(fēng)和陸然的約定。
我又氣又無奈,心里還有些感動,嘆了口氣,乖乖地去了宋園。
我見過各種樣子的宋成風(fēng),從酸菜缸上大驚失色摔下來的他,救我時冰冷暴戾的他,威脅人時散漫清高的他,卻從未看到像今天這樣躺在床上蒼白無奈的他。
四道傷口,一道在腿上,一道在肩上,一道砍在肋骨,一道差點劃過心臟。
“你怎么來了?”
他詫異地看著我,我和他大眼對小眼瞪了半天,伸手摸摸他的肱二頭?。骸澳腥松砩嫌袔讐K疤還是很性感的,話說少俠,來碗酸菜不?”
自從河?xùn)|聯(lián)盟的不孕不育事情發(fā)生后,大家就都不再口服陰陽草了,他果斷拒絕我:“這年頭食品發(fā)展迅速,你還是別整酸菜了,改明兒我們搭伙販賣情報去。”
我留在宋園照顧宋成風(fēng),也知道宋園在和陸家堡商議我們的婚事,宋成風(fēng)仍舊喜歡沒事瞎折騰,卻不會再太出格,他說每個男人都有年少熱血時,他也是,可他現(xiàn)在心里有了顧慮,所以做事會考慮后果了。
后來我問他:“你去刺殺誰了,怎么受得這么重的傷?”
宋成風(fēng)只是簡單地告訴我:“不是刺殺,只是欠了別人一個人情,幫他去拿一件東西,事情已經(jīng)辦妥了,放心,以后都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了?!?/p>
我靜靜凝視他的笑臉,將頭靠在他肩上:“宋成風(fēng),你現(xiàn)在這么靠譜,真好?!?/p>
終
他年少放縱,他輕狂任性,他甚至不知道血脈中那狂熱迷戀殺戮的熱血到底是遺傳還是變異,他本以為他會死于自己的狂妄,卻終究是遇到了他的枷鎖。
三月相依為命,三年默默守候,冷了他的殺意,也讓他明白,有所背負(fù)的人生遠(yuǎn)比毫無顧慮的更加美好。
有一件事情,宋成風(fēng)一直沒告訴陸靈兒,為了讓河?xùn)|聯(lián)盟不再找她的麻煩,他幫方束做了一件事——去魔教圣壇拿駃雪花。這種花能化解身體內(nèi)各種毒素,可按照魔教和河?xùn)|聯(lián)盟的仇恨,他們勢必不肯交出,所以只能有個輕功絕世的人去。
其實這事本該是陸然管的,畢竟陸然才是她最親近的人。
可宋成風(fēng)并不后悔攬下這件事,大舅子再親近,以后也會有自己的家庭,而她卻會成為他的妻子,即使現(xiàn)在不是最親的人,以后也會是。
他要陸然知道,即使沒有陸家堡,沒有陸然,她也不會被任何人欺負(fù)。
他會盡他所能幫她完成所有的愿望,除了……當(dāng)酸菜王!
這絕對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