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川
【故事簡介】
宋小果有超能力,能把別人受的傷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為了救心愛的陸奉天,她承受了他一身的重傷,卻被他拋棄在無人的山頂。終于等到他再來找她,卻只是想再次利用她的超能力去救他喜歡的女人,可他明明知道,救了那個女人,她就會死啊!
【一】
把大致任務分配完,陸奉天正準備解散團隊時,有女孩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陸奉天循聲望去,是宋小果。她一直待在角落,安靜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此刻她卻說出了讓人訝異的話來,“這次行動我想跟你們一起去!”
不是討好的詢問,而是底氣不足的肯定。
陸奉天的眉頭立刻不著痕跡地擰了起來,“憑什么?”聽似冷淡的話語,是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在他父親留下的這個傭兵團里,每個成員都身懷絕技,缺一不可,就唯獨她搏斗不行、用槍不會,弱得跟只小雞仔似的,更別說腦子了,蠢得跟豬差不多。
這樣一無是處的人卻讓他父親十分重視,就連死前也叮囑他,務必讓她留在隊里好好照顧。
宋小果還沒回答,其他的傭兵就已經(jīng)哄堂大笑了:“宋小果,一起去啊,給哥哥們做人肉盾牌?!?/p>
他們的笑聲實在爽朗,對這個經(jīng)常在他們跟前跑前跑后的小妹妹卻沒有惡意。出任務不是做游戲,宋小果這樣的人去了就是找死。
宋小果搖搖頭,瘦小的個頭在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中間顯得那么渺小,可她指著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眼神蓄有堅定的力量,“憑我是這個團隊的一員,憑我……想保護你。”
所有人頓時了然,這次傭兵團接的任務比較艱巨,陸奉天以往是在營地坐鎮(zhèn)籌謀,但這回也親身上“戰(zhàn)場”指揮,宋小果是怕他出事所以執(zhí)意要跟著。
宋小果對陸奉天的喜歡人盡皆知,可同樣,陸奉天討厭她討厭得高調(diào)明顯,更何況人家的正牌女友端云都接受安排留守營地,宋小果是在自討沒趣。
這時端云開口了:“宋小果,你好好待在營地?!奔词怪浪涡」麑ψ约旱哪杏研拇嫱?,端云對她仍算客氣,因為她對她不具半點威脅。
宋小果像是不服氣般,表情倔強地說:“我能做的不會比你差,我能保護陸奉天?!?/p>
陸奉天“呵”的一聲笑了,眼角眉梢都透著蔑視,無論是身為他的助手還是女朋友的端云,是他的萬里挑一選中的,她宋小果算什么。她對他的種種示好在他眼里不過如跳梁的小丑,表演得再好,他終究也只當看了個笑話。
她的神色堅定,可故作挺拔的背脊卻透著僵硬和小心翼翼。直到陸奉天隨口說道:“你要想跟著就跟著,但不會有人保護你,你好自為之?!?/p>
是她自己要找死,他就成全她。陸奉天的同意分明不懷好意,卻換來她剎那間綻放的笑意,像轟然炸開的煙火,連眼里都是細碎的亮光。
她的喜悅溢于言表,可似乎這份喜悅也是夾雜著感激的。她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又小又涼,他不悅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她卻用更大的力氣握住,鄭重地說:“相信我,我會保護你的?!?/p>
她的姿態(tài)近乎虔誠,就好像他被她供在了手心里。
陸奉天在那一瞬間是真的訝于她的執(zhí)著和認真,連手都忘了抽回,而后來宋小果也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她今日所言皆發(fā)自肺腑,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二】
傭兵團這次行動的傭金高得離譜,實屬業(yè)內(nèi)罕見,同樣任務也讓人萬不敢掉以輕心,暗殺勢力強盛的黑幫老大的兒子徐思明,這哪里是可以輕易啃下的硬骨頭。
在長達數(shù)月的精心準備以確保萬無一失后,他們的隊伍終于出發(fā)了。
出發(fā)那天晴朗的天氣突變,他們的營地安扎在隱秘性極高的孤島上,驟起的風狂暴不安。螺旋槳在直升機上嗡嗡旋轉(zhuǎn),坐在窗邊的宋小果看見,最后一個進機艙的陸奉天突然回身快步走向端云,緊緊擁抱住她。
自始至終兩方都沒有言語,凱旋歸來就是無言的渴望。
宋小果的胸口猛地抽動了一下,她輕輕地壓了壓胸前的衣衫,仿佛這樣就能把心頭濃濃的嫉妒撫平。
不……不要。
黑漆漆的槍口對準陸奉天,在他胸口開了個洞,紅色鮮血噴射而出。宋小果極力阻止卻來不及了,宋小果只覺得心頭一陣撕心裂肺地疼,等她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陸奉天還好端端的,好端端地拿著槍口打向她的胸口。
為什么?她用眼神詢問。
他終于對她笑了,然而是那么無所謂地說:“因為你對我的喜歡讓我討厭?!?/p>
喜歡,也可以成為毀掉一個人的理由?
臉頰上輕微的刺痛讓宋小果醒了過來,清醒的第一時間她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原來只是一個夢。盡管陸奉天同意帶她前來,但行動前宋小果還是被留在附近的山頂上,無論成敗與否,在落日前都會有直升飛機來接送。
宋小果長舒了口氣,抬頭就看見一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半俯下身湊近她,把她嚇了一跳。
宋小果直覺摸了摸身后藏著的槍。
男人瞧見了她的動作,看她戒備又害怕的模樣只覺好笑:“小姑娘在這睡,可是會被狼叼走的?!?/p>
宋小果梗著脖子說:“不……不關(guān)你的事。”這人是誰,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天邊突然傳來直升飛機的聲音,很快就到了他們頭頂上,宋小果努力看向駕駛員,卻發(fā)現(xiàn)并不是傭兵團的人。
“你的發(fā)卡歪了?!蹦吧腥碎_口道,說這話時卻靠她極近,像極了他在俯身親吻宋小果,實際上,他只是幫她別好了發(fā)卡。
宋小果繃緊身體,像豎起盔甲的刺猬。
男人起身,只手攀上了直升機甩下的直梯,一個飛吻毫不吝嗇地送向宋小果。
一個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奇怪男人。
宋小果看他漸漸消失在空中,表情疑惑。只是她想不到這個舉止輕浮的男人,日后會在她的生命中占據(jù)重要的角色。
【三】
太陽落了,星星月亮出來了。直升機沒有來,陸奉天他們也沒回來。
宋小果心頭不祥的預感強烈到讓她心緒不寧,這種預感在宋小果看到不遠處踉踉蹌蹌走來的人時得到了證實。
應急燈的燈光下,拖著一條腿,全身都是血的人是陸奉天??!他仿佛沒看到她朝自己沖過來,只一個勁地問:“直升飛機呢?端云,端云……”
“陸奉天,你們發(fā)生什么事?其他人呢?”
宋小果扒著他的手臂焦急詢問著,他這才像回過神來似的低頭看她。這一看,從他眼眶里流下的血“啪”地掉到她仰起的臉上。
宋小果一聲尖叫幾乎要脫口而出,他的左眼怎么不見了。
可她來不及尖叫,陸奉天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
這一夜就像是個噩夢,陸奉天體力到了極限,腦子卻不肯停下,語無倫次地說著話。
說他們遭了埋伏,隊友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說是隊友犧牲了自己讓他出來的,說營地有危險,他要快點回去救端云……
宋小果一邊解開他被鮮血、汗水濡濕的戰(zhàn)服,一邊組織著他說的話,眼淚卻一個勁地往下掉。
哭那些可愛的傭兵的犧牲,哭陸奉天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哭陸奉天就算是腿中彈了,腹部受傷了,瞎了一只眼卻仍舊強撐著前來,就為了回去救端云。
“不能……死,我……我要報仇……救端云?!?/p>
這是比噩夢還可怕的現(xiàn)實就發(fā)生在幽深的山頂,連星光和月色都蒙上了死亡的陰影。
宋小果小心抱著陸奉天的腦袋,即使淚如雨下仍舊輕聲安慰他:“陸奉天,沒事的,沒事的,我說過不會讓你有事的?!?/p>
她記憶里的陸奉天從來都是傲氣十足的天之驕子,他在所有困難面前似乎永遠游刃有余,可此刻他無助脆弱得如同一個孩子,再無之前讓她賞心悅目的姿態(tài),卻讓她心頭多了吹不散趕不走的心疼。
多糟糕,可是她甘之如飴。
宋小果將一個小小的親吻落在陸奉天的額上,是給他保佑、給他祝福、給他滿滿的憐惜。
陸奉天身體沒一處不痛的,疼到極點時意識都是混亂的。
他們以為自己是在伏擊敵人,怎料對方早就做了準備,對他們來了個甕中捉鱉。在抓住徐思明的替身后,對方表情奸詐,惡作劇般故意透露他們的營地正遭受攻擊的事……再后來是隊友的犧牲。那時他頭腦混沌,稍微清醒時,就聽見宋小果急切的呼喊和聲聲的祈禱。有冰涼液體落在他臉上,切,這個窩囊廢就只會哭。
他聽見她說:“很快就不疼了,我唱首歌給你聽?!?/p>
她唱了《天黑黑》,聲音很弱還帶上了哭腔,卻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進他的耳朵,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傷痛真的在慢慢減緩,整個人像置身在棉花糖上一樣,是前所未有的舒暢和放松。
歌聲越來越弱,終于戛然而止。陸奉天睜開了眼……
死寂般的山頂取代了意識里的藍天綠草和風,小小的幾只螢火蟲的身影帶來的也是詭異的綠色,而他的懷里安靜地趴著一個人。
陸奉天想不到會是宋小果,會是傷痕累累的宋小果。她氣息微弱,表情在看到他時卻像是松了口氣,疲憊卻依舊明凈的右眼似在說,你沒事就好。
她的左眼,卻像一個充血的窟窿。
陸奉天表情詫異,斗轉(zhuǎn)星移間,他想到的卻是很多年以前的事,那時宋小果才十三四歲的模樣,瘦弱得跟豆芽菜似的。他嫌棄她的無能,拒絕她像小尾巴一樣跟著她,那時她說什么了,說:“我沒有什么都不會,我有轉(zhuǎn)移傷害的能力?!?/p>
他嗤笑,這小鬼是卡通片看多了吧。
看他不屑一顧的樣子,她又著急解釋說:“真的,就是把別人身上的傷口轉(zhuǎn)移到我身上,陸叔叔說很厲害的?!?/p>
那時小臉圓眼睛的小小果和此刻衰弱的宋小果重合在一起了,原來她一直沒有說謊,她把他身上的種種傷口都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了。
陸奉天的心臟猛地顫了下,為了掩飾這種慌亂,他趕緊找出醫(yī)藥箱給她做了簡單的包扎。
他知道這些傷口有多痛,宋小果這回卻沒哭,只是強撐著用帶著小小驕傲、小小邀功的表情看他。
眼神柔軟得一塌糊涂。
陸奉天虛擋住了她的眼睛,他聽出了自己的聲音在抖:“你先在這等我,我得趕緊回去一趟,會盡快回來接你的?!?/p>
這樣的謊言連他都說服不了自己,他怕她拖累他,耽誤了去救端云的時間,所以把一個傷重的人扔在山上,而這個女孩在不久前舍身救了他。
一直飛舞著的螢火蟲熄滅了。
半晌,陸奉天聽見她說:“好。”
他近乎慌亂地逃離。
【四】
可惜,宋小果對陸奉天全心全意的信任沒能等來陸奉天。
宋小果被他放在睡袋里,安置在大樹下,傷口讓她很快發(fā)起了燒,忽冷忽熱像置身煉獄。宋小果昏迷了很久,中間斷斷續(xù)續(xù)又被傷口疼醒,有意識的時候,她以為陸奉天下一刻就要來接她了。
他不用騎著白馬揮著大刀來她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來,他只要出現(xiàn),只要讓她看到他就好。
完全是出自本能的渴望和信賴。
但是一次次的“下一刻”卻是永無止境的折磨。她救了他,他拋下她再沒有將她救回去。
后來把宋小果帶出這無盡等待和痛苦的卻是別人。
男人站在一旁,看著醫(yī)生和護士忙忙碌碌地給病房里那個“破布娃娃”做縫補。
宋小果身上加了大藥量的麻醉,但是手術(shù)過程的疼上加疼逼得她睫毛輕顫,似乎很快就要醒過來。
原本吊兒郎當?shù)哪腥送蝗痪蛠砹伺d致,她要是看見是他會是怎樣的表情。于是男人站在她視線中央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她的黑發(fā)柔軟散在枕頭上,襯得臉色更加煞白,那小鼻子、小嘴巴似乎也蒙上了一層死氣,她那只受傷的眼睛已經(jīng)戴上了眼罩,整個人都透著一種殘缺的美感。
在男人期待的視線中,她緩緩睜開眼。她的眉頭疼得都擰了起來,可看著他,她的眼里卻有孱弱的笑意,嘴唇也輕輕地動了一下。
她這樣看人的眼神,會讓人以為自己是被深愛著的,男人不否認宋小果取悅了他。只是當他湊近去聽她說的話時,卻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念著一個人的名字——陸奉天。
她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把他當成別的男人!
幾乎是賭氣似的,他湊近她耳邊也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就用壓低的、蠱惑的聲音說:“我是徐思明,徐!思!明!你的救命恩人?!?/p>
在宋小果的夢境里,陸奉天最后是有折回來救她的,他說:“你受苦了,我這就帶你回去。”一句話就讓故作堅強的她委屈得又哭了鼻子……然而現(xiàn)實是,這個叫徐思明的男人聘請了最好的醫(yī)療團隊救了她。
在她清醒的那天,他就坐在她的床邊說:“你可要記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是你做牛做馬都還不了的?!?/p>
宋小果一眼就認出他是那天出現(xiàn)在山頂?shù)钠婀值哪腥耍∶乐翗O的面孔和吊兒郎當?shù)纳袂樽屓撕茈y忘記。
宋小果還帶著氧氣罩,只能輕輕點頭同意他說的話。那小眼神可認真、可老實了,讓徐思明頓時就沒了欺負人的成就感,她也太聽話了。
徐思明沒養(yǎng)過小動物,但救了宋小果之后卻感覺自己像養(yǎng)了只流浪貓??蛇@只小貓不會撒嬌也不會賣萌,在他出現(xiàn)時只是傻呵呵笑著,用討好的、感激的眼神看他。
傷口疼了也不會喊,只會偷偷在被子里忍得嘴唇發(fā)白。她要是說聲疼,他一定給她順毛讓她乖乖的,多疼她一點。她可真是一點都不會討主人歡心,笨!可即便嫌棄她,徐思明還是不遺余力地照顧她,上了癮似的就為看她對他感激的眼神。
本來他就是撿著她玩,可她這么好欺負,他就干脆施舍她,留她下來好了。只是這么慷慨算計著的徐思明,怎么也沒想到會有人跟他搶這只小貓崽。
陸奉天找到這所私人醫(yī)院來要人的時候,端的是十分謙虛有禮的態(tài)度,他甚至帶來極其豐厚的禮品,感激徐思明對不小心遇險的宋小果的搭救。
陸奉天眼光獨到,在投資理財上如魚得水,因而他以一個成功的商人形象跟徐思明見面,根本就不怕他會查出他是企圖暗殺過他的傭兵團團長。
徐思明整個面色都透著不善。
這時宋小果正拄著拐杖在做康復訓練,還未到大堂,她就已經(jīng)看到了陸奉天。
不是夢,確實是他,他的身量很高,樣貌十分英俊,盡管面上有些許憔悴但仍舊惹人注目。
宋小果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陸奉天已經(jīng)看到她了,他的面色很溫和甚至眼神溫暖,他的口吻帶著歉意:“宋小果,讓你久等了?!?/p>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宋小果手里撐著的拐杖掉到了地上,她直視著他,表情像要哭出來了。在傷口最疼、最難熬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怨過陸奉天,可原來她心里一直是在等他這一句話。
陸奉天不是只會讓她難堪和難受,他也知道怎么討她歡心。
“宋小果,過來,我?guī)慊丶摇!?/p>
宋小果所有委屈和怨懟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宋小果要跟徐思明告別時,徐思明避而遠之。但他卻一直躲在窗簾后頭,看樓下的她被陸奉天牽著手,滿面的笑容,掩飾不住的歡欣鼓舞。徐思明第一次知道她要是真心歡喜起來,眼里藏著的星星就會露出來,酒窩深得可以溺人。
她就從沒對他那么笑過,在陸奉天的車子消失在拐角的時候,徐思明心頭的火徹底被點燃,他一把將桌子上的東西掃落在地……
【五】
在回“家”的路上,陸奉天帶著墨鏡專心地開著車,他說的話并不多,但依然準確無誤地戳中了宋小果的軟肋。
他說在返回山頂找不到她后,他一直在找她,動用了不少關(guān)系幾乎掘地三尺,只是徐思明太會藏人了,讓他費了不少時間。
他說:“你的傷現(xiàn)在還痛嗎?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彼舷麓蛄恐_認著她的情況,他的眼神被黑色鏡片遮擋。
宋小果趕緊搖頭說:“不疼,不疼。”她還舉起手臂做了個強壯的動作。
受了那么重的傷怎么可能沒有后遺癥,只是她怕說出來讓他太內(nèi)疚,給他增添負擔,畢竟是她心甘情愿為他轉(zhuǎn)移傷害,并且一直都沒后悔過。
兩人之后再沒說話了,宋小果是有些累了,小聲哼著輕快的曲子漸漸入睡了,和著悠悠靜謐的月光還有身邊陸奉天的氣息。這是受傷以來她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回了。
也僅此這一回。
宋小果是世界上最傻最天真的女人。
陸奉天甚至不用怎么哄怎么騙,只用簡單的三言兩語就重新收服了她,讓她脫離了徐思明的庇佑,喜滋滋、樂顛顛,甘之如飴地跟著他離開。
被陸奉天帶到新房子里的時候,宋小果神情仍舊是興奮愉悅,全然不知道前面有多大一個陷阱在等著她,直到陸奉天沉默地打開了其中一扇房門。
房間很大東西卻很少,所有的一切一目了然,宋小果只看了一眼,笑容就僵在了嘴角,直覺讓她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可是陸奉天怎么可能就這么讓她走,他人高腿長,三兩步就追上了宋小果,輕而易舉地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宋小果錘著他的肩膀:“陸奉天,求求你,我不要進去?!?/p>
她的聲音染了哭腔,陸奉天卻不會心軟。
“晚了。”
只是兩個字,他又變回了那個對她冷漠鄙夷的陸奉天。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扛進了房間,逼著她面對此刻正安靜躺在床上的人。
陸奉天按著她的后腦勺,強迫她和自己對視,兩人之間隔著不過一公分的距離:“宋小果,我知道你可以把別人的傷害轉(zhuǎn)移到你自己身上?,F(xiàn)在我希望你能幫幫端云?!?/p>
那日他迅速返回營地,他們的營地已經(jīng)被炸,駐守的人死的死,傷的傷,萬幸端云活下來了,只不過卻因腦袋受到重擊,長時間陷入了昏迷。
陸奉天幽深的眼就在眼前,他的眼里終于裝下了她,因為驚訝瞪圓了眼睛而顯得傻里傻氣的她。
宋小果僵硬地轉(zhuǎn)過腦袋去看端云,她醒著時冷艷惑人,高高在上把她壓在了腳下。如今就算是陷入沉睡的狀態(tài),她仍舊讓她不好過。
“如果不是因為端云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也不會來找我吧?”宋小果回過神來,一個可怕的念頭就已經(jīng)浮上了她的腦海。
陸奉天這時已經(jīng)松開了對她的桎梏,他背著光表情高深莫測,不承認也不否認,他默認了她說的話。
宋小果說:“你知道我要是幫了她,就是我躺在這里醒不過來了?!彼е齑綇娙讨?,霧氣還是入侵了她的眼睛,“陸奉天,我救過你??!”
“我救你是希望你能多理理我,對我好,最好能愛愛我,不是要你把我推到另一個火坑啊……”心臟疼得一縮一縮的,讓她說的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顫抖。
霧氣積滿終于化成了雨滴,滑到了她的腮邊。
可是陸奉天看起來完全都不心軟、不心疼啊。
他只是用很鄭重的口吻說:“我最好的兄弟們死得不明不白,現(xiàn)在我就只剩端云了?!?/p>
言語當真是有萬鈞之力,可以殺人于無形。
待到心頭那陣劇烈的疼痛過去,宋小果笑容慘淡:“好啊,那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六】
清風緩緩,明月幽幽,沒開燈的房間落滿了月色,就連陸奉天那綁緊的臉色似乎也柔和了不少。
“陸奉天,你別怪我趁火打劫,你不喜歡我,我也只能用這種方法讓你記住我了?!?/p>
宋小果不是膽子大,不知羞恥的人,可這時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就著月光一件件脫掉了自己的衣衫。
陸奉天眉頭皺得很緊,厭惡似的撇過頭去。
宋小果說:“陸奉天,你看著我,我身上這些傷口都是你的?!?/p>
傷口?鬼使神差,陸奉天回過頭就看到宋小果已經(jīng)接近赤裸,她大大方方地朝他走近,讓他一點點看清她的身體。宋小果的膚色很白,月光下像蒙了一層柔軟的紗,她的身體無疑是干凈好看的,只大大小小的傷口猙獰地頑固地破壞了那種青澀的美好。
她的手涼涼地柔柔地搭在他的臉上,讓他感覺到了她細微的顫抖:“還有你看看我的左眼,現(xiàn)在這是一只義眼?!?/p>
她撩起了一邊的長劉海。
她的口吻是那么疑惑:“這樣的我,依舊沒資格讓你去喜歡嗎?”
她擁有的是那么少,給出的卻已經(jīng)超過了自己的極限,可陸奉天依舊嗤之以鼻。
“我從沒求你幫我?!?/p>
他呼出的氣息是熱的,卻一直涼到了宋小果的心頭,她的口氣驀地變硬:“親我,抱我?!?/p>
陸奉天的眼窩很深,眼神很涼薄,像深不見底的湖底。他撫摸她的動作很粗魯,親吻的動作很敷衍,他進入她的時候橫沖直撞。
歡愛似乎演變成了他單方面的泄憤,可是他有什么好氣?
陸奉天仰躺在床上,宋小果坐在他的腰上,雙手撐著他的胸膛,眼淚一直往下掉。
沒有聲音卻哭得臉都花了,可憐到了極點。陸奉天心頭只覺煩躁,大手一把抹掉她小臉上的眼淚,口氣不善:“哭什么哭。”
宋小果搖搖頭,趴在他胸膛上:“你疼疼我,別讓我疼?!?/p>
她身上的氣息毫無隔閡的鉆進了陸奉天的鼻子里,像陽光下?lián)u曳的青草的味道。一瞬間有蠱惑人心的作用,陸奉天眼神里浮上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對她的情欲。
宋小果輕輕地在心里對陸奉天說,至少擁抱的這一刻,請你假裝愛我。
宋小果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陸奉天已經(jīng)不在了,她把自己收拾妥當,等著他來帶走她。
陸奉天把自己給了她,她救端云,銀貨兩訖。然而宋小果怎么都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陸奉天再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是傍晚了,他沉默著站在她面前,眼睛下壓著一個活火山。
他的眼神瞧得她害怕,她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了?”心頭隱隱不安。
“端云在昨天半夜腦衰竭死亡?!?/p>
宋小果小聲地“啊”了一句,為他口中的事實,也為他平靜得不尋常的態(tài)度。
陸奉天說:“你是不是很高興,以為端云死了我就會喜歡你?”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身邊的人都死干凈了?”
他咄咄逼人,把她說得是那么難堪,宋小果搖頭否認:“我不是。”
他的眼神高深莫測,看著她時充滿了探究和懷疑,突然變換了話題:“你知不知道徐思明的身份?”
宋小果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實回答說,“他說他是個商人?!?/p>
“商人?”陸奉天嗤笑一聲,“宋小果,你可真會演戲,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們這次任務的目標?!?/p>
宋小果是真的驚訝了,她雖然也參與他們的討論,卻從來沒接觸到核心的東西。可陸奉天不這么認為,他說她和徐思明勾結(jié),當臥底出賣了他們,他說她蛇蝎心腸害了傭兵團所有的弟兄。
他步步逼近,她步步后退被他逼到了角落,他的話像是咒語一句句箍住了她的腦袋,宋小果本來就嘴笨不大會說話,這時候在他的氣勢壓迫下更是無力反駁。
陸奉天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我給了你機會,只要你救了端云我就不再懷疑你,可你故意拖延時間......”
他這話實在是強詞奪理了,硬是把這盆臟水潑到了她身上。在盛怒或者極度悲傷的情況下,人會本能地失去理智地尋求一個發(fā)泄口,而宋小果就是陸奉天的這個發(fā)泄口。
“宋小果,我真是恨透了你?!?/p>
宋小果的身體猛地僵住了。她用力地看著陸奉天,他的眉眼里夾雜著疲憊和難過,說這句話時并不是多重的口氣,可偏偏卻是最傷人的話,比過往他對她說過的那么多難聽的話還要更加扎人。
她拼了命的希望他比誰都好,可最后換來他一個恨字?他推倒了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線,讓她幾乎崩潰地跪倒在地上,她的雙手環(huán)著他的腰,可憐的祈求的:“我真的不是臥底,也沒有想害端云,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居高臨下地瞧著她,就像瞧著一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樣,極其不屑地“哼”了一聲。
宋小果以為天塌下來了。
【七】
依舊是徐思明把宋小果撿回去的。
她抱膝坐在偏僻的墻角,小聲地啜泣著。徐思明雙手強制性地抬起了她的臉,像第一次見面一樣捏了捏她的臉頰:“嘖,哭得像小花貓一樣?!?/p>
他沒心沒肺地打趣著她:“被你那個男人拋棄了?照我說這是早晚都會發(fā)生的事,他看你的眼神一看就是心里沒你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就她這個傻子在自欺欺人。
宋小果不說話,只在徐思明伸手拉她起來時動作有所抗拒,然而在想到什么后,卻重新把手遞給了他。
離家的小貓崽又被自己撿回來了,徐思明表面淡定心里卻得意得要死。上趕著寵著小貓崽,吃穿用度都要頂好的,每天噓寒問暖必不可少,他徐少爺何曾對個女孩子這么好過,就想著她能依賴上他,離不開他,最好她真的能變成小貓崽讓他綁著牽著。
宋小果這么遲鈍的人都察覺出來了:“你不要對我好,我不值得的?!?/p>
她仰頭看他,表情很認真,眼神卻流露著茫然。
這樣的宋小果是讓徐思明心疼的,他頭一次收起了面上的嬉皮笑臉,沒有回答她的話,但他卻做了一件事來證明宋小果值不值得。
徐思明繼承徐家家主位置的那天,宋小果也跟著去了。偌大的會場,滿屋子有頭有臉的人物,卻掩不掉徐思明的光芒,他站在臺上像只招搖的孔雀,風度翩然、意氣風發(fā),可是這樣的人卻突然拉她上臺,宣布她是要成為他的妻子的人。
全場嘩然。
徐思明的桃花眼里笑意盈盈,問她愿不愿意。
宋小果沒有說話,徐思明以為她是默認了,笑著把她擁入懷中。
“徐思明,你不該接近我的。”
懷里突然傳來宋小果悶悶的聲音,徐思明詫異。兩人身體分開,他一低頭就看到自己腹部上插著的刀子。
“為什么是你毀了我們的傭兵團?為什么你要救我?如果你不救我,陸奉天就不會覺得我是臥底,不會那么恨我了。”
那日她的哀求不是沒有結(jié)果的,陸奉天答應她,讓她證明自己不是臥底。而在大庭廣眾下對徐思明動手,一來擺脫了自己的嫌疑,二來也為慘死的兄弟報仇,這就是宋小果最好的證明。
一聲聲尖叫響起,保鏢已經(jīng)擺好了瞄準的姿勢,徐思明卻喝開了那些人,聲明了無論如何都不準傷害宋小果。
他看向宋小果,臉上是溫柔帶笑地說:“你不要哭啊?!?/p>
他搭著她的肩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只手去抹去她的眼淚。那日在山頂見她,她眼神迷茫,表情單純得像個小孩,他心生逗弄之意,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后來會越陷越深,深到即便她把刀插進自己的身體,也要支撐著去安慰她。
混亂的會場,誰也沒注意到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收好了手中的消音槍,心滿意足地離開。
“我,我都說過了,叫你不要喜歡我?!背鍪值氖撬?,哭的也是她。
徐思明輕輕嘆了聲息,嘴唇溢出了血絲,極其鄭重地在她額頭上輕輕烙下一個吻,是充滿疼愛和憐惜的。
“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你不要難過也不要內(nèi)疚。”
【八】
宋小果回到了陸奉天第一次帶她去的那個房子。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周身疲憊到了極點。陸奉天進來的時候,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我做的都做到了。”
給徐思明那一刀仿佛是傷到了她自己,她臉上的精神氣是不大好的。
陸奉天難得的對她笑了,只是這個笑容并不是善意的。他當時也在現(xiàn)場,目睹了整個過程,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殺了徐思明為自己的兄弟們報仇,自然是件極痛快的事,可是這還不夠。
“還有一個人,只要她死了才是真正的報仇雪恨?!?/p>
宋小果用眼神表示了她的困惑:“還有誰?”
卻見陸奉天只手從身后拿出槍來對準她:“我從沒相信過你。傭兵團里誰都不可能成為臥底,只有你?!彼茉缇驼J定她是臥底,但為了迷惑她讓她救端云,便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殺意,宋小果眼里初時是震驚的,很快這份震驚褪去,像天空的云飄到了她眼里,只余下了淡淡然。
“是啊,為了得到你,害死了端云,所以我跟徐思明合作了,可也因為你,我害死了徐思明?!睕]有否認也不再撕心裂肺地解釋,她只是無所謂般擔下了這個罪責。
她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陸奉天的傷害和欺騙,心也慢慢干枯了,所以無論陸奉天怎么扎刀,都不會有鮮血流出來了。
她的平靜讓陸奉天有一絲慌亂的感覺,可他面上卻鎮(zhèn)定十足:“你還有什么要說的?!?/p>
她撇了他一眼,眼神竟然是從未所有的嘲諷,那個愛哭鬼宋小果在這種時候卻沒半顆眼淚要掉的趨勢,她的動作很慢,指尖戳著自己的心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利索:“朝我心上,用力地開上一槍?!?/p>
不慌亂、不逃跑、不求饒。她甚至連多余的動作都沒有。
陸奉天卻遲疑了,拿槍的手微不可微地顫了一下。
“你不敢動手,是……喜歡我?”她起身靠近他,過于遲緩的步伐叫他清晰地看見了她嘴邊緩緩勾勒的譏笑。
喜歡她?怎么可能。然而這句話卻卡在了喉嚨處,陸奉天看著她已經(jīng)和自己近在咫尺,一字一字,字正腔圓地說:“你喜歡我?!?/p>
她的眼神執(zhí)著,更近似于她的自我催眠,但是她的口吻又是咄咄逼人。
“你別做夢了?!痹谒谀_要更近距離貼近他時,陸奉天低喝了一聲,身體已經(jīng)率先為自己做出了反應。
“砰”,槍聲響起時,陸奉天和宋小果四目相對,她圓圓的眼睛里是神色恍然的自己,她笑了笑,掙扎著,支撐著做完了她要做的最后一個動作,輕輕地將唇印在他的面頰上……
【九】
黑色轎車在高速路上快速奔跑著,但很快又一個流暢的轉(zhuǎn)彎,風馳電掣地返回了原路。
大仇得報,陸奉天卻沒有感到一絲的輕松和快意,明明是宋小果罪有應得,他卻在開槍射中她后,近乎狼狽地迅速逃走,心情卻壓抑得讓他喘不過氣來,叫囂著讓他回去。
只是房間里宋小果的尸體卻不見了,陸奉天當下心里是恐慌的,下意識想要尋找時,有人趁他不備拿槍抵住了他的后背。
“別動?!?/p>
這個聲音是......徐思明?
“你沒死?”
“是啊,我沒死?!毙焖济鞯目谖撬剖青皣@,“她心腸那么軟,怎么可能會讓我死呢?”
“是你帶走她的?她是不是還沒死!”陸奉天急急詢問著。
“是我?guī)ё咚?,可是她已?jīng)死了?!毙焖济饔闷届o的口吻否認了他的自欺欺人,而后徐思明冷笑了一聲,繼續(xù)說道,“你一直覺得她出賣了你們,但你有沒有想過買家也可以是背叛者?!?/p>
“那個高價聘請你們暗殺我的買家是我們徐家。為了一鍋端了你們,特意想出的這個主意。”
“陸奉天,宋小果是被你冤枉是被你害死的?!?/p>
徐思明悲憤異常的話語像猛的一記重錘,狠狠擊打在了陸奉天身上。他一直以為宋小果是罪有應得,結(jié)果她是……無辜的。
陸奉天心口狠狠抽抽搐了一下,一瞬間腦海滿滿的都是宋小果,她羞怯說著“陸奉天”的模樣還在眼前,她聲聲說著“陸奉天,你別怕,我會救你。”山頂之夜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都還縈繞在耳際……宋小果被子彈射中的時候,只是望著他,輕輕地勾著嘴角笑了下,再簡單不過的笑容讓他落荒而逃。如今他方才明白那個笑是什么意思,那是全然放下,擺脫束縛的解脫,她放下了對他的愛與渴望,在他不斷的傷害背叛最終下殺手的情況下。
傷痕累累,再無可傷。
“去見你之前,她在醫(yī)院轉(zhuǎn)移了我的傷口。她告訴我,只要在你面前洗清了罪名后,她會回來好好治療,重新開始,”徐思明平靜地轉(zhuǎn)述著這些話,是遲來的尖刀,刀刀傷及陸奉天的要害,讓他再也站不穩(wěn)只能單膝跪在了地上。
“可惜再也回不來了。”
徐思明說完這話便扣動了扳機,只是好半晌,陸奉天都沒感覺身體傳來的疼痛,只有心頭的地方,仍舊是波濤洶涌般不斷襲來的痛楚。
“你想死?”徐思明露出這個殘忍的表情來,“你知道那個傻姑娘死前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她讓我不要傷害你?!?/p>
“可我告訴你,我會看著你讓你好好活著,讓你日日都活在羞愧之中?!?/p>
陸奉天連一只膝蓋都支撐不住了,他只手捂著眼睛,上身幾乎俯到了地上。整個人狼狽、頹敗到極致,他嘴里發(fā)出一聲嘶吼。
徐思明頭也不回地離開,只是聽著身后男人隱約的啜泣聲,連自己的眼眶都發(fā)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