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石

1988年，24歲的張紹華從遼寧大學政治經濟系畢業(yè)，被遼寧青年干部學院聘用。張紹華的父母都是東北制藥廠的普通工人，大他三歲的哥哥在一家私企做工，張紹華是這個家最大的榮耀。他一邊教學，一邊進修大連外國語學院英語系，4年后，以政治經濟學、文學雙學士學位成為該院最年輕的講師。

就在張紹華信心滿滿、教學成績頻出時，打擊接踵而至。1993年初，他的母親因病去世。不久，遠在長沙工作的女友，因異地戀無法調動，分了手。從此，用情至深的他對其他女孩緊閉心門，一心撲在工作上。1998年，他晉升為該院最年輕的副教授。轉眼到了2005年，張紹華已41歲，這時，一個叫劉麗的女孩讓他重新煥發(fā)了生機。

這年5月16日，張紹華應沈陽市安利分公司邀請去講課。中午，他回到酒店休息，有人敲門，對方是聽課的一位女學員。張紹華對她有印象，上課時她就坐在第一排，還舉手提問了幾次。該學員名叫劉麗，時年31歲，沈陽人，父母都是政府公務員。她從沈陽理工大學畢業(yè)，在幾家公司上過班，后來專門從事安利銷售。她來找張紹華，帶著一堆銷售的問題。聊得投機，一直聊到下午上課時間才結束。

之后，劉麗不時約張紹華見面、吃飯。自從與女友分手后，張紹華接觸過很多漂亮女孩，主動追求他的不止一個，都未能走進他的心里。可劉麗是那樣特別，一舉一動令他心動。張紹華主動追求起了劉麗。劉麗也崇拜張紹華的才華，兩人相戀了。

兩人相差10歲，這年齡懸殊的愛，引起了親朋的關注。其中，反對者占大多數(shù)。尤其是張紹華的哥哥，他讓弟弟帶劉麗來家里見過幾次后，覺得她是個愛慕虛榮、浮華膚淺的女孩，勸弟弟慎重考慮，不要上當受騙。然而，張紹華早已死心塌地愛上了劉麗，誰說的話也聽不進。哥哥拗不過，只有由著他了。

就這樣，兩人關系越來越親密。然而，從2006年下半年開始，張紹華幾次求婚，劉麗都沒有答應。哥哥見狀，再度提醒張紹華：“她不會輕易答應的，因為她根本沒想過跟你結婚，就是吊著你，利用你?！?/p>

張紹華不信，認識這么久，劉麗唯一求過他的，就是讓他幫忙在學生中推銷產品，這是你情我愿的正常銷售，談何利用？于是，2008年年初，他再度向劉麗求婚，并表示不想等了，要求劉麗馬上與他結婚。劉麗依舊不肯答應：“我不是不愛你。可我對自己發(fā)過誓，不做到高級主任絕不考慮婚姻大事?！?/p>

張紹華這才知道，要做到高級主任必須全年累計達到60萬以上?！澳愀嬖V我，怎樣做才能幫你。我去幫你做銷售行不行？”張紹華態(tài)度誠懇地問。

“你真想幫我，很簡單。我一年下來正常情況下能銷售20萬，你出錢買下40萬元的貨品，我不就一下完成任務了？等我升級完成，我們一起把貨品原價賣掉，只要不要利潤，買的人多的是?！眲Ⅺ惖脑捳f得輕松調皮，張紹華被鼓動了起來，心里做起了盤算，這么多年他的工資和稿費，積攢下了20萬元，原本打算買房用，其余的，他打算向親友們借，等貨品銷售完了再還上。

然而，當親友們得知張紹華的打算時，越發(fā)認為劉麗是在騙他。不但沒有人肯借錢，張紹華的父親和哥哥還直接出面找到了劉麗，勸她遠離張紹華，“不要再禍害人?！?/p>

劉麗委屈不已。張紹華替女友出頭，和家人關系十分緊張，哥哥氣得宣布和他斷絕了關系。盡管眾叛親離，卻沒有阻止住張紹華幫助劉麗晉級的決心。

于是，張紹華拿出20萬，又先后辦了7張信用卡，在6個月內瘋狂刷卡，到2008年年底，一共買下了近40萬元的貨品，幫助劉麗成功晉級成了高級主任。而此時的劉麗從沒有問過張紹華是通過什么途徑弄到的錢，更不關心他如何操作完成了這一切。女友晉級后，張紹華想和劉麗一起把貨品銷售出去，好歸還銀行欠款，隨后籌備婚禮。然而，事情遠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簡單，他推銷了3個月，發(fā)動了所有的關系，尤其是發(fā)動學生購買，但他卻連五分之一的貨品也沒賣出去。

2009年初，眼看銀行還款期限已到，接近二十萬的欠款無法償還，張紹華才傻眼了，找親友四處借錢。然而，前面的借錢風波，加上得知張紹華欠債幾十萬，親友們更不敢借錢給他了。萬般無奈之下，張紹華只好跟劉麗說了實情，希望她幫自己渡過難關。劉麗聞聽后，半天沒說話。幾天后，她就人間蒸發(fā)。

就在張紹華瘋狂地尋找劉麗時，沈陽市沈河區(qū)公安分局刑警隊民警找到了張紹華，將其控制。原來，銀行見張紹華的欠款遲遲還不上，以涉嫌信用卡詐騙報了警。張紹華的哥哥得知弟弟被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收入不高，但還是四處借債，為弟弟償還了部分欠債。2009年3月，張紹華被沈河區(qū)人民法院以詐騙罪判刑一年半，同時被單位開除了公職。

張紹華入獄后，開始反思起了他與劉麗的關系。然而，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與劉麗相處的幾年里，他們彼此真心以待。對于劉麗在他最難時背離，他也始終認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于是，他一直期待劉麗能來監(jiān)獄看他。然而，一天天過去，他始終沒能等來那個熟悉的身影。

2010年9月，張紹華出獄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劉麗。然而，他入獄后不久，劉麗已從安利公司辭職。至于去了哪里，單位的同事都不知道。張紹華又找到劉麗家，相戀幾年，劉麗一直以父母嫌棄張紹華年齡大為由，拒絕他上門?，F(xiàn)在，張紹華才打聽到了半年前，她跟富商男友一起去廣州發(fā)展了。張紹華徹底絕望了：自己入獄時，正是劉麗結交新歡時。他為她豁出血本，丟了工作坐了牢，她卻跟有錢男人遠走高飛了。一瞬間，絕望、痛恨，讓張紹華難以自持。如果劉麗在眼前，他相信自己的恨足以將她毀滅。

為了發(fā)泄內心的仇恨，張紹華決定去廣州尋找劉麗。然而，到廣州苦尋一個月，卻始終沒有音訊。一個月后，手里的錢花光了，他只好沮喪地回到了沈陽。

下了火車，張紹華突然不知道該往哪里去。茫然，委屈，憤恨?；盍丝?0歲了，在一個世人都看得穿的騙局里，他卻像個孩童一樣，被騙得一敗涂地。那一刻，他告訴自己，他一定要“報仇雪恨”，他要重新站起來，等待著復仇那一天的到來。

從那時起，張紹華開始了人生的反擊。他在哥哥的幫助下，以哥哥的房子做抵押，貸款20萬元，在于洪區(qū)南陽湖街創(chuàng)辦了“東東裝潢公司”。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他的小名叫東東，還有東山再起的寓意。

然而，公司成立之初，張紹華卻舉步維艱。經常是，他好不容易與客戶簽訂一個合同，還沒開工，客戶就提出毀約，寧可拿毀約金也不用張紹華的公司干活，事后他才知道，這些客戶都是因為聽說了張紹華曾因詐騙獲刑，不敢相信他。張紹華索性在報紙做廣告，明確告訴客戶，自己曾因詐騙罪坐過牢，也正因為有詐騙前科，才更知道誠信的重要。廣告發(fā)出后，很多人避之不迭，然而，也有一部分客戶反其道而行之，愿意把裝修交給他來做。

就這樣，張紹華劍走偏鋒，居然闖過了創(chuàng)業(yè)最難的關口。漸漸的，客戶逐漸多了起來。

公司上軌道后，張紹華又開始處理那批積壓的貨品。他多次降低價格，雇了一些人幫忙銷售。與此同時，他還親自到小區(qū)，挨家挨戶銷售。2011年4月的一天，當張紹華好不容易敲開一住戶的門時，迎出來的竟然是他當年大學里的一位同事，看著張紹華懷里抱著一摞化妝品，同事倒退了好幾步：“老張，你出來了？就干這個？”張紹華面紅耳赤，掉頭就要走。同事極力拉住他，堅持買了一堆產品。從同事家出來，張紹華仿佛看見同事憐憫的目光，還在追隨著他。那一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讓張紹華難受的遠不止這些。一個月后，在另一小區(qū)，張紹華剛敲開門，就被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推了出去，惡狠狠地罵著：“討厭死了，陰魂不散……”張紹華辯解了一句：“你誤會了，我是第一次來這里?！蹦桥司桶颜煞蚝斑^來，沖上去給了張紹華一拳。最后，那個男人還喊來小區(qū)保安，把張紹華趕出去了。

在大家的圍觀里，張紹華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這些恥辱也讓他一遍遍告訴自己：現(xiàn)在自己遭受的，都是拜劉麗所賜，總有一天他會加倍返還。

就這樣，歷經3年多，張紹華終于把那批貨品處理完畢，合計損失近20萬元。從那以后，他鉚足了勁，他拒絕女人，拒絕朋友，拒絕生活所有的休閑和安逸，像上了發(fā)條一樣拼命經營著生意。

終于，汗水和心血沒有白費，換來了公司的誠信。2014年，他不僅還清了之前的所有欠債，還積累一筆可觀的資金，公司業(yè)績也名列沈陽市同行前列。

這期間，張紹華從沒有間斷尋找劉麗，逢年過節(jié)，他也會守候在劉麗家門口。但匪夷所思的是，他始終都沒有見到過劉麗。一想到自己的存在，讓那個負心女人如坐針氈，張紹華想見她的愿望更強烈了。他要更加奮發(fā)，積攢更多的財力。他要讓劉麗看看，自己憑借頑強和不認輸，東山再起，贏回了尊嚴。

這一天來得令張紹華猝不及防。2015年2月26日上午，張紹華的嫂子去盛京醫(yī)院看望病人，沒想到在交費處看見了劉麗。然而，當張紹華趕到時，劉麗已不見了蹤影。于是，張紹華又掉頭去了沈河區(qū)萬莊花園劉麗父母家。劉母領著張紹華來到了最里間的臥室。推開門的一瞬，張紹華驚住了，他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眼前面容枯槁的女人，竟然是昔日光彩照人的劉麗！終于，張紹華先開了口：“你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劉麗凄然一笑：“你想看到我什么樣子？”

張紹華一時語塞，劉麗又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想看我倒霉的樣子？這回你如愿了。”說完，劉麗把頭別了過去?？粗鴦Ⅺ惏崔嗖蛔〉泥ㄆ瑥埥B華突然低吼了一聲：“誰讓你成這個樣子的？”這聲吼，令張紹華自己嚇了一跳，劉麗一愣，隨即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平靜了下來。劉麗告訴張紹華，自己跟隨富商到了廣州后，才知道他已有家室。由于怕人笑話，她沒好意思回沈陽，在廣州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此后幾年，富商一直鬧離婚。然而，就在一年前，她突然查出患有淋巴癌，那個富商給了她20萬，就消失了。后來，她被證實為誤診，實際患上橋本甲狀腺合并甲減，該病為免疫系統(tǒng)疾病，被稱為不死的癌癥，極難治愈。此后幾年，她在廣州花光了20萬元，病情卻日益嚴重，醫(yī)生讓她回家靜養(yǎng)。她知道這個建議就意味著等死，這才回到了沈陽。

聽了劉麗的敘述，張紹華百感交集。這么多年，仇恨的力量，讓他苦撐到現(xiàn)在。可生活太超于他的預料，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居然如此索然無味。他人生的全部賭注，全部砝碼積攢如斯，就想當對方出現(xiàn)時，給予重重一擊。沒想到，由于對手的潰敗，已毫無意義，就像一擊重拳，突然落空，迷失了方向。

那段日子，張紹華很少說話，面對昔日女友的慘境，自己究竟該怎么辦？真的能就此不理不睬嗎？

一萬個答案在告訴他，不能。如果他坐視不管，他的這份復仇就成了一個笑話，成了他人生永遠的缺憾。于是，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他又做出了一個比當年為劉麗欠債更瘋狂，更任性的決定：他要救劉麗。

得知張紹華這個決定，他的親友，尤其是哥哥，覺得他已不可救藥了，就連劉麗本人，也難以置信：“你為什么這樣對我？如果你是為了看我的笑話，我現(xiàn)在的樣子已經夠了。”

張紹華沒有和任何一個質疑他的人解釋。他只是對劉麗說：“你不必感激我什么，我這樣做，只是把我?guī)啄陙淼某鸷?，用一種東西填充進來。想將這段泣血心痛的跌宕人生畫上一個不留遺憾的句號?！?/p>

第二天，正月初九，張紹華將劉麗送進盛京醫(yī)院，隨后轉院到沈陽市中醫(yī)院?！拔乙粺o所有了，活著只會浪費錢，你管我干什么？”張紹華不管不顧，當時劉麗的母親因腦溢血后遺癥，只能靠輪椅生活。張紹華把70歲的劉媽媽推到病房，指著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你看看你的老母親……你一死百了，他們該怎么辦？”劉麗看著媽媽，忍不住嚎啕大哭……

見劉麗情緒穩(wěn)定了，張紹華托人從國外買來最好的藥，又到處找熟人，請醫(yī)院專家給劉麗會診，制定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為了鼓勵劉麗，張紹華每天都為她帶來一樣小禮物——那是他們戀愛時，劉麗喜歡送給他的，一串用彩紙折成的小船兒，一個用廣告頁粘成的小老鼠……那些透著細膩和溫暖的小物件，成了她每天痛苦難挨時的“解藥”。

2015年3月中旬的一天，劉麗因重感冒引發(fā)肺炎，引起全身免疫系統(tǒng)并發(fā)癥，陷入了昏迷。醫(yī)護人員緊急搶救。張紹華進不了重癥監(jiān)護室，他就徹夜地守在玻璃窗外，虔誠地為劉麗祈禱著。在張紹華為劉麗治病的過程中，哥哥來看過幾次，他原本是來攪局的，但見劉麗今非昔比的模樣，他不忍說出出格的話，默認了弟弟的舉止，并說服了父親。

經過一系列的系統(tǒng)治療，劉麗的病情依舊沒有明顯好轉，醫(yī)生還下了病危通知。張紹華知道劉麗時日不多了，他越發(fā)盡心，他要讓劉麗不留遺憾而去，也不給自己留下遺憾。望著平靜的劉麗，張紹華徹底平靜。沒有這番經歷，他順風順水的前半生，永遠都不會知道人生有一種過程叫重新來過。日前，得知張紹華的特殊經歷，沈陽英壇教育中心、沈陽冠亞教育集團等有影響力的教育機構，盛情相邀，請他去做客座教授，向學員講述他的特殊經歷。能重新站到大學的講臺上，一直是張紹華的心愿，見劉麗的病情穩(wěn)定，公司的工作井然有序，不需要他投入太大精力，他答應了相關教育機構的邀請。2015年3月16日，張紹華重新走上了講臺。6年后，重新面對臺下幾百雙期待的眼睛，他的心一陣澎湃：昔日的榮光已撲面而來。 □

編輯/陳寶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