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冰凌

2009年國慶節(jié)，由山東泰安跑協(xié)主辦的半程馬拉松友誼賽上，前來參賽的業(yè)余馬拉松愛好者濟南女孩楊夢真和徐州男孩鄒龍一見鐘情。鄒龍是江蘇省徐州市宿羊山鎮(zhèn)人，2009年從山東科技職業(yè)技術學院畢業(yè)后，在濟南天一建筑工程公司做技術員，父母都是農(nóng)民。楊夢真與他同歲，時年都是20歲，她在濟南康寧醫(yī)療器械公司做銷售員，父母是公務員。

2010年3月2日上午九點半，鄒龍在檢查歷下區(qū)路一幢在建樓房的頂層，不幸墜樓，被緊急送往濟南市笫三人民醫(yī)院。診斷結果觸目驚心：顱骨骨折，腦震蕩，第6、7脊椎骨粉碎性骨折，肺挫傷，全身其他部位粉碎性骨折共30多處，幾乎沒有生命體征。多個科室的醫(yī)生參與搶救，六個小時后，渾身插滿管子的鄒龍被推出手術室。門外，是早已哭成了淚人的楊夢真。

六天后，鄒龍醒來。命，是活了，可是鄒龍的腰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了，還有突然惡化的可能，就算闖過了生死關，癱瘓的后果也會延續(xù)終生。

出事當天是周日，鄒龍幫同事代班，濟南天一建筑工程公司負責人認為這是違規(guī)私自替班，僅支付20萬元醫(yī)療費。鄒龍的父親鄒為仁拿來全部積蓄9萬元，加上楊夢真的3萬元工資，全部花光。

等和同類病友交流了，鄒龍才知道他根本好不起來，連自理生活都將成為奢望。天空灰暗了，楊夢真在病房里穿梭忙碌，印在鄒龍的眼眸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扯得他的心生生地疼：她最喜歡被抱起來轉圈圈，爾后再無這浪漫情景?！白寳顗粽孀摺钡哪铑^在鄒龍的腦子里越來越強烈。2010年5月底，鄒龍平靜地向楊夢真提出分手：楊夢真愕然，啞然，也憤然：“你在試探我嗎？”鄒龍說：“只有離開我你才能幸福。分手只說一次，你必須走！”楊夢真的眼淚涌了出來：“你錯了，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是幸福。這件事你再也不許提！”

傻傻的男人，篤定了心意，連話都不再跟楊夢真說。一天晚上，楊夢真端來鄒龍最愛吃的油潑面，鄒龍扭過頭，直問：“你走不走？”楊夢真不接話：“先吃飯好嗎？”鄒龍一巴掌把飯盒打翻，冒著熱氣的面條撒了一地。楊夢真委屈得嘴唇不住地哆嗦，默默流淚?？墒堑诙煲辉?，楊夢真還是準點來了。戀人深情如此，此生足矣，她不離不棄，他決然抽身。鄒龍跟父母商定：瞞著楊夢真偷偷轉院。

2010年6月29日上午，楊夢真要去照相，更換到期的身份證。趁這機會，鄒家迅速辦妥出院手續(xù)，將鄒龍轉到附近的濟南市長清區(qū)人民醫(yī)院。楊夢真提了一箱鄒龍愛吃的獼猴桃回來，看到空空的床鋪，傻眼了。打他們的手機，居然停機了。楊夢真斷定鄒龍極可能是回到宿羊山老家了，她馬不停蹄趕去，那里空無一人。楊夢真又在徐州的醫(yī)院逐個尋找，一無所獲。

離開了楊夢真，鄒龍茶不思飯不想，夜不成寐，夢里都喃喃地念著楊夢真的乳名“橙橙”。鄒龍逼自己向前走，學習網(wǎng)頁制作，漸漸平靜下來。9月初，鄒龍出院，沒有返回老家，而是去了江蘇新沂，住在鄒龍姨媽家閑置的閣樓里。然而，春節(jié)前夕，楊夢真竟然向鄒龍老家的鄰居打聽到鄒龍姨媽的住處，一路尋來。當楊夢真叩開門，鄒龍聽到她的聲音，心都快要跳出來，他多想和戀人緊緊擁抱，可是他鎮(zhèn)定下來，懇請姨媽出面打發(fā)她離開。楊夢真黯然離去，鄒龍淚流滿面。

時光嘀嗒，鄒龍的QQ郵箱里，楊夢真發(fā)來的郵件，他從未打開也不敢打開。整整兩年，鄒龍杳無音訊，毅然決然。鄒龍努力地進行康復訓練，為注定艱難的人生贏取自食其力的尊嚴?？墒牵捎诩棺凳軗p情況過重，一切努力都白費。他接受現(xiàn)實，在網(wǎng)上找事做，做論壇網(wǎng)管、域名代理員，還給多家當?shù)仄髽I(yè)設計過網(wǎng)站。

2013年底，在姨媽的幫助下，鄒龍開了一家水果門店，同時在網(wǎng)上銷售——網(wǎng)店用楊夢真的乳名命名為“有橙相約”，茫茫網(wǎng)海里，他放肆想念。

愛情就是這么神奇，天涯彼岸的暗涌把斷了的命運紅線又重新織了起來。楊夢真再次循跡而至——

2014年9月初，楊夢真的表姐生產(chǎn)，楊夢真在網(wǎng)上買紅棗去看望表姐，突然看到一個網(wǎng)友的評價和曬單——“店家人真是極好的，賣的橙子又新鮮還送暖心卡片”，卡片寫的是對橙子品種的解讀：“我是窩心的臍橙，富含維C維E高纖維，果頂有臍，即有一個發(fā)育不全的小橙橙果實包埋于果實頂部。小橙橙住心窩，誰也拿不走。”“小橙橙”這個詞太敏感，當年的呢喃猶在耳邊。楊夢真從沒放棄過尋找鄒龍，她堅信只要他在天空下呼吸，就一定會有痕跡，她一定能捕捉到愛情。楊夢真查看店家地址，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就是江蘇新沂，她決定買點大棗看看卡片到底什么樣子。焦灼地等了三天，快遞到了，一整箱噴香的大紅棗，一張卡片，楊夢真一眼便認出鄒龍的筆跡——“我是小棗，家族中最出果肉、含糖量最高、水分最少的大蜜蜜，對不起，我話太多了，其實就是一見鐘情的味道?！睏顗粽骐p手顫抖，眼淚止不住流，真的是鄒龍，卡片上的每一款介紹，似乎都在表露他的心思。一天也不愿意耽擱，當晚楊夢真就出發(fā)了。

2014年9月12日下午3點，鄒龍正在給顧客結賬，一個聲音傳來：“老板，橙子漲價了嗎？”聲音是那么熟悉，鄒龍渾身一顫，抬眼一看，激動萬分：“你，你怎么到了這里？”顧不上周圍人的眼光，楊夢真激動地跳到鄒龍的輪椅旁，深深抱住他的頭，淚花飛濺。

久別重逢的幸福讓鄒龍一霎間仿佛回到了熱戀時期，耿耿歲月都沒斬斷的這般真愛情絲，鄒龍卻要繼續(xù)泣血揮別。當他再次面目肅然，對楊夢真說：“你走吧。”楊夢真說：“四年了，你未娶我未嫁，我不是癡狂，你不是愚笨，我們就是在等待彼此。不就是癱瘓，不就是所謂的命嗎？你不怕，我也不怕。”鄒龍又說：“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感情！”楊夢真說：“我不再是你隨便能唬出眼淚的小女孩，如果對我沒有感情，為什么網(wǎng)店要叫‘有橙相約？”戀人敏銳的洞察力讓鄒龍啞口無言，幸福踏踏實實地在胸口滾燙，融掉了頑石。楊夢真和鄒龍約定，等他恢復到可以再次參加馬拉松賽，她就離開。

楊夢真辭職，對父母謊稱調到了江蘇辦事處，像一顆水晶，義無反顧地嵌進了鄒龍的生活，熠熠生輝。

鄒龍愛吃豆腐，楊夢真竟然學會了20多種豆腐的做法，和菜市場上的豆腐攤主都成了朋友。鄒龍認為她不該辭職，不該因為他影響事業(yè)和前途，楊夢真樂了：“喜歡做的事就是最好的事業(yè)。你的淘寶店，我入股，賺錢我有份，有工作了吧？”她研究當?shù)刭Y源狀況，給鄒龍的店增加了銀杏、大蒜制品等更多品種的商品。為了拿到最便宜的進價，她騎著一輛半舊電動三輪車，跑企業(yè)，跑農(nóng)戶。經(jīng)過努力，多數(shù)品種的貨源價格和銷售價格都低于同類商家。短短一個月，獲利4000元，比他自己單干時，增加了一倍。

看著楊夢真在外奔波，鄒龍心疼，也擔憂，而楊夢真也擔心鄒龍一個人在家里會孤獨難過。這時楊夢真靈機一動，找修車鋪，對電動三輪車進行了改裝——從今以后，鄒龍順著改造的輔助架，用手臂支撐、挪動身體，就可以輕松坐到已經(jīng)放低了很多的車座上。為了讓他能坐穩(wěn)，修車鋪師傅還安了一個可以調節(jié)的軟靠背。鄒龍點開油門，輕輕加速，車子歡快地駛向前方。他興奮極了，遇到熟人便吆喝：“我自己可以出遠門啦！”

楊夢真的智慧讓鄒龍的父母佩服不已。此后，鄒龍經(jīng)常親自駕駛三輪車和楊夢真一起出行，有時是談生意，有時是去兜風。有楊夢真在，鄒龍就像變了一個人，有時早上5點多就醒了，打開電腦處理訂單和整理商鋪。他曾經(jīng)對康復訓練失望甚至絕望，但現(xiàn)在，他又讓父親在院子里裝上了訓練器材，經(jīng)常練得大汗淋漓都不覺得累。由于一直服用激素，鄒龍身材顯得很胖，楊夢真夸他說：“厚實可靠，表里如一?！?/p>

在楊夢真的建議下，鄒龍把鍛煉融入了日常生活里。他以前喜歡廚藝，做飯時，她就在一邊配合，他坐著輪椅掌勺當大廚，笑聲滿滿，室外飄香。

為了再多賺些錢，楊夢真用鄒龍家的大堂屋辦起了小學生英語補習班。起初學生和家長有些懷疑，但耐心的她與每個學生都相處融洽，悉心輔導，生源漸漸多起來，還專門在附近租了一間大房子當教室。

愛和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2014年12月3日，鄒龍喝水時，不慎弄翻茶杯，開水潑到了腿上。就在楊夢真手忙腳亂去擦拭時，鄒龍大叫道：“燙，我感覺到了燙！”楊夢真將他送到解放軍97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下肢的確有了感知，這是個極好的征兆，說明脊椎神經(jīng)的連接正在恢復?！编u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12月5日，楊夢真拿著病歷和檢查單，孤身前往上海。上海瑞金醫(yī)院的專家告訴她，患者情況適合在家中做脊椎康復治療，并給鄒龍制定了一整套治療和鍛煉計劃。遵照醫(yī)囑，鄒龍每天都要做6小時牽引和其他運動練習，知覺越來越明顯。2015年1月底，只要對著大腿輕輕一掐，他就有痛感。

春節(jié)臨近，直到臘月二十四，在鄒家人的反復催促下，楊夢真才返回濟南陪父母過年。年初二，她突然接到鄒龍的電話：“你猜我在哪里？”“在哪里？”“在邳州新年半程馬拉松賽的出發(fā)地！我被幾個跑友接來啦！我打算搖著輪椅也要跑到底。你一定要說話算話！”比賽當天，鄒龍從早上8點一直“跑”到了下午3點多。沿途，很多人為他鼓掌加油。為了讓楊夢真聽到現(xiàn)場的實況，他一邊跑，一邊撥通了她的手機，“跑”完后，他的手都累麻了。可他顧不得休息，就開始寫起短信來：“橙橙，你都看到了，我已經(jīng)恢復得很好。謝謝你來到我的身邊，但請遵守約定，安心離開。你若依然打算來徐州，那我只有求助楊叔叔和阿姨，向他們說出實情，讓他們出面把你帶走?！?/p>

可此時，楊夢真已經(jīng)再也離不開鄒龍。一個男人品質和心地的健全才能讓女人一生幸福，如果說她和鄒龍的第一段相處還帶有幼稚和沖動的成分，那么經(jīng)歷了這幾年的苦苦尋覓與等待，加上這幾年的朝夕相處，她對他有了更深的了解，他讓她既敬佩又喜歡——鄒龍正是一個勇敢剛毅、值得她托付一生的男人。

本刊特約記者聯(lián)系到鄒龍時，他坦誠地說：“如果刊發(fā)了我們的故事，那橙橙就沒法再找對象了，我拒絕接受采訪。”但當記者打通楊夢真的電話，她萬分驚喜：“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你們來得正好，這一次我要讓鄒龍死心塌地！”大年初三，楊夢真專程從濟南趕回，接受了本刊記者的采訪，含淚講述了這段真愛傳奇。以心為墨，以愛為筆，昭告父母，昭告親友，昭告天下：此生非鄒龍不嫁！

（希望看到主人公更多圖片，請掃描本刊封面上的知音公眾號二維碼，關注后回復“鄒龍”。） □

編輯/宗時杰 郭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