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兵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涇縣城里,有位以殺豬為生的漢子名叫盧秋生。這一天,他出城為人殺豬,回家之時,看見一位小伙子,昏倒在路邊,懷里摟著一只小木匣,匣子上掛著一把小巧的鎖,他不由得心生憐憫,于是把那小伙子背了起來,向城內走去。
二炷香的工夫過后,盧秋生把那小伙子背進了城。在城門口,他碰見了朋友曹得貴。曹得貴問他背的是啥人?盧秋生就把自己在路邊,看見了那小伙子昏倒一事,說給曹得貴聽了。曹得貴不禁埋怨:“這小伙子來歷不明,且已人事不省,你這不是撿了一個麻煩嗎?”盧秋生卻道:“我不能見死不救啊!”
說著,盧秋生就把那小伙子背回了家中,請來郎中為他診治。郎中說,那小伙子并無病癥在身,只因饑餓、勞累,才導致昏倒,只需喂些食物,便可以醒來。
盧秋生連忙熬了些米湯,給那小伙子喂下,半炷香的工夫過后,那小伙子慢慢地醒了過來,盧秋生不由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那小伙子有氣無力地告訴盧秋生說,他叫馮承昌,是京城人,半年多前,他家失了一把大火,家財被燒得一干二凈,他的父親被燒成了重傷,但硬是從大火里,搶出了那只小木匣。他的父親臨死前,將那只小木匣交給了他,讓他帶上它,去江南徽州府,尋找一位姓魯?shù)膯T外。
安葬了父親后,馮承昌攜帶著那只小木匣,離開了京城,踏上了尋找魯員外的路途。幾天前,他來到了涇縣境內,由于花光了盤纏,沒有銀錢買食物充饑,于是餓昏在了路旁……
聽完馮承昌的一番話,盧秋生不由得一陣唏噓,他想不到馮承昌年紀輕輕,竟有這么一番悲慘的遭遇。
馮承昌在盧家一連呆了七天。在這七天時間里,盧秋生每天都做些香甜的飯菜,為馮承昌調養(yǎng),漸漸地,馮承昌的身上有了力氣,臉色也紅潤了起來。
第八天上午,馮承昌對盧秋生說,他想前往徽州府,繼續(xù)去尋找魯員外。當天晚上,盧秋生做了一桌子好菜,買來了兩壇好酒,請來了幾位街坊鄰居作陪,為馮承昌餞行。就在大家剛要動筷之時,曹得貴來到盧家串門,盧秋生連忙招呼他入座。
酒過三巡,馮承昌取出那只小木匣,道:“盧兄,我此次前去徽州府,路途遙遠,加上不知那魯員外的準確住址,不知哪一日才能尋找到他,而我若是將這只小木匣帶在身邊,恐會遺失,因此,我想請您代為保管一下!待我尋到那魯員外,再回來取走它。”盧秋生接過那只小木匣,一臉的鄭重之色:“馮老弟,你只管放心前去徽州府,我一定會好好保管這只小木匣!”
大家繼續(xù)喝起酒來,盧秋生的一位鄰居,好奇地問道:“馮老弟,你的這只匣子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你為何如此小題大作?”馮承昌卻道:“這只匣子確實很普通,但它的里面,卻裝著我馮家如今的全部家當,那可是千兩黃金??!”
那鄰居搖搖頭,滿臉的懷疑,那意思好像是在說:要是你馮承昌有千兩黃金,哪會因為沒有銀錢買食物充饑,而昏倒在路旁?坐在一旁的曹得貴,一言不發(fā),臉上卻露出了一副沉思之色。
這一頓酒,直喝得大家全都搖搖晃晃才散了。第二天一早,馮承昌上了路。而在他的懷里,揣著幾塊盧秋生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碎銀。
自從馮承昌走后,盧秋生天天盼著馮承昌能夠早日找到魯員外,然后回到他的家中,取走那只小木匣,過上好日子??砂雮€多月過去了,馮承昌還是不見蹤影。
這天,盧秋生殺豬歸來,正準備歇息一番,曹得貴忽然來了,他連忙請曹得貴坐下。曹得貴喝了幾口茶,然后開了口,邀請盧秋生與他合伙做一趟生意。
涇縣一帶,盛產蠶繭,而眼下正是蠶繭上市的季節(jié)。曹得貴所說的生意是:他與盧秋生合伙,去鄉(xiāng)下收購一批蠶繭,賣給絲綢作坊,大賺上一筆。
聽完曹得貴的打算,盧秋生想都沒想,便沖著曹得貴道:“曹兄,你知道,我以替人殺豬為生,只能賺個日常用度,哪有收購蠶繭的本錢?曹兄,我知道你一向以販菜為生,做著小本生意,也沒有多少積蓄,怎么忽然想到要做買賣蠶繭那樣的大生意?”
曹得貴不以為然道:“盧弟,雖然咱們沒有本錢,但眼下卻有一個機會,可以讓咱們擁有本錢,這個天賜良機,你可千萬不要錯過?。 北R秋生一頭霧水:“啥天賜良機?”
曹得貴神秘地一笑:“那馮承昌不是讓你保管著一只小木匣嗎?據(jù)我推測,馮承昌之所以說那匣子里裝著他馮家價值千兩黃金的全部家當,那是因為,那只匣子里裝著一件寶物,能值千兩黃金。我的打算是,咱們把那件寶物抵押給錢莊,借出銀子做本錢,去做那買賣蠶繭的生意,大賺上一筆!”
盧秋生聽了這話,臉色一沉,道:“那只小木匣是馮承昌托我保管的,它里面的所裝之物,我哪能動用?曹兄,此事萬萬不可!”
曹得貴急忙道:“咱們只不過是借用一下那件寶物,等咱們賺到了銀子,就把借銀還給錢莊,把它給贖回來,有何不可?盧弟,這可是一樁借雞下蛋的好生意?。≈灰蹅冑嵉搅算y子,你就不用那么辛辛苦苦地替別人殺豬了,而我,也不用販菜了……”
曹得貴差點說破了嘴皮,但盧秋生就是不肯答應他的要求。最后,曹得貴只得悻悻地走了。
三天后的晚上,盧秋生正在家中酣睡,忽然,他被一陣輕微的聲響給驚醒了,他睜開眼,借著從窗外灑進房內的月光一看,只見一個人影正在他的房內,輕手輕腳地翻弄著什么。不好,家里進賊了,而我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那賊肯定是奔著那只小木匣來的——想到這,盧秋生連忙下了床,想捉住那個賊。
盧秋生起床弄出的動靜,驚動了那個賊,他立即向盧秋生撲了過來,兩人扭打在了一起。
盧秋生以殺豬為生,力氣大,因此,那個賊很快便落了下風。正當盧秋生準備一鼓作氣擒住那個賊時,那賊忽然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尖刀,刺向盧秋生,并一下子就刺中了盧秋生的右臂。盧秋生疼得大叫了一聲,腳步一陣踉蹌。那賊再次舉起刀,刺向盧秋生,就在這時,幾個漢子提著燈籠,舉著棍棒,突然沖進了房內,很快便制服了那個賊。
盧秋生這才看清,那個賊竟然是曹得貴,而那幾個沖進房里救了他的漢子,則是他的幾位鄰居。
原來,曹得貴一心想過榮華富貴的日子,他見自己說服不了盧秋生與他一起“借雞下蛋”,做蠶繭生意,于是便生了邪念,偷偷弄開了盧家的門栓,潛入了盧秋生的房內,想盜走那只小木匣中的寶物,不料卻驚醒了盧秋生。兩人打斗弄出的動靜,驚動了盧家的幾位鄰居,于是他們打著燈籠、舉著棍棒,趕到了盧家,在危難時刻,從曹得貴的刀尖之下,救出了盧秋生。
那幾位鄰居連忙為盧秋生請來郎中,并把曹得貴押到了縣衙……
從那天開始,盧秋生只得在家里養(yǎng)起了傷。不能外出殺豬的他,日子頓時困頓起來,好在街坊鄰居們時常接濟,他的一家人才沒至于餓肚子。而街坊鄰居們,常常抱怨馮承昌留下了那只小木匣,從而連累了盧秋生,盧秋生卻總是淡然地一笑。
三個月后,盧秋生終于養(yǎng)好了傷,又能外出替人殺豬了。
這天,盧秋生殺完豬,剛回到家中,忽然,他聽見自家的大門被人給敲響了,開門一看,來人竟是馮承昌。
馮承昌告訴盧秋生說,他一路跋涉,趕到徽州府后,經(jīng)過一番打聽,終于找到了魯員外,而他這回來到盧家,是想取走那只小木匣,將小木匣里的東西,交給魯員外。
街坊鄰居們聞訊紛紛來到盧家,看望馮承昌,并將盧秋生因為那只小木匣里的寶物被曹得貴刺傷一事,詳詳細細地說給馮承昌聽了,馮承昌頓時流下淚來:“盧兄,我真不該將那只小木匣留在您家,以至于連累了您吶……”
盧秋生取出那只小木匣,將它交給了馮承昌。盧家的一位鄰居好奇地問馮承昌道:“這只小木匣里,到底裝著什么寶物,竟價值千兩黃金?”馮承昌取出一把小小的鑰匙,打開了小木匣上的那把鎖。眾人伸頭一看,只見匣內并無什么寶物,只有一張紙片,上面寫著幾行字。
街坊鄰居們不禁責怪起了馮承昌:那只小木匣里,根本就沒裝著什么寶物,只有一張紙片,而馮承昌卻說它價值千兩黃金,從而引發(fā)了曹得貴的貪念,導致盧秋生差點喪命,真是不應該?。?/p>
馮承昌卻道:“這張紙片,確實價值千兩黃金。是這么一回事……”
原來,馮承昌的父親,原是京城里的一位大富商,而魯員外是他的一位交往了多年的好友。一年多前,魯員外去京城做生意,因為所攜帶的本錢不夠,于是便向馮承昌的父親借了一千兩黃金,并寫下了一張借據(jù)。小木匣里的那張紙片,正是那張借據(jù)……
馮承昌在盧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他攜帶著那只小木匣,再次前往徽州府。半個多月后,已將那張借據(jù)交給了魯員外,并取到了千兩黃金的他,再次來到了涇縣城,買下了一處店鋪,好說歹說,總算讓盧秋生收下了那處店鋪,開了一家肉鋪。
這天一早,馮承昌要回京城重振馮家的家業(yè)去了,盧秋生把他送出了城外,兩人灑淚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