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仁江
張華與許林是同一個村的老鄉(xiāng),從小光屁股起,兩人就是玩伴。直到高中畢業(yè),再到在村子里務(wù)農(nóng),兩人幾乎沒分開過。后來,彼此就以兄弟相稱。
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末,頭腦活絡(luò)的許林便向張華提議說,到城里去倒騰山核桃生意。他勸了張華好幾次,但前怕狼后怕虎的張華就是提不起興趣壯不起膽。就此,許林走上一條經(jīng)商的道路,而張華卻仍然貓在山旮旯的小村子里。從此,一對所謂的小兄弟也分開了。十幾年后,許林早已成了腰纏萬貫的大老板,而張華還是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田舍郎。不過,張華雖身在鄉(xiāng)村,但他跟老婆精于安排、勤于勞動,田里種雷竹、山上種山核桃,一年下來,收入也突破了五萬元。他們省吃儉用,攢下了三十萬元的存款。然而,這三十萬元的存款,放在銀行里,他們總覺得利息微薄,錢生錢的步子邁得太小太慢。于是,夫婦倆便打探哪里有高利息的地方。但兩口子圈在這山旮旯里,哪里找得到生高利息的好去處??!
這年春節(jié),許林帶著夫人回來省親,大年初三,他在縣城最大的酒店里請客,自然,張華毫無疑問地成了許林邀請的客人之一。酒宴即將開始,一個個挺胸凸肚、膀大腰圓的客人陸續(xù)來到了酒席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都是些行商坐賈。對比他們,張華一個勁覺得自己寒酸。酒宴開始了,那些富豪們在許林面前卻一個個都成了孫子。這個說:“許老板,我先敬您一杯?!蹦莻€說:“許老板,您可是我們的衣食父母,讓我懷著虔誠的心敬您一杯。”最后,有一個肥頭大耳的客人搖搖晃晃地舉著酒杯來到許林面前,一臉的五體投地、頂禮膜拜:“許老板啊,讓我懷著由衷的敬意敬您一杯,來年還請您多多關(guān)照,特別是資金上的事,請您多多關(guān)照!”許林以居高臨下的口吻說:“李老板,那得看我的資金運(yùn)行情況,資金流動順暢了,你那點(diǎn)不起眼的毛毛還怕我不關(guān)照你?”“哎,那是那是!”李老板無比感激,哆哆嗦嗦地回到了座位上。
酒宴完畢,送走了客人,張華特意留了下來,無比尊敬地拉起了許林的手說:“哎呀我的老哥,這當(dāng)老板的滋味就是不一般?。 痹S林以一副春風(fēng)得意的姿態(tài)搖晃著發(fā)福的身子說:“這當(dāng)老板啊,就是爽,當(dāng)年我勸你跟我一起去闖江湖,可你那兔子膽,哎呀,膽小沒得將軍做嘛!”“是啊是啊,”張華一臉懺悔,說:“從今天酒桌上的架勢看,你才是真正的老板,要不,他們怎會都一個個在你面前當(dāng)孫子?那李老板也是求你給予資金支持的吧?”許林聽后,眨巴著眼睛微微地笑著,嘴里卻不吐一個字,既含而不露,又一臉得意?!安贿^,老哥啊,”張華見狀更是敬佩,他趕忙縮回了手,使勁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更緊緊地握起了許林的手,接著說:“老哥,你混得這么順風(fēng)順?biāo)?,可不可以幫你老弟一個忙啊?”許林聽后即刻收斂了得意的笑容,問:“幫什么忙啊?”張華說:“我家有三十萬存款,一時半會的用不上,想投你、你那兒,不知怎樣?”許林一聽臉繃緊了起來:“說實(shí)話,我這兒資金流動并不成問題,要按商場規(guī)則行事,我不能接納你的資金,因?yàn)樯虉鍪菤埧岬?,它不能因?yàn)樵蹅z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小兄弟就可以放棄原則,這也不是我重利輕義,這關(guān)系到企業(yè)的生死存亡。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許林并不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冷血動物,誰叫咱倆是兄弟呢?”張華一聽有門,便緊緊地附和說:“是啊是啊,兄弟手足情嘛?!薄斑@樣吧,”許林用手指夾起一根牙簽剔了剔牙縫,然后說:“看在兄弟份上,我接納你的三十萬,年息一分吧。其實(shí)啊,我并不需要吸納資金,這一年三萬元的利息,還不是我送給你的,嘿嘿嘿!”許林訕笑著說完了這句話。張華一聽,高興地握著許林的手,一迭連聲地說:“謝謝老哥,謝謝老哥!”
一晃滿了整一年,張華興致勃勃地來到了許林的公司,準(zhǔn)備領(lǐng)回那三萬元利息。他來到財務(wù)部,可出納卻告訴他說,因?yàn)楣窘?jīng)濟(jì)效益不景氣,所有存款人的利息都暫緩支付。這下張華有些擔(dān)心了:連利息都支付不起的企業(yè),你還指望它還本金?張華決定這會連本帶利一起取回了。擔(dān)心歸擔(dān)心,但張華還是有信心,因?yàn)樵僭趺措y,他許林總是小兄弟,他總不會拖著我這三十萬。張華來到了許林的辦公室,見許林坐在辦公桌前,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一旁正站著一臉愁云的李老板。張華心里跳了一下:這李老板過去不是求許林給予資金支持的嗎,這都什么情勢了,到這個節(jié)骨眼上了還來求助資金?進(jìn)了許林的力公室,張華說話可不再像以前那么客氣了,而是伙夫拉風(fēng)箱,直來直去:“我說許林哪,你怎么連我三萬元利息都付不出?我今兒個,不光要利息,那三十萬本金你也一塊還我吧。”許林一聽火了,“啪”地一拍桌子,說:“當(dāng)初我就拒絕你,可你唯利是圖,逼著我吸納你的資金,現(xiàn)在見我公司虧損了,你卻雪上加霜、過河拆橋,有你這樣做兄弟的嗎?”張華本就心里火燒火燎的,經(jīng)許林這么一激,真是火上澆油,便吼開了嗓子:“那你后來怎么就把錢給吸走了?既然拿走了錢就該負(fù)責(zé)任。不管怎樣,反正我是要錢要定了,不給,我就擋在門口不走了!”張華說著,拖上了許林辦公室的一把椅子,跑到了公司大門口一坐,真的賴著不走了。
事情鬧到了這步田地,張、許二人的兄弟情分算是徹底玩完了。這時候,還是隨后趕來的張華的老婆頭腦清醒,她提醒張華說:“你這樣鬧,不是在砸許林的公司嗎?要是許林的公司完了,咱這三十萬本金還能拿回來嗎?”張華一聽也是,于是,回去以后,便敲破了頭腦想萬全之策。第二天,張華便買了兩條中華香煙來到了許林辦公室,討好地說:“哎呀老哥,昨天是我太沖動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闭f著,把兩條煙放在了桌上,苦笑了一下,準(zhǔn)備走人。當(dāng)張華欲轉(zhuǎn)身時,許林嘿嘿地笑了,說:“你早就應(yīng)該這態(tài)度了,我又沒說這錢不還你,等公司經(jīng)營景氣了,自然會還?!睆埲A起初以為許林要關(guān)照他還錢了,可聽到末了,見還是一張無限期的“空頭支票”,這心就又涼了。
張華耷拉著腦袋走出了許林的辦公室,當(dāng)他來到公司大門口時,正巧碰到李老板,他見李老板也夾著兩條香煙急匆匆地欲上樓去。張華趕緊一把拉住了他,問:“李老板,你剛才不是在許老板那兒請求資金支持嗎,他都這樣了,難道你還不死心,還去孝敬許老板?”沒等李老板回答,張華又迫不及待地說:“不過難怪,你過去得到了許老板的資金支持,理應(yīng)孝敬。說說看,多少萬啊?”李老板聽后一臉苦楚,說:“他支持我個屁,我投在他那兒的一百萬,說好一年還本付息的,可都已經(jīng)三個年頭了,一分錢也沒還過我。這不,三年來,他倒成了大爺,而我倒成了孫子。每年的年關(guān),我都得去孝敬他。不孝敬行嗎?你不當(dāng)孫子孝敬他,他大爺要是惱了,你還指望他還你錢???”李老板說著,又苦楚地?fù)u起了頭。張華聽了這話,腦袋“嗡”的一下大了,定了定神,才穩(wěn)住身子,問:“那么,那次在縣城大酒店喝酒,難不成,那幾個老板都是要債的孫子?”李老板說:“可不是咋的,其中有個劉老板,許林欠了他三百萬,八年了,一分錢沒還過,孫子當(dāng)了八年。劉老板向法院起訴,可這個窮光蛋,糠里也榨不出油。所以,只好當(dāng)孫子。不當(dāng)孫子咋辦?鬧僵了,那許林肯定跟你一不做二不休,你那三百萬就猴年馬月地等吧?!睆埲A聽到這里,只覺得胸中濁浪翻滾,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哎呀,三十萬完啦,那三十萬可是自己跟妻子勒緊褲帶從牙縫里省下來的?。∵@下,他許林是真爺們,而自己卻是真孫子啦!世上究竟誰怕誰?要債的倒怕欠債的,這到底是哪跟哪啊?。ㄘ?zé)編:小川圖:關(guān)建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