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喵
每個人的學生生涯中都曾經(jīng)存在過這樣一種人:木訥、乏味甚至貧窮和丑陋。他們就像是絕緣體,與班里的同學沒有什么交集,不出聲時,你甚至都不曾記得班級里有過這樣一個人。我同“震爺”同桌時,看中的恰恰就是他這一點。
一、前世淵源
“震爺”原本沒有這么霸氣的名字,他單名一個震字,但長相頗為著急,明明是個90后的花季少年,看起來卻似70后的搬磚大叔,平日里只有一身衣服,翻來倒去地穿。于是也不知是誰最早叫起,只知道后來,大家甚至都不太記得他的本名,也就“震爺震爺”地叫個不停。
高二那年,我因為話多,被班主任訓導了好幾回,大意不過是高三臨近,我如果還這樣吊兒郎當?shù)剡^日子,就等著上隔壁那所三本吧。
我點頭如蒜倒,只差沒有諂媚地高呼“老班萬歲”。他看我如此誠懇,大手一揮:“去看看想跟誰坐同桌,反正不能跟小R一起坐了?!?/p>
我垂著頭,回到教室,把情況跟小R一說,兩人都蔫了。
何以琛說得好:“這世上如果有那么一個人存在,其他人就都是將就,而我不愿意將就?!敝谖?,便是如果這世上曾有小R做我的同桌,那其他人就都是將就,而我不得不將就。
我跟小R就像是魚兒見了水,初遇時就大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兩個人窩在教室的后排,從童年糗事說到隔壁班八卦,從早自習一路說到晚自習。前后左右無不用嫌棄的眼神看著我倆,終究不知道誰告了密,我倆被班主任抓了個現(xiàn)行,這才有了上面的一幕。
小R說,作為一個犯罪分子,最好的贖罪方式就是讓班主任看到我的誠意。我們倆有如雷達掃射地把班上同學巡視了個遍,最后發(fā)現(xiàn)“震爺”絕對是最完美的人選。
“震爺”平日里悶頭讀書,一聲不吭,怎么看都不會被我這個話嘮分子影響到。我深以為然,第二天就提出了申請。班主任果然眼前一亮,直夸我有前途,懂得審時度勢。就這樣,我從“水里”搬到了“旱地”。
二、初次相逢
“震爺”并不是我們班的原住民,他是高二才從隔壁音美班轉(zhuǎn)過來的。按理說,到了高二這種時候,成績不好又渴望考上好大學的同學都紛紛往隔壁班轉(zhuǎn)去,他倒是逆勢而行,頗有幾番俠義之氣。
許是以前的生活,均以美術練習為主,“震爺”的成績簡直一塌糊涂,七十個人的班級,他只能在六十名左右掙扎。這就更給他的默默無聞增加了砝碼。我這人一貫臉皮厚,換位的第一天就湊了上去。
“震爺,我叫小A。你應該知道吧,以后多多指教?!?/p>
“嗯。”
“震爺,你平時最喜歡上哪門課?”
“歷史?!?/p>
“昨天晚上的比賽看了嗎?西班牙對德國,好過癮。”
他干脆不再搭理我,悶頭做題。我吃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撇了撇嘴,也開始看書。
剛開始我感覺挺新鮮,覺得換了這么個同桌真是過癮,就連學習效率都高漲了不少。沒人說話、沒人八卦,我甚至連看小說的速度也加倍了??蓻]過多久,我就受不住了。
一個字,憋。
三、“震爺”其人
我在跟“震爺”同桌之前,以為他只是個沉默寡言的男生。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他完全就是個無欲無求、無欲則剛的得道高僧,每天的生活規(guī)律得如同英國大笨鐘,不差分毫。
經(jīng)過長期的觀察后我發(fā)現(xiàn),他每天早晨六點五十分準時到校,中午固定兩個菜加米飯,晚上一個肉餅湯。除此之外,他都在學習。
“震爺”有個筆袋,一看就有些年頭,被洗成了黑灰色,里面只有三支筆,一支英雄牌的鋼筆、一支2B鉛筆、一支批改錯題的紅筆。他的桌頭永遠擺放著一瓶墨水,藍黑色,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第二種顏色。
他所有作業(yè)本的反面都用來打草稿,厚厚的一摞。不像我,專門喜歡去文具店買雪白雪白的紙,用起來頗有一種爽快。而每學期發(fā)下新書,第二天都會看到他用掛歷紙背面包好,整整齊齊寫好書名、姓名和班級。這種老式的包書皮方法,好像在我小學畢業(yè)之后就很少見了。
我跟小R吐槽:“你不知道我的同桌有多么古董,他不僅長得像70后,行事作風更像60后?!蹦菚r候,我仗著自己聰明,平日看看閑書,追追星,也總是在十名左右游蕩,而“震爺”每天努力學習,進步也是很渺茫,連前五十都沒有邁入。我跟小R說,你看人笨就是沒辦法,再死學也是白搭,他就像個榆木疙瘩,又死板,又不好看。
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自己刻薄毒舌,真是個不討喜的丫頭。
就這樣,我晃晃悠悠地跟著“震爺”,一直坐到了高三。
四、分道揚鑣
我數(shù)學好,每次段考最后的大題都能做出來,而且我很自負,總不愛寫太多解題步驟,因此往往在不仔細的情況下,錯了一位數(shù),又沒有步驟分,分被扣了個干凈。“震爺”和我相反,他從來不會做后面的大題,但是他會仔仔細細地寫全前面所有小題的步驟,甚至他在草稿本上,都是一個題一個題,跟豆腐塊一樣碼好。
我在高三第一次考試中就摔了慘痛的一跤,那次也拉近了我跟“震爺”的距離。他像一匹黑馬,闖進了班級前四十名,而我則跌到了二十名開外。
我的自尊心不允許這個平日里被我甩得很遠的男生跟我竟然分數(shù)相差如此之少。我開始瘋狂地努力,并且申請了換位。我認為,是他的愚訥影響了我的成績。
那是第一次,“震爺”跟我說了那么多話。我在收拾桌上剩下的試卷準備搬走時,他突然從書本中抬起頭來說:“你數(shù)學再仔細一點,英語再多背背,別總看小說,高考完了有很多時間可以看的。高三了,踏實一點挺好的。”
心里一陣暖意涌來,我突然為我曾經(jīng)的狹隘而羞愧了。我給“震爺”留下了一支對我而言最好用的黑筆:“高三了,模擬試卷不允許再用鋼筆答題了?!?/p>
我轉(zhuǎn)去了跟小豬一桌,雖然“震爺”最后的話語給了我不少觸動??沙Q缘溃骸敖揭赘?,本性難移?!蔽乙廊宦詭г挵A,而又雞血地過著日子。
五、祝君安好
有的時候,我會回頭看看他,他永遠都是伏案學習的模樣,可是他的成績卻在穩(wěn)步前進,每次考試都會前進五名。在我們最后一次模擬考時,他已經(jīng)闖進了班級前二十名,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就連班主任都奇怪,怎么平日里這個不溫不火的男生,一到高三,就突飛猛進了起來。
而我卻知道,他的基礎有多么扎實,那厚厚的一疊筆記本,每道題都認真分析錯因。他從美術班轉(zhuǎn)來,幾乎是從零開始,他卻不驕不躁,踏踏實實。
高考錄取后的班級聚會,我問:“震爺,高三沒有我,你想我嗎?”
“震爺”害羞地咧著嘴一笑:“不想?!?/p>
全班哄然大笑,我也跟著大笑,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fā)。
那個在班級后十名的“震爺”,在高考完的那個九月,邁入了北京某一本學校的校門。
千年榆木萬年青,我總愿相信,他的路會比我們?nèi)魏稳讼胂蟮亩家L。
(作者系湖南師范大學行政管理專業(y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