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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

2015-05-21 10:39:12胡柏明
廣州文藝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韓雪小羅光輝

墻是白色的,窗上的玻璃是白色的,屋頂是白色的,床單是白色的,就連日光燈的光也是白色的。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仰在白色的枕頭上。當(dāng)韓雪從因驚嚇而昏厥中慢慢蘇醒過來,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她想打開眼瞼,眼皮很沉很黏。她焦躁慌亂地使著暗勁,一時還是沒法打開。她想喊人,喉嚨頭像卡著把鎖。她憋著勁一點一點地睜,當(dāng)光線糊狀似的滲進視網(wǎng)膜,她感覺好像剛下過一場雪,自己就躺在北方的雪地里,沒有鳥叫,沒有風(fēng)聲,只有透心的冷。

一抹紅色線一樣閃進韓雪的眼簾,空中掛著一只吊瓶,血液順著皮管往下滑落,一滴一滴注進她的身體。當(dāng)韓雪突然感覺有一條冰涼的水蛇在血管里游動,她的手神經(jīng)質(zhì)地痙攣了一下,一道血色閃電似的在她眼前晃動起來,不禁一陣惶恐。

一切都在旋轉(zhuǎn),餐桌,燈光,閃亮的刀子,還有人……眼前仿佛飛濺著如注的鮮血……韓雪在漸漸地清醒,往事正從記憶的深處慢慢探出頭來。劉光輝你在哪里?羅曉嵐她……她到底怎么了?我那樣做實屬情非所愿迫不得已??!劉光輝你難道真的寧愿撇下患難與共的妻子不管,而去……所有的海外打拼,所有回國的追求,所有的海誓山盟,到頭來僅僅就是眼前一片空白的病房?

淚水透涼地從韓雪的眼角掛落,滴在潔白的枕巾上。

那天劉光輝特意駕車趕到研究所來接韓雪,回到一個叫桂花苑小區(qū)的家門口,劉光輝沒掏鑰匙,而是按響了門鈴。韓雪不由詫異地瞟一眼劉光輝,把目光好奇地投到了門上。

來開門的是一位姑娘。剛進門,劉光輝忙向錯愕著的韓雪介紹,她叫羅曉嵐,今后就是我家的后勤部長。羅曉嵐?jié)M臉笑容把手伸向了韓雪。韓雪猶疑一會也伸出了手。劉光輝指著韓雪說,她就是韓雪,你就叫韓姐吧。韓雪握著羅曉嵐溫軟有勁的手,眼光開始在羅曉嵐的身上游走。羅曉嵐留一頭齊耳短發(fā),額前的劉海拋物線似的掛著。一雙圓潤晶瑩的眼睛略顯羞澀地躲閃著她的對視。面頰緋紅,像兩只熟透的櫻桃。挺拔的胸脯,婀娜的身段,頎長的腿腳,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青春的激情和活力,這讓韓雪不由露出了幾分眼羨甚至有幾分的妒意。與此同時羅曉嵐也在偷偷察看韓雪。她五官端正,有一種瓷質(zhì)般精細的美,窈窕的身段散發(fā)著知識女性賢淑文雅的氣質(zhì)。羅曉嵐只是感覺韓雪白得出奇,大熱天的手也涼得奇怪,忽的就打了個激靈。

就在兩人互相注視的時候,劉光輝站在邊上打趣說,握著手一時看不夠,莫非前世緣定就是姐妹?兩人互看一眼不好意思笑笑松了手。劉光輝揚起手指指廚房對羅曉嵐說,開飯吧。羅曉嵐一溜碎步朝廚房走去,背影像一只歡快的小鳥。

劉光輝含笑看看站在原地的韓雪,拎著包走向臥室。

一陣暖風(fēng)探進打開的落地玻璃門,把垂掛著的細花簾布掀得呼啦啦舞動起來,夕陽的余暉于是一波一波直往屋里閃。韓雪朝前走幾步,在暖風(fēng)的擁抱中打量起稔熟的住宅。東面走進門就是大通間,中間順著門的走向隔了雕花屏風(fēng),北邊為廚房餐廳,南邊為客廳陽臺。西面中間一條走廊,北側(cè)是臥室書房衛(wèi)生間,南側(cè)是主臥客房。兩人一直忙著工作,這里無非就是歇腳的旅館,即便休息日也懶得打理,住宅盡管寬敞明亮,日子久了看上去難免零亂。韓雪看了客廳看餐廳,然后一間間看過去,沙發(fā)桌椅,墻面門窗,花草盆景不僅整潔,而且順眼,就連臥室的枕頭床毯,衛(wèi)生間的洗刷用品,都折疊擺放得讓人耳目一新。

劉光輝從臥室出來,見韓雪眉頭喜孜孜地看個不停,搭著她的肩頭討趣地問,感覺如何?韓雪滿意地點著頭說,這小羅還真是心靈手巧。

說笑著來到餐廳,一盤蔥爆大蝦,一盤生炒野鴨,一盤香菇燴青菜,一碗番茄蛋湯早已擺上西餐桌,餐廳的上空飄游著含香的熱氣。劉光輝和韓雪剛坐下,羅曉嵐很快就端來了白花花的米飯。劉光輝坐上首,韓雪坐西側(cè),羅曉嵐遲疑片刻,就在靠近廚房的東側(cè)坐了下去??粗_曉嵐?jié)M臉的汗珠子,劉光輝征詢韓雪,開空調(diào)嗎?韓雪說,風(fēng)檔開低點。羅曉嵐繞過去按下了遙控器。一陣涼風(fēng)瞬間迎面撲來,空調(diào)咝咝咝地就響開了春蠶吐絲一樣的聲音。

劉光輝拿起筷子懸空往西餐桌上劃拉一圈,戲謔說,三菜一湯,小羅還真有時代感嘛。他說著夾起一只大紅蝦放到嘴里,看著韓雪拿筷子朝蝦盤敲敲,手嘴并用剝起了蝦。韓雪忍不住也夾了一只,嘗口汁水咂咂嘴,剝開大蝦放進嘴里咀嚼著,直到喉嚨口發(fā)出咕嘟一聲。羅曉嵐沒動筷子,見兩人都咽下了大蝦,趕忙遞上餐巾紙。劉光輝扯了紙巾邊抹邊等韓雪的反應(yīng)。韓雪扯過紙巾擦完手又抹嘴巴,然后抿抿嘴頷首笑說,這味道還真不錯。劉光輝一拍手說,小羅,韓姐都表揚了,你還愣著干嗎?羅曉嵐這才松口氣動起了筷子。

夏天的晨昏來得遲。沒開燈,從玻璃門窗對射進來的光,把餐廳潑灑得亮堂堂的??照{(diào)咝咝響著,不時有暖風(fēng)從南面吹過來,坐在餐廳像享受三月春風(fēng)一樣舒適。

韓雪平時正餐飯量很小,就喜歡吃零食。今晚卻是個例外,她剝了大蝦咬野鴨,吃了青菜喝番茄蛋湯,不時看看劉光輝看看羅曉嵐,還頻頻點著頭??粗n雪吃得有滋有味,劉光輝的心里踏實了許多,他慫恿著韓雪既然好吃就多嘗嘗的同時,不斷催羅曉嵐,小羅,吃啊,剩了就可惜啰。畢竟陌生,又是保姆身份,羅曉嵐很少夾菜,一直含笑扒拉著飯,目光時不時往韓雪的手上落。韓雪手指上戴的戒指造型很奇特,戒圈很瘦,戒頂卻是一顆碩大的心形,上面還刻著細密的洋文。

小羅,以前學(xué)過廚藝?韓雪停下筷子突然問。羅曉嵐趕忙收回目光,開口剛想說,劉光輝唔唔響著咽下野鴨肉,搶先介紹說,小羅是我同事的老鄉(xiāng),今年剛大學(xué)畢業(yè)。我們不是求學(xué)打拼耽擱了嘛,想請小羅過來幫你調(diào)理身體,到時給劉家生個大胖小子。羅曉嵐不置可否地點著頭。韓雪聽著卻多了分心思。請保姆這事聽來劉光輝早就聯(lián)系了,這期間卻始終沒跟她說。再說,既然請小羅是來幫她調(diào)理身體的,一個剛涉世的學(xué)生妹能懂多少?看著眼前色香味都不錯的菜,韓雪不解地問,你這是臨時抱佛腳?羅曉嵐躲閃著眼神剛想解釋,劉光輝打斷她說,小羅這人聰明又肯動腦子,她看食譜,上網(wǎng)查資料,還實打?qū)嵶髁瞬倬?。小雪你放心,從今往后保你牙好胃好,吃飯蠻香,身體蠻棒!劉光輝幾句廣告臺詞式的調(diào)侃,抖落出一桌的笑聲。

韓雪笑過之后,卻不露聲色地起了疑慮。

散席后,羅曉嵐起身打開燈,開始拾掇桌面。韓雪主動提議劉光輝下樓去散步。

太陽早已下山。小區(qū)里的夜燈一路亮著,給還明媚的夜色添了幾分淡黃的光澤。韓雪挽著劉光輝的胳膊,兩人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著。晚風(fēng)從角落里竄過來,帶起一陣陣溫?zé)岬目諝?。四周的窗口閃著燈火。遠處偶爾有鴿子的叫聲傳來。附近的樹上,有知了清涼的聲音滑落。

有人也在散步,路過時點著頭,打個招呼。只聽一對老年夫妻在背后站下說,你看人家海歸,博士,年紀(jì)輕輕就得了科技進步大獎,還上過電視呢。嘖嘖的稱羨之聲在行道樹間穿行,聽得劉光輝和韓雪在晚風(fēng)里一陣舒暢。

兩人走進了亭子,下面的水池里有魚兒在唼喋,燈光流淌的夜色里,池面泛著金色的波光。晚風(fēng)穿過樹影吹過來,拂著肌膚的時候感覺暖烘烘的。

請保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韓雪叫劉光輝散步,顯然是有話想說。劉光輝撫著韓雪的肩頭說,我們不是決定要孩子了嗎?你的體質(zhì)太弱,請人調(diào)理怕你反對,我就自作主張了。韓雪轉(zhuǎn)過身子盯著劉光輝嗔怪說,看餐桌上的情形,你倆早熟悉了,卻把我蒙在鼓里。劉光輝不無冤枉地說,同事聽說我要請個有文化肯吃苦的保姆,就把小羅約過來了。餐桌上幫她說話,是想給你個好印象。我這人你還不清楚,別瞎想。劉光輝輕手捋著韓雪的頭發(fā),順手刮一下她的鼻子。韓雪執(zhí)拗地說,小羅人好我不否認,但我早已習(xí)慣了兩人世界,突然間摻進來個姑娘,天長日久我怕……不方便??粗n雪蒼白的臉色,劉光輝的心忽然一陣隱痛。他撫摸著韓雪有些涼意的手說,沒事小雪,你就安心調(diào)養(yǎng)。再說剛來就叫她走,面子上也落不去。

話已至此,韓雪不便再固執(zhí),她不由張手緊緊地箍住了劉光輝。

羅曉嵐從此每天清晨六點起床,洗刷過后著手開始準(zhǔn)備早餐。饅頭,面包,大餅,油條,荷包蛋,牛奶,豆?jié){,花生米,醬瓜,榨菜……每當(dāng)劉光輝韓雪起來,不斷變著花樣的早餐早已擺在西餐桌上,餐廳間里游蕩著溫馨迷人的香氣,慢慢地往整個通間擴散開來。

這時候羅曉嵐就站在桌邊候著,等劉光輝韓雪坐下,她忙著盛粥斟牛奶豆?jié){,然后自己也坐下去。吃過早餐,用餐巾紙抹抹手抹抹嘴,劉光輝韓雪打個招呼,出門上班去了。

把劉光輝韓雪送走以后,面對冷冷清清的房子羅曉嵐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她坐下去吃完早餐,把桌子收拾干凈,關(guān)上門趕去超市菜場購物買菜。過慣了青春快樂充滿歡笑的校園生活,一下子面對著空房子羅曉嵐還真有些孤單,她得捋出頭緒,讓每天的生活變得豐富充實起來。

外面兜上一大圈回到家里,羅曉嵐把物品和菜分門別類,暫時不用的藏進冰箱,當(dāng)天要燒的擱到廚房里。走出廚房來到客廳往四周看看,有時走到陽臺瞧瞧小區(qū)的風(fēng)景,透口新鮮空氣,拿上抹布拖把返身進來,一間一間角角落落瞄過去,該整理的整理,該擦拭的擦拭,該清掃的清掃。直到看上去一切都滿意了,羅曉嵐這才回到陽臺,把抹布拖把洗了晾了。抹把手,做幾下擴胸運動,羅曉嵐走進客廳打開液晶電視,把頻道調(diào)到音樂欄目。當(dāng)美妙的旋律化作清澈的山泉向每一個房間淌去,羅曉嵐打幾個嫻熟的旋轉(zhuǎn),哼著小曲朝走廊走去。

羅曉嵐抱著一大堆衣服來到陽臺。記得劉光輝曾經(jīng)鄭重其事地叮囑過她,洗衣服的時候,最好把內(nèi)衣內(nèi)褲分開,盡量用手洗,尤其是韓雪的。從劉光輝的眼神和語氣,羅曉嵐能讀懂一些信息,否則何需專門雇人幫她調(diào)理身體?羅曉嵐把外套浸泡后裝進洗衣機里,當(dāng)悅耳的機聲在陽臺上響起,她開始用手清洗內(nèi)衣內(nèi)褲。和著回蕩在客廳里的歌聲,羅曉嵐哼唱得很歡快很忘情。陽光把她的臉潑得紅撲撲的,額上的汗珠子亮閃閃地往下落。樹上有鳥的叫聲很抒情地傳過來。羅曉嵐把韓雪的內(nèi)褲汰到水里看不出一絲雜質(zhì),才絞干晾上。忙完活羅曉嵐打個響指,就像一顆歡快的音符蹦跳著走進屋里。

除了休息日,劉光輝韓雪很少過來吃中飯。羅曉嵐一個人很簡單,早餐有剩下的,熱一熱吃了,沒有,燒點飯把剩菜清理了。

羅曉嵐從不午睡,接下來的時間看會電視,然后去書房上網(wǎng)查食譜,查哪些食品富含高蛋白高熱量高維生素,哪些食品可以補血,她邊看邊把有些資料摘下來放到廚房,有些直接記到腦子里。忙上一陣,她會來到客廳舒展一下手腳,走到陽臺曬曬太陽看看風(fēng)景,聽聽蟬噪鳥鳴,讓大腦輕松下來。然后她又回到書房補補英語,翻翻專業(yè)書籍。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她上陽臺收了衣服,走進廚房準(zhǔn)備晚餐。

那天韓雪獨自先回的家,回到家的韓雪出了一身虛汗,臉頰汗津津的卻看不出一絲的血色。羅曉嵐把氣喘吁吁的韓雪攙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忙去絞來一塊濕毛巾。南邊落地門口有風(fēng)吹來,吹得韓雪的頭發(fā)一掀一飄的,韓雪接過毛巾擦完臉,坐上一會才緩過氣來??粗n雪沒有血氣的臉,羅曉嵐站在跟前一動沒動,心有細針刺著似的痛。韓雪露出潔白的笑說,你劉哥加班,我們先吃吧。

羅曉嵐做了一盤青椒炒墨魚絲,一盤熘豬肝,一碗鹽水清蒸雞,外加一個蝦皮菠菜湯。羅曉嵐把菜端上桌后,趕緊盛來兩碗米飯。韓雪大概餓了,坐下后不停地扒飯吃菜,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水??粗n雪吃得有滋有味,羅曉嵐臉上漾滿了笑意。韓雪扒完飯,盛了半碗湯又咕嘟咕嘟喝起來。當(dāng)韓雪擱下碗的時候,面頰上竟然洇出了絲絲縷縷的紅,這讓羅曉嵐暗暗開心,她真想站起身來跳上一曲。

當(dāng)韓雪起身離開餐廳的時候,羅曉嵐也吃飽了。她收拾完桌面,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開始洗刷碗盞。就在水聲嘩嘩響著的時候,羅曉嵐聽見韓雪在叫她,她關(guān)上水龍頭走了出來。韓雪剛從衛(wèi)生間洗了臉化了淡妝,她笑著說,好了沒?陪我去散散步。

羅曉嵐噯噯應(yīng)著,小跑著上衛(wèi)生間洗了手抹把臉,很快來到了韓雪的身邊。

夕陽把高樓的屋頂抹得一片光亮。羅曉嵐陪著韓雪一路款款而行。樹枝上有鳥嘰嘰喳喳叫著,不時還撲棱著翅膀歡快地飛來飛去。風(fēng)從四周悄無聲息地吹過來,給人一種暖融融的快感。遠處有桂花的馨香送過來,羅曉嵐撇下韓雪撒開長腿跑了過去,不一會兒擎著一枝桂花飛跑過來,把桂花插到韓雪的頭上,孩子似的邊看邊樂著。韓雪一臉赧顏說,韓姐好看嗎?羅曉嵐正經(jīng)臉色上下瞄著韓雪,藍底細花的上衣襯著白色的裙子,秀頎的身段有夜色里的綠樹花草烘托,不禁脫口說,知識淑女,美人胚子!韓雪故意嗔道,你就會哄我!羅曉嵐一把挽住韓雪說,我還沒學(xué)會撒謊呢。

穿過草坪,兩人來到一片藤蔓下。夕陽的余暉透過枝葉很細碎地灑下來,像嵌了一地的花瓷。羅曉嵐剛想坐,韓雪忙說,地氣旺,別坐。羅曉嵐要忙活,平時很少穿裙子,她扯過一枝藤葉玩著??粗行┖⒆託獾牧_曉嵐,韓雪覺得這種姑娘少心計卻隨意,心不免有點忐忑。小羅,聽口音是西北的?韓雪看著夜色問。羅曉嵐說,甘肅農(nóng)村的。韓雪說,大學(xué)畢業(yè)不去找正式工作,倒愿意做保姆?羅曉嵐繼續(xù)玩著藤葉說,保姆也是工作呀!如今大學(xué)生撿破爛當(dāng)環(huán)衛(wèi)的都有,這當(dāng)保姆算上等的呢。再說你和劉哥都是海歸博士,事業(yè)有成,家庭和美,跟著你們能學(xué)到很多東西。還有我一個女的,廚藝家務(wù)這些事遲早得學(xué)會做。韓雪站在廊邊點頭說,這倒也是。羅曉嵐忽然看住韓雪狡黠地問,聽口氣韓姐看不起保姆?韓雪一股氣直往上沖忙說,沒有沒有。

羅曉嵐扔了藤葉,調(diào)皮地挽住韓雪說,我想韓姐也不會。羅曉嵐接著說,我們回去吧,等下劉哥回到家里還沒吃飯,我得給他做呢。

看來小羅這姑娘孩子脾氣,心卻很細,韓雪邊走邊這樣想著,不經(jīng)意間皺了皺眉頭。

走進屋里,劉光輝還沒回來,羅曉嵐拉亮電燈,打開電視,韓雪坐到沙發(fā)上按起了遙控器。面前的茶幾上擺著核桃肉瓜子松子還有芝麻米花糕,把韓雪原先愛吃的零食全替換了。韓雪曾經(jīng)較真過,羅曉嵐一番軟磨硬泡說這些東西有營養(yǎng),而且味道確實不錯,韓雪也就認了。趁著韓雪看電視,羅曉嵐把廚房落下的活干了,然后過來陪韓雪看連續(xù)劇。

臨陽臺的落地門口不時吹進來一陣陣的晚風(fēng),涼爽的晚風(fēng)像女人溫軟的手把門簾掀得裙裾一樣地晃。韓雪羅曉嵐嗑著瓜子看電視。就在中間插播廣告的時候,門鈴?fù)蝗豁懥?。羅曉嵐一個飛身趕過去開門,是劉光輝。

劉光輝幾步走到韓雪跟前,抹把額頭有些激動,雪,只需再論證一個數(shù)據(jù),一項國際領(lǐng)先的新技術(shù)又將誕生了!韓雪躍起身一把摟住劉光輝說,真的?劉光輝忙盯住韓雪朝羅曉嵐站的方向努努嘴,韓雪撅撅嘴只得松了手。其實羅曉嵐早知趣地往廚房走去。劉光輝喊過去說,小羅,干脆吃夜宵吧。

幾個剩菜熱一熱,添了一盤花生米,羅曉嵐又從冰箱拿出備著的餛飩燒上。劉光輝開了一瓶紅酒,三人就坐了下來。

劉光輝說,雪,你也喝一點。羅曉嵐幫腔說,韓姐,適量喝點紅酒活血。劉光輝端起酒杯提議,為我們健康平安事業(yè)有成,干!一陣叮當(dāng)?shù)呐霰?,劉光輝把酒干了,羅曉嵐也見了底,韓雪擎著杯子猶豫著。劉光輝說,抿一口吧。羅曉嵐的目光不經(jīng)意又落到了那枚戒指上。劉光輝斟酒的時候瞥見了,不由問羅曉嵐,這戒指怎么樣?羅曉嵐?jié)M臉通紅只顧點頭。韓雪擱下杯子亮亮戒指不無感慨地說,當(dāng)年我們在海外不容易??!你劉哥省吃儉用,硬是從牙縫里摳出這只戒指,當(dāng)作愛情信物親手給我戴上,一晃許多年就過去了。韓雪說著往戒指噗的親了一口,那眉眼那神情流淌著甜蜜的幸福。

羅曉嵐的眼睛不禁有點濕了,她端起杯子真誠地說,劉哥,韓姐,小妹由衷祝福你們愛情事業(yè)雙豐收!說完一口把酒干了。

韓雪喝下酒后,羅曉嵐欣喜地發(fā)現(xiàn)她的兩頰有些紅潤。

一段日子下來,劉光輝已經(jīng)習(xí)慣于把羅曉嵐當(dāng)妹妹看待,看著她在忙碌,自己卻像老爺一樣閑著,感覺很陌生,有時會過去當(dāng)個幫手。

那天休息,當(dāng)劉光輝起床的時候,羅曉嵐早已做好早餐,還去趕了超市菜場。端出早餐,陪劉光輝匆匆吃了會,羅曉嵐就上陽臺洗衣服去了。

劉光輝吃完早餐踅回臥室,見韓雪還躺著,俯下身吻了她的額頭說,雪,起來啰。韓雪伸出白花花的手臂箍住他,慵懶地嗯了一聲。當(dāng)劉光輝離開臥室的時候,韓雪開始穿衣服。她沒直接上衛(wèi)生間,而是走到廊口,看見劉光輝已在陽臺幫羅曉嵐晾衣服,而且有說有笑的,她沒湊上去。韓雪洗漱化妝完剛走進餐廳,羅曉嵐小跑著從陽臺趕過來,很快就端出了早點。

沒過多久劉光輝也過來了,坐下后手托下巴歪著頭很專注地盯著韓雪,盡管羅曉嵐已避進廚房,弄得韓雪反倒有些不自在。

韓雪抹把嘴過去剛打開電視,感覺從陽臺進來的風(fēng)已經(jīng)有些涼意,她又過去把落地門拉得只剩一道縫。當(dāng)她轉(zhuǎn)過身的時候,劉光輝在叫羅曉嵐,手里拿著一只尼龍包,他正在拆封口。羅曉嵐很快來到客廳看看劉光輝又看看韓雪。只見劉光輝抖出一件圍裙叫羅曉嵐穿上試試。羅曉嵐套上后轉(zhuǎn)到韓雪跟前調(diào)皮地問,韓姐怎么樣?沒等韓雪開口,劉光輝過來幫羅曉嵐系上身后的帶子開玩笑說,廚房油煙重,一個大姑娘滿身煙味,到時嫁不出去可糟啰。羅曉嵐一把拉過韓雪的手嬌嗔地說,韓姐你看,劉哥咒我呢。韓雪拍拍羅曉嵐溫軟的手背說,小羅美女大學(xué)生,饞死那些臭男人。韓雪說著瞥一眼劉光輝??粗鴦⒐廨x和羅曉嵐很默契的樣子,自己卻成了瞎摻和的局外人,韓雪臉上傻乎乎地酬酢著,心里難免暗暗地有了些郁悶。

穿上新圍裙的羅曉嵐在廚房忙著中飯,劉光輝也鉆進廚房幫著汰洗切菜,這樣就把韓雪冷落在客廳看電視。聽著那邊嘻嘻哈哈的說笑聲,韓雪幾次想過去湊熱鬧,屁股卻粘在沙發(fā)上始終沒動,眼睛看著電視,不知不覺會分神開去,剛把思緒拽回來,耳朵又岔開去了。來回幾個折騰,韓雪的情緒起了微妙的變化。

開飯的時候端上來清蒸鯽魚,肉松蒸蛋,白切鵝肝,還有一碗紫菜湯。劉光輝大大咧咧笑著不斷夸羅曉嵐的廚藝越來越精,并催著韓雪多吃菜,說些這補那補的話題。羅曉嵐紅著臉謙虛說,我至多一個學(xué)徒,劉哥奚落人呢。她還向韓雪求援,韓姐,你說是嗎?羅曉嵐發(fā)現(xiàn)韓雪坐下后默不作聲,冷著臉色扒拉著飯菜,想借此讓韓雪開心起來。其實從韓雪怕冷神情委頓面無血色,羅曉嵐早已看出她有病,劉光輝稱為生小孩幫忙調(diào)理只是托詞。所以羅曉嵐就抱定一個念頭,變著法子讓韓雪開心,這樣再配上合理的調(diào)養(yǎng),韓雪的身體才會慢慢恢復(fù)。哪知韓雪正憋著股氣,冷不丁冒出一句,這動物內(nèi)臟膽固醇高,以后少上桌!

劉光輝聽出了韓雪的不快,趕忙嬉皮笑臉打圓場說,太太高見。劉光輝把大拇指伸到韓雪眼前晃晃,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事物往往有其兩面性,這動物內(nèi)臟膽固醇高不假,但同時富含高維生素高蛋白,而這些恰恰正是本太太需要補充的營養(yǎng)。劉光輝指手畫腳搖頭晃腦一番評點,逗得韓雪抿嘴笑了。羅曉嵐看著韓雪露出了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但羅曉嵐捉摸不到韓雪暗中最大的顧忌,恰恰就是劉光輝跟她之間的隨意,還有處處幫她說話。

韓雪的心里隱隱總有些擔(dān)憂。她始終認為男女間太過隨意,單獨相處的時候一旦接觸親昵就容易亂方寸,真到那時候要扯開就難了。劉光輝幫羅曉嵐曬衣服,一起下廚房,還給她買圍裙,這些在韓雪看來都是不好的兆頭。韓雪盡管信任劉光輝,但當(dāng)單獨面對青春靚麗豐滿迷人的異性時,他會做古時的柳下惠?躺在床上午休的時候,韓雪覺得湊機會該催催劉光輝把羅曉嵐辭了,免得到時節(jié)外生枝。

那天吃過晚飯,韓雪忽然感覺有些煩躁,渾身也有些倦怠,走進臥室早早就躺下了。沒過多久她就睡了過去。當(dāng)她一覺醒來的時候,劉光輝還沒來睡。韓雪套上睡袍輕輕打開門,燈光從書房的門口折射出來,里面有人在輕聲探討著什么。韓雪趿著棉布暖鞋走過去,只見劉光輝坐在電腦前,羅曉嵐緊挨身邊不停地記著??瓷弦粫n雪退了回來,沒發(fā)現(xiàn)異常不便亂開口,否則畢竟有失文雅。韓雪于是黑燈瞎火靠著床墊,進退兩難地胡亂想著。

韓雪聽見兩人走出書房朝外走去,邊走邊嘀咕著粥什么的。她沒跟出去,到時神經(jīng)過敏反而難堪,只得耐著性子等在床上。

過了很長時間,劉光輝躡手躡腳摸進門來,韓雪突然打開燈,把劉光輝嚇了一跳,你還沒睡?劉光輝說著把冒著熱氣的小碗捧到韓雪面前,喜不自禁地說,雪,剛熬的紅棗粥,補血的?,F(xiàn)學(xué)現(xiàn)熬,你嘗嘗!韓雪瞟幾眼劉光輝,看他一臉熱枕候著,不忍傷他的一片好心,接過來吹著熱氣喝了幾口。劉光輝忙問,怎么樣?韓雪點頭說,還行。劉光輝就催韓雪,都喝了吧,鍋里還有。

你跟小羅就在研究粥?韓雪曲里拐彎地問。劉光輝根本沒在意韓雪的弦外之音,他樂呵呵地說,你自己沒注意吧,自從小羅上門以來,你的氣色有了明顯好轉(zhuǎn),這充分說明調(diào)理有了階段性的效果。所以晚上我跟小羅商量,補血這塊要加大力度。我們上網(wǎng)查了,各種配制的粥,比如胡桃枸杞粥,芝麻龍眼粥,羊乳紅棗粥,是補血的上品。從今往后你得好好配合……劉光輝正講到興頭上,韓雪一個橫槍打斷他說,我就怕點冷,臉上少血色,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嗎?我看還是把小羅辭了吧,免得到時真把我整出病來。

幾句話嗆得劉光輝頓時沒了笑容。他過去打開門往外看看,回過身來強捺火氣很快又換上笑臉說,還喝過洋墨水的人,就這點心眼?別耍孩子氣了,再這樣繼續(xù)調(diào)養(yǎng)下去,到時我太太紅光滿面,艷若桃花,一高興指不定你還給小羅發(fā)紅包呢!

喝過羅曉嵐大清早起來熬的雞湯粥,劉光輝陪著韓雪上醫(yī)院去了。

當(dāng)初決定想生孩子時,劉光輝陪韓雪上醫(yī)院作例行檢查,結(jié)果查出韓雪有病。醫(yī)生背地里告訴劉光輝,說這病難治吧,只要藥物治療配合營養(yǎng)補充,再保持一個好心態(tài),能夠恢復(fù)原樣;說不難治吧,光用藥物,輕視調(diào)養(yǎng),甚至放任自我,情緒大幅度波動,死亡率也高。從那以后,劉光輝就定期帶韓雪來醫(yī)院輸液配藥,進行復(fù)查??吹捷?shù)娜乔虻鞍装椎鞍啄酥裂獫{全血,韓雪曾經(jīng)疑惑重重地問劉光輝,我是不是得了重?。縿⒐廨x瞄了幾眼吊瓶伸出手摸摸韓雪的臉說,你不是怕冷少血色嗎?醫(yī)生說要增加高蛋白高熱量高維生素的輸送和補血,沒事。

羅曉嵐收拾完餐桌廚房,又趕去超市菜場,每天吃的食品菜肴得換新鮮。回來后她打開落地玻璃門,又打開電視,獨自來到陽臺上。陽光溫暖地灑下來,眼前的花草樹木透著清澈明亮的色澤。棲在枝頭的飛鳥嘰嘰咕咕談著戀愛,然后成雙成對飛來飛去。吮吸著清新濕潤的春天氣息,羅曉嵐趴在欄桿上想起了心事。眨眼間來這里半年多了,看著劉光輝韓雪愛情事業(yè)家庭物質(zhì)樣樣完美,羅曉嵐打心眼里稱羨。要說有缺憾,那就是韓雪的身體。自從來到這里,劉光輝韓雪都把她當(dāng)小妹看,所以她也干得賣力??粗n雪氣色的變化,羅曉嵐覺得所有的付出沒白辛苦,這讓她睡在床上都欣慰踏實。至于韓雪偶或給臉色看,羅曉嵐能理解這是女人的周期和情緒不穩(wěn)的反應(yīng)。兩只鳥兒嗖的從眼前掠過,羅曉嵐欣喜地直起了身。春天過去就是夏天。梁園雖好,非久留之地。這里的生活只是一個過渡,她有自己想要的目標(biāo)。

這樣想著,羅曉嵐踏著電視里的歌聲走進屋里,先去看一會書,然后下廚做飯。

那天吃過晚飯,劉光輝韓雪難得坐在客廳看電視。羅曉嵐忙完事也在邊上坐下來。

看完《新聞聯(lián)播》看《軍事報道》,眼看過了八點,韓雪打起了哈欠。其實韓雪的精神狀態(tài)一直欠佳,只是工作起來咬牙撐著,別人不易看出她的萎靡不振。劉光輝屢次勸她請假休息,她死活不干。劉光輝怕她起疑心傷情緒,只得隨她。實在熬不住了,見劉光輝又沒走的意思,韓雪打個哈欠起身說,你們看,我先去睡了。

劉光輝說,我等會兒就來,坐著沒動。劉光輝覺得白天羅曉嵐獨自一人怪冷清的,這時撇下她又走了,總感覺過意不去,就坐著陪羅曉嵐看電視。反正等下還得熬粥呢。

羅曉嵐想催劉光輝陪韓雪去休息吧,到時熬好粥會叫他們的,忽然覺得不妥,就緘口了。

看著電視,劉光輝就問些羅曉嵐的想法打算,羅曉嵐就向劉光輝討教些打拼的門道,海外求學(xué)的套路。

眼看到點了,羅曉嵐打個招呼起身去熬粥。劉光輝干脆關(guān)了電視也跟了過去。

當(dāng)劉光輝端著粥走進臥室的時候,韓雪似睡非睡,還做著稀奇古怪的夢。她坐起身來揉揉惺忪的睡眼,漫不經(jīng)心地問,看什么好電視?劉光輝說,叫……《溫柔的背叛》。韓雪噢了一聲,接過碗喝起了粥。

翌日韓雪在單位里關(guān)上門,打開電腦一口氣看完了十二集的《溫柔的背叛》,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撇下妻子陪羅曉嵐,原來看的是小姨子跟姐夫上床的連續(xù)劇!夜深人靜的別說觸景生情,就一豐滿漂亮的姑娘坐在身邊……韓雪不敢往下想了。管他倆有事沒事,反正得快刀斬亂麻,叫劉光輝趕快辭了羅曉嵐。當(dāng)然,這種事不能擺到臺面上來,畢竟得顧著海歸博士的臉面。

下班的時候劉光輝開著車子來接韓雪。韓雪從華麗氣派的玻璃門里走出來,跟人打著招呼往臺階走,夕陽下的臉白得像一張透明的紙。韓雪走進車子就靠在了椅背上,人顯得有些疲憊。劉光輝關(guān)切地問,不舒服?韓雪淺笑著說,沒事。劉光輝于是發(fā)動了車子,車子繞行一段就拐上了馬路。

這是一座江南歷史名城,一個湖泊一條柳堤,就叫那些文人墨客傳唱至今。這里山青水秀,風(fēng)光旖旎,空氣清新,適宜人居。車子穿行在城市的馬路上,高樓一幢幢向后移去,兩邊的香樟樹梧桐樹不時從窗外閃過。下班高峰期有些擁堵,車子時快時慢,還得停下來等綠燈。商鋪前斑馬線上人流涌動。

韓雪忽然輕嘆一聲,唉!劉光輝忙問,怎么了?綠燈亮了,劉光輝踩著油門緩緩駛?cè)?。韓雪看著窗外的行人說,單位里小黃離婚了。你說這年代都穿紅著綠的,做人卻朝三暮四。劉光輝看著前方不無感慨地說,這年頭的愛情婚姻好比那些豆腐渣工程,剛還轟轟烈烈漂漂亮亮的,沒過幾天就垮了。韓雪接過話茬說,問題是這種愛情婚姻不在少數(shù),流行病似的還到處蔓延。劉光輝插科打諢說,這倒是個課題,要能研究出一種藥能防治這種病,那可就功德無量啰。

車進入小區(qū),該下車了。韓雪煞費苦心的旁敲側(cè)擊劉光輝根本沒領(lǐng)會,又不便挑明,她只得暫時作罷。

晚上吃咸肉燉黃鱔,白斬鵝肉,蔥炒土豆絲,還有河蝦蛋湯。吃著飯的時候,三個人東拉西扯聊些閑散的話題,餐廳里就有了些輕松的笑聲。笑聲剛落,劉光輝像剛想到似的看住韓雪說,今天爸來電話了。韓雪忙問,爸說些什么?劉光輝說,爸說給你打電話問啥時能抱大孫子,你說你有了,爸那個樂呀!我想小雪居然學(xué)會哄人了……劉光輝說著說著突然發(fā)現(xiàn)燈光下的韓雪滿臉驚訝,然后臉色慢慢暗淡下去,忙把探詢的目光投向羅曉嵐。羅曉嵐匆忙擱下碗筷,愣怔著眼神說,都怪我忘了說了,下午我是接了個電話,對方一口土話我也聽不太清,就嗯嗯噯噯應(yīng)了一通,掛了。給你們添亂了,對不起。瞥見韓雪面有慍色,感覺這電話肯定接出了差錯,羅曉嵐起身鞠了一躬。

回到臥室,韓雪關(guān)上門僵冷著臉色說,爸的電話你接她接,看來我倒真成局外人了。劉光輝忙湊上去解釋,這分明是個誤會,小羅不是說她忘了嗎?韓雪脫下外套掛到衣架上說,誤會?誤會也不能亂應(yīng)我有了。這……她到底什么用意?劉光輝陪著笑臉說,小羅不是說爸的方言她聽不清嘛。你動不動就往歪處想,搞壞情緒我們不都前功盡棄了嘛。

韓雪倏忽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劉光輝說,這調(diào)養(yǎng)我看算了,你還是讓小羅回去吧。

一口氣憋得劉光輝滿臉通紅,他攤著手搖著頭壓低嗓門說,雪,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想想看,人家小羅一個大學(xué)生上門來做保姆容易嗎?就為了一個電話硬把她辭了,這不是傷害她嗎?她遠離父母,你我就不能把她當(dāng)妹妹看待?堂堂海歸博士,連這點涵養(yǎng)都沒有,說出去叫人看扁!

韓雪一時無語,糾結(jié)的心思透過眼神游走在劉光輝紫紅的臉上。

剛掛上吊瓶不久,劉光輝突然站起身眼神放光說,雪,我想到論證數(shù)據(jù)的途徑了!他抓起韓雪沒掛針的手背拍兩下抱歉說,你掛完后自己回家,噢。說完劉光輝匆匆離開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韓雪。她看著吊瓶,蛋白液不停緩緩地向下滑落。她又看看墻面,看看屋頂,室內(nèi)滿眼都是白色。她很自然就想起了下雪天,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叫韓雪。雪絨花,雪絨花……當(dāng)《雪絨花》的旋律在腦海里響起的時候,眼前恍惚閃動起了一位姑娘的倩影,面對著潔白無瑕的雪地,姑娘在雪花紛飛中奔跑起來,跑著跑著感覺兩只腳像灌滿了鉛一樣沉,一顆心不覺有些慌亂……這時候從窗外的樹陰里送來一陣風(fēng),吹得韓雪不禁打個寒噤。

韓雪于是很想劉光輝。然而,當(dāng)她想起劉光輝的時候,心里卻驀地感覺有些意外。往常韓雪身體不適,尤其上醫(yī)院,劉光輝從來都是寸步不離地陪著,哪怕出去撒泡尿,也是很快就回來坐在病床邊。這次居然能很放心地撇下她走了,還說是想到了論證數(shù)據(jù)的途徑。她掛瓶過敏萬一出現(xiàn)險情不說,大家都是搞科研的,需要靈感當(dāng)然毋庸置疑,難道他的靈感偏偏來得這么湊巧?韓雪不禁想到了羅曉嵐,想到了那個電話。既然羅曉嵐說聽不懂劉光輝父親的土話,只是嗯嗯噯噯地應(yīng)著,公公一個鄉(xiāng)下農(nóng)民卻能從中聽出說有了,而且公公跟劉光輝通話的時候已經(jīng)說得很明確,不然劉光輝不會在餐桌上公開講你說你有了。究竟是羅曉嵐撒謊還是另有隱情?莫非羅曉嵐說有了是真的,只是這有了的對象不是韓雪而是羅曉嵐!

想到這里韓雪的心有些躁亂,情緒跟著也一陣郁憤??磥碜约赫娴氖堑貌×耍蝗灰恢币詠磉@肚子怎么會沒一點動靜。公公幾次三番催他們,說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再不抱孫子在村里都抬不起頭來。會不會劉光輝已經(jīng)嫌她生病不能懷孕,怕斷了劉家的香火,所以偷偷摸摸跟羅曉嵐有了,然后到時讓羅曉嵐鳩占鵲巢?這樣想著韓雪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盡管她不斷寬慰自己這只是憑空猜想,但這畢竟并非毫無根據(jù)的空穴來風(fēng),她幾次想辭退羅曉嵐都遭劉光輝回絕,這總沒造假吧?看看瓶里還沒掛完,韓雪有些焦躁。她想按鈴催醫(yī)生拔了算了,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既然有病就得吃藥打針,而且到時一定要從醫(yī)生口中問清自己到底患的什么病,不能病懨懨地讓他們坐享其成。

掛完瓶韓雪走出醫(yī)院,打上的就往家趕。

韓雪沒按門鈴,打開門輕輕關(guān)上徑直往臥室走去,沒人。她脫下外套掛上,走出門一間一間看過去,剛走到廊口,聽見響動的羅曉嵐趕了過來,一臉驚訝地問,韓姐你回來了,劉哥呢?她朝韓雪的身后看看。韓雪因意外而顯得有些局促,勉強笑笑說,噢,他去單位了。羅曉嵐忙絞來一塊濕毛巾,小跑著返身又泡來一杯保溫的豆?jié){放到茶幾上,打開電視說,韓姐你歇著,我去燒中飯。韓雪瞄一眼羅曉嵐圍裙里的肚子,把濕毛巾遞過去說,你去忙吧。

看了會兒電視,韓雪來到陽臺上透透氣。陽光有些熱,風(fēng)把密密麻麻的陽光吹到皮膚上的時候,韓雪感覺不到溫暖。韓雪手搭欄桿往樓下看,草坪在春天里變得青綠一片,那些樹枝透著嫩嫩的油亮像伸向空中的手,在春風(fēng)里朝路人俏皮地搖擺著。這時候一群白鴿從亭子那邊飛起,在空中歡快地向前滑行?;蛟S肚里擱著亂麻,面對盎然的春意韓雪的臉上卻冷冷的,甚至有一種在雪地里奔跑的寒意。她想盡量輕松起來,板著張冷臉反倒顯得自尋煩惱。

沒來電話沒來人,時間都近十二點了,還不見劉光輝回來,韓雪和羅曉嵐只得看著電視等他。

臨近十二點半的時候,劉光輝終于回來了。

剛進門,沒顧上擦把汗,也沒顧忌羅曉嵐在場,劉光輝上去一把抱起韓雪轉(zhuǎn)了一圈大聲說,雪,成功啦!看著劉光輝高興得像個孩子,韓雪嫣然一笑說,祝賀你!羅曉嵐悄悄離開不久送來一條濕毛巾,趕去廚房上菜了。韓雪下來后從劉光輝手上拿過毛巾,幫他擦汗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兩只眼睛濕漉漉的,忽然心疼得自己也想掉淚,情不自禁伸手抱住了劉光輝,把頭拼命地往他懷里鉆。劉光輝拍拍韓雪的背說,吃飯去吧。

劉光輝開了瓶紅酒,招手示意還站著的羅曉嵐坐下,給三只杯子斟上酒,拿起杯子看著里面的紅酒說,雪,小羅,又一項領(lǐng)先國際水平的新技術(shù)誕生了,來,讓我們一起舉杯!碰了后劉光輝干了,羅曉嵐遲疑片刻也干了,韓雪沾了沾唇。劉光輝拿起筷子看著菜招呼說,來來吃菜。他嚼著菜想去提酒瓶,羅曉嵐早捏在手里了。劉光輝笑著說,小羅,今天這酒我來倒,你只顧喝酒吃菜。羅曉嵐只得把瓶給了劉光輝。韓雪邊吃邊笑瞇瞇地看著桌面。

北窗的風(fēng)吹進來,桌面上暖烘烘的。劉光輝斟上半杯紅酒,想站起身又坐下了,脈脈含情地盯著韓雪說,雪,你是我的福星,你是我的動力,我敬你一杯!當(dāng)?shù)囊宦曔^后,劉光輝一氣喝了,韓雪看著酒杯猶豫著。羅曉嵐鼓勵說,韓姐,紅酒活血。韓雪見劉光輝正用期待的目光盯著她,一口干了。劉光輝又斟上半杯酒站起身,雙手端著酒杯說,小羅,辛苦你了,劉哥敬你!一仰脖子見了杯底。羅曉嵐飛快起來干了酒說,劉哥,這我不敢當(dāng)!

風(fēng)呼啦啦從窗口探進來,脫兔似的滿地亂竄開去。窗外的樹上響著鳥叫,嘰嘰喳喳像有掏不完的心事。

羅曉嵐固執(zhí)地從劉光輝手里爭過酒瓶,給劉光輝斟得淺淺的,卻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站著端起酒說,劉哥,我羅曉嵐能為來你家當(dāng)保姆而榮幸,恭喜你!說著咕嘟幾口干了酒。韓雪因為病床上的胡思亂想,情緒上一時很難轉(zhuǎn)過彎來,還是勸了一句,你慢慢喝嘛,說著又補了一句,別嗆著。沒等劉光輝清杯,羅曉嵐又倒?jié)M酒杯端著恭恭敬敬地看著韓雪說,韓姐,我涉世不深,有不當(dāng)之處,你大人有大量,我敬你!一口喝岔氣,羅曉嵐背過身去咳嗽起來。韓雪看一眼劉光輝,把目光停在羅曉嵐的后背上說,叫你慢慢喝嘛。羅曉嵐咳上一陣轉(zhuǎn)過身的時候,韓雪看到她的眼里蕩漾著淚水。

劉光輝早已知道韓雪對羅曉嵐有些忌意,看著羅曉嵐連抹幾把眼睛,他盡管知道眼淚是咳出來的,總還是有些心痛和過意不去。聽著噗噗的倒酒聲,劉光輝對早已臉紅的羅曉嵐一弦雙音說,今天高興,想喝就喝吧,等下桌子廚房我來料理。

這時候韓雪的心里咕嘟冒起了泡,就像喝下的紅酒發(fā)醇了一樣。都喝兩滿杯了,還鼓勵喝,等下醉了發(fā)酒瘋叫鄰居見笑。韓雪這樣想著把目光移向了羅曉嵐。羅曉嵐嘴上說著紅酒沒事,能跟劉哥韓姐這樣的海歸博士未來的大科學(xué)家喝酒,我真的高興!哪天我和我的那位要能及上你們的皮毛,我請你們喝酒!她的臉早已酡紅了。打量著很隨意地喝酒吃菜聊天的羅曉嵐,韓雪猝然想起了當(dāng)初兩人散步聊天時的感覺,心思縝密的人表面上很隨意甚至孩子氣,卻往往肚子里做文章。

韓雪收回目光禮節(jié)性地端起酒杯,臉上顯出很文雅的微笑說,小羅,你辛苦了,來,慢慢喝。說著抿了一小口。

韓雪在衛(wèi)生間洗澡,水龍頭擰得嘩嘩響。

韓雪怕冷,劉光輝看著韓雪往衣柜里拿內(nèi)衣內(nèi)褲, 勸她去浴室洗,萬一著涼感冒對身體不利。韓雪把頭探進衣柜里翻尋著,她說都到夏天了,沒事。韓雪的聲音撞到板壁上再出來,聽著有一種回響的效果,而且很遙遠。

劉光輝不停地來回在廊道里走動。羅曉嵐開了電視在聽歌曲,看著劉光輝走過來走過去的,眉頭上像貼著一只蝴蝶的標(biāo)本,很想勸他坐下來,由她來照看。想想人家是夫妻,洗澡的事由外人去搭手不合適,也就坐著沒動。劉光輝過來聽聽歌曲,又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探探耳朵。他本想跟進去幫韓雪洗的,韓雪沒說,又礙著羅曉嵐,他沒進去。韓雪體質(zhì)弱,經(jīng)過治療調(diào)養(yǎng)盡管有所好轉(zhuǎn),畢竟還是弱不禁風(fēng),洗澡的時候要是暈倒了,又不及時發(fā)現(xiàn),那后果……劉光輝拍著手心打幾個轉(zhuǎn),拿來浴巾干脆候在衛(wèi)生間的門口。

里面的聲音響了,咔嗒一聲,很遙遠的感覺。門打開的時候,一股霧氣伴著一股潮氣向劉光輝迎面撲來,蒙眬的衛(wèi)生間濕漉漉的,像剛下過一場雨。韓雪從雨霧中出來,一頭潮濕的秀發(fā)把一張有些微紅的臉襯得冰清玉潔,渾身上下幾乎是透明的。劉光輝幫她披上浴巾一把抱起就往臥室走。

這時候羅曉嵐過來了,她打開衛(wèi)生間的后窗,濕潤的霧氣一下子往窗口涌去,外面剎時飄起了一道炊煙。羅曉嵐把韓雪的衣褲裝進臉盆里,回頭看看沒落下了,掇上臉盆就去陽臺上洗。

洗完衣服返身過來,劉光輝和韓雪還沒從臥室出來,羅曉嵐忽然也想洗個澡。

當(dāng)衛(wèi)生間的水聲再次嘩嘩響起的時候,劉光輝和韓雪在臥室里已經(jīng)纏綿得筋疲力盡。

劉光輝看看時間想出去聽歌曲,韓雪偎著他很妖媚地笑著說,再躺一會兒嘛。

羅曉嵐很快洗完澡,輕聲哼著一首《偶然》把衛(wèi)生間抹洗干凈,上陽臺洗衣服去了。

當(dāng)羅曉嵐回來擱臉盆的時候,劉光輝正在衛(wèi)生間里愣頭愣腦找著什么。羅曉嵐提著臉盆一頭霧水問,劉哥找東西?這時從門外傳來了韓雪的聲音,我的戒指放洗臉池邊上的,忘拿了。聽到這里羅曉嵐的頭嗡的就大了。一切來得那么突然,一切又都是沒有任何預(yù)感的巧合,羅曉嵐擱了臉盆也開始尋找起來。她一邊仔細地掃描過去,一邊搜尋著記憶的角角落落,始終想不起有戒指的蹤影出現(xiàn)過。

找遍衛(wèi)生間,連抽水馬桶也撈了,沒發(fā)現(xiàn)任何的蛛絲馬跡。羅曉嵐看一眼滿臉困惑的劉光輝,又瞟瞟面部平靜的韓雪,貓腰順著廊道往陽臺看過去。翻遍了陽臺上的犄角旮旯,連金子的氣息都聞不到,羅曉嵐俯身看看草坪,打開門咚咚往樓下奔去。

韓雪嘆口氣走進臥室把門關(guān)上了。劉光輝看著羅曉嵐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有些隱痛,又有些無奈。他想勸羅曉嵐別找了,或許只是個惡作劇,即使真丟了找不到何苦白白費力傷身。然而他又不敢魯莽,要是真丟了戒指,他又誤會了韓雪,到時真棘手了。劉光輝想去臥室追問韓雪,可她一開口說戒指丟了,能問出個真結(jié)果?他匆匆走上陽臺,見羅曉嵐在草坪不停撥拉著,只好心神不寧地干等她。

羅曉嵐?jié)M臉汗水回到屋里,垂著兩手一副很無辜又很失落的樣子,劉光輝忙去拿來濕毛巾塞到她手上,勸她說,沒事。羅曉嵐聽著差點沒哭出聲來,胸口像卡著一大坨棉絮。

這天的晚餐吃得索然無味。

到了深更半夜的時候,劉光輝被一個怪夢驚醒了,他下床后摸黑打開門,衛(wèi)生間的燈還亮著,看見羅曉嵐抱頭蹲在里面,劉光輝油然生出一分內(nèi)疚,他說,去睡吧,沒事。羅曉嵐的肩頭抽了一下,又抽了一下,掩面起身直往房間沖去。

從此以后的日子里,韓雪幾乎難得有笑影。面對愁容滿面悶悶不樂的羅曉嵐,劉光輝夾在中間兩頭為難。他判斷羅曉嵐吃了啞巴虧,卻又不便明勸,真要這樣就意味著韓雪構(gòu)陷人,吵開了難收場。他也試圖想從韓雪口中探詢一下,可一路打拼過來的患難夫妻,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以后如何面對?劉光輝就在這兩難中絞盡腦汁緩和些氣氛,讓日子這樣過下去,這個家一時離不開羅曉嵐,她這時走了也太委屈。

人的一生中注定要有若干個最后的晚餐的。

這天當(dāng)劉光輝韓雪走進家門的時候,電視沒有開,落地玻璃門和背面的窗都只剩下一道縫,羅曉嵐就在一片寧靜中坐在西餐桌邊等著他們回來。

劉光輝韓雪忐忑地走進餐廳,羅曉嵐早已把菜端上桌,而且很麻利地打開一瓶紅酒。羅曉嵐請兩人坐下,斟上紅酒端著酒杯說,這菜是我掏錢的,這紅酒也是我掏錢的,這頓飯我請劉哥韓姐,來,干!羅曉嵐坐下去的時候,臉平靜得像一面鏡子。

劉光輝和韓雪不禁面面相覷。喝了酒,劉光輝不安地問,小羅你這是?羅曉嵐默不作聲斟完酒,坐直身子挺著胸脯雙手平端杯子說,承蒙老鄉(xiāng)引薦,你們抬愛,我來這里快一年了,所有感謝的話都在杯里,我敬你們了!羅曉嵐咕嘟干完酒,顧自斟酒的時候,差點滲出眼淚。劉光輝分明聽出了羅曉嵐話里的傷感,喝完酒擱下杯子勸羅曉嵐,小羅你慢慢喝,有話盡管說,劉哥聽你的。韓雪一進門就感覺出了異樣,也勸羅曉嵐說,小羅,喝猛酒傷身子。

羅曉嵐夾塊菜嚼著,咽下,起身端上滿杯紅酒看著劉光輝說,劉哥,我知道你把我當(dāng)親妹妹看,這輩子我……我知足了。劉光輝伸手想攔她慢慢喝,羅曉嵐幾口干了忙低頭倒紅酒,盡力克制住自己不哽咽不流淚。

劉光輝瞟一眼韓雪,對羅曉嵐說,小羅,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沒照顧好你,向你賠禮。劉光輝說完見了杯底。

韓雪也訕訕地說,是嘛是嘛。

羅曉嵐沒接話,吃了點菜,盡量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平穩(wěn)。今天在她的眼里,劉光輝和韓雪只是客人,她是主人,主人有話要對客人說。羅曉嵐端起酒很鎮(zhèn)靜地看著韓雪。燈光下的韓雪面無血色,眼神有些哆嗦,從窗縫里鉆進來的風(fēng)撥弄著她的鬢發(fā)。羅曉嵐目光明媚地對韓雪說,雪姐,我這人很單純,原來只想盡心盡力把你的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戒指沒了,我只能離開了。羅曉嵐說到這里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重了起來。不過,有些話我得當(dāng)面說清楚。屋檐下就我們?nèi)耍阆催^澡后,我進去收拾衣服,還洗了澡,我的嫌疑最大。

聽到這里劉光輝起身想拉羅曉嵐坐下,說小羅你別講了,這只是個誤會。韓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幾乎要支撐不住了,她沒想到羅曉嵐會來這一手,忙順?biāo)浦壅f,是個誤會,是個誤會。

羅曉嵐沒坐,也沒打住,說既然把話挑開了,請允許我講完。她喝了口酒潤潤喉往下說,我曾想買個戒指給韓姐你的,一來原樣的戒指沒有,二來這是花錢買賊做。記得從小父母就教導(dǎo)我們要清清白白做人,沒想到如今我……羅曉嵐話沒說完就喝起了酒,由于過猛,酒水漫出嘴唇往下淋落。

劉光輝起身一把拽住羅曉嵐的手腕,拿下酒杯很痛惜地說,小羅,你有話慢慢說,有酒慢慢喝,傷了身子劉哥吃罪不起。劉光輝這一拽,羅曉嵐臉上的鏡子碎了,剎那間淚珠子就像碎玻璃那樣嘩啦嘩啦濺散開來。

羅曉嵐公開挑明話題,這大大出乎韓雪的意料,也讓她很被動難堪。韓雪本想先含混過去,到時叫她走人就是了。沒想到羅曉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絲毫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韓雪坐下去后不輕不重說,好啦,怎么能這樣呢?

劉光輝把制止的目光掃向韓雪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只見羅曉嵐一轉(zhuǎn)身就從廚房里拿來一把菜刀,她把刀口抵在手腕上恨恨地說,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割腕給你們看,信不信?羅曉嵐冷笑著抹起了刀口。眼看鮮血滲出來了,像一條紅線在慢慢拉長。劉光輝飛身鉗住羅曉嵐的手腕,奪下刀子埋怨說,你這是拿命開玩笑懂不懂?

就在這時候,坐在對面的韓雪感覺菜刀的寒光透過眼簾閃進心里,渾身像掉進冰窟窿似的一陣透心涼,隨即眼前的燈光由雪白變成血色,然后慢慢地暗下去,暗下去,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當(dāng)劉光輝回到病房的時候,發(fā)現(xiàn)韓雪早已蘇醒過來,他很倦怠地坐了下去。

劉光輝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像罩著一張紅色的網(wǎng),這讓他看韓雪的時候,感覺她的氣色好多了。劉光輝于是很想跟韓雪說些心里話。

劉光輝嘆口氣,又嘆口氣,兩手搭在膝蓋上看著韓雪說,雪,沒想到這事會搞得一團糟。我當(dāng)初叫小羅來,因為她年輕有文化,能跟你合得來,沒料到你想歪了,而且越想越歪???!劉光輝發(fā)出一聲很惋惜的嘆息,手指捏得卡卡響。

韓雪輕聲問劉光輝,我……我到底得的什么???

劉光輝說,我早跟你講過,你的病藥物加營養(yǎng),配合得好恢復(fù)也快,情緒上一旦大起大落,我就說不準(zhǔn)了。

韓雪說,那我該怎么辦?輕得像風(fēng)一樣的聲音里,裹挾著沉甸甸的憂慮和惶惑。

劉光輝瞥一眼吊瓶里的血漿說,有病總得醫(yī),不是有句說病的話叫來如風(fēng)火,去如磨墨嘛,耐心慢慢來。只可惜一折騰,近年的時間就白白浪費了。

韓雪辯解說,從我的角度想,我也……

到這時候韓雪還沒意識到自己的狹隘,劉光輝坐著似乎都能聞到一股很濃的醋意,不由加重了語氣說,什么你的角度?我看是你的醋勁太給力了。還喝過洋墨水的人,你想過沒有,小羅上門以來言談舉止中規(guī)中矩,做人做事勤勤懇懇,你卻怎么都看不順眼。

韓雪說,還我看不順眼,我?guī)状谓心戕o退她,你都不肯,你叫我……

她是你韓雪的救命恩人,你知道嗎?沒有小羅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你還能有力氣去上班,有力氣跟我談情說愛?劉光輝的聲音突然像重磅榔頭,一下一下敲打著韓雪的心。你是我最親愛的人,小羅至多只是我的小妹妹,她干得好好的,我們不去關(guān)心她親近她,三番五次地想辭退她,還懷疑她跟我……你……你叫我怎么說你呢?

韓雪的胸口像突然飄來一塊云,她隱隱覺得或許自己真的錯了,我……

劉光輝很長地吸口氣,又很長地吐出來。他伸手去摸摸韓雪的額頭,又幫她捋捋頭發(fā),說,雪,你千不該萬不該……我問你那只戒指到底在哪里?你就忍心讓無辜的小羅背一輩子的包袱?

韓雪的呼吸有些急促,小羅現(xiàn)……在哪里?

她的男朋友在英國讀博,她已經(jīng)決定出去陪讀,現(xiàn)在應(yīng)該上火車先回家去了。劉光輝說。

聽到這里韓雪的耳朵叮的響了一下,一枚戒指從她的心上滑落。當(dāng)她想用丟失戒指逼劉光輝辭退羅曉嵐的時候,她已清楚地知道,作為愛情的信物從此已被玷污,只能作為一種物質(zhì)的形式而存在,真相一旦被劉光輝察覺的話?,F(xiàn)在劉光輝已經(jīng)開始追問,想瞞是瞞不住的,到時愛情沒了,事業(yè)完了,名譽掃地了……日光燈那一道道刺眼的白光忽然變成了一只只冰冷的手,雨點一般地向她的臉上戳來……韓雪突然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劉光輝趕忙起身按響了呼救鈴……

胡柏明:中國作協(xié)會員,已在《江南》、《山花》、《西湖》、 《芳草》、《朔方》、《北京文學(xué)》、《紅豆》、《上海文學(xué)》、《小說林》等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現(xiàn)供職于諸暨市文聯(lián)。

責(zé)任編輯 梁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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