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顯出些灰白的顏色,仿佛是一剎那間,黑幕褪盡了,路燈緊接著全部熄滅,清晨如婉約的少婦,端莊地站立到人們面前。
這個時辰,鳥的世界最熱鬧,窗前的枝頭綴滿鳥兒們“嘰嘰喳喳”的鳴叫聲。
該去學(xué)校了。
小薇的身姿很準時地出現(xiàn)在我家樓下。她手上扯著一片葉子,貼到嘴唇邊,吹出的卻是個破音。
我沒來得及笑,小薇已經(jīng)自個兒捂住嘴巴亂笑起來,縮著脖子,兩個肩頭聳得高高的。
小薇的樣子比吹破音的情節(jié)更好玩!
我“啾啾啾”學(xué)著小鳥叫喚,拎了書包,踮起腳尖飛速往樓下奔去。羊角辮撲打在衣服上,發(fā)出窸窸窣窣、沙啦沙啦的聲音。不一會兒,我就跟小薇并肩走在了剛剛蘇醒的大街上。
空氣很濕,微涼的潮氣像小孩撒嬌似的往人身上貼。
蓬松的頭發(fā)癟塌了。臉滋潤起來。眼睛閃出山泉的色澤……
“小薇,你成了一株植物,被灑上點點露珠?!蔽彝W∧_步,望著蒙在小薇頭發(fā)上的水霧說。
小薇微笑著,突然從路邊摘下一朵沾著水珠的小野花插到我頭上。
我貪婪地猛吸一口空氣,想:我是不是也成了一株植物,被灑上點點露珠?
霧悄然升起,不知不覺地濃厚起來。晨霧悄無聲息地封住了人們的視線。
我看不清小薇,小薇看不清我??墒沁@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們的手緊緊拉在一起,彼此的心里都清晰地知道:她在我的身邊,我在她的身邊,我們倆一同走在路上。更重要的是,我們還都知道: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很愿意永遠這樣手拉手地并肩而行。
遐想霧氣蒙蒙的時候,待在屋子里看外面的霧時,霧是美麗的,裹挾著一種朦朧的詩意。
這樣的感覺同樣適用于在淡霧中行走。
但現(xiàn)在是彌天大霧,而且我們正置身于其中。
“小潔,假如是你一個人,會害怕嗎?”小薇問。
“肯定的,我會害怕?!蔽艺f,搖了搖與小薇握在一起的手。
小薇也搖了搖跟我握著的手,咯咯咯地笑。
我們哪兒是在拉手啊,簡直就是死死地捏緊了對方!既緊張又欣慰地,把手給予對方,又從對方那兒獲得依托,彼此都喜歡著對方的存在,并且視這份感覺為最美和最好。
周遭亂哄哄,充滿了嘈雜的聲響。
汽車張大身上所有的眼睛,肆無忌憚地一路走一路高叫。
自行車的鈴聲更是不絕于耳,好像一群爭強好勝的狗相互比試誰更勇猛。
有人邊走邊大聲地唱歌……
冷不丁,我踢著了前面的人,一個“急剎車”,后面的人就撞了上來。
我趕緊對前面的人說“對不起”。后面的人也忙不迭地對我打招呼:“對不起!”
“這霧啊!”大家說著,嘻嘻笑兩聲繼續(xù)趕各自的路。
“我們做盲人了?!毙∞闭f。
忽然想起我們平時在上學(xué)路上常常碰到的盲阿姨。那個會問我們“大家都穿什么衣服什么鞋呢”的人,她今天怎么樣呢?我和小薇趕緊走到經(jīng)常跟她相遇的路口。
盲阿姨正站在那兒。
她在等我們。
“反正是看不見,濃霧對我們走路根本沒有影響,只不過我的手杖好幾次敲到人家身上了。”她說,“倒是你們,不習(xí)慣吧?以前總是你們領(lǐng)我走,今天我們換一換?!?/p>
我和小薇立即像以前那樣一左一右握住盲阿姨的手臂。這個清晨,她是我們的眼睛。
張潔輕輕告訴你:
還記得兩人相約一起去學(xué)校,一路走一路說不完的話,時常走著走著,兩個人變成了三個,接著又是四個,有時更多;放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是開始好幾個一起走著,然而隨著一聲聲道別,最后就剩家在前后沿線始終同路的兩個人了。
鳥兒在空中鳴叫,而我們就是一群在地面上嘰嘰喳喳不停的小鳥。
有時也會有一些其他的奇遇,比如:在上中學(xué)的路上偶遇小學(xué)同學(xué);遇到老師推著自行車行走,后座馱著自己的孩子;遇到汽車突然壞掉堵在馬路中央……我們還在固定時間、固定地方與一位盲阿姨相遇。
這篇文章寫了我跟小薇在清早突遇的一個大霧天,我們跟盲阿姨同行,通過細小片段、微小事件,寫我和小薇的友愛,寫盲阿姨對我們的愛護以及我們彼此相互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