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平

老熟人相見，格外親熱。我詢問李炳華這些天的收獲，他剛開個頭，就被你一言我一語的插話、逗趣打斷——動物組主要由他和幾位老師率領(lǐng)的七八名實習大學生組成。他們頭次進山，要將課堂上學到的知識運用到生動活潑的動物世界里，能少得了笑話？突然，李炳華提槍從我身邊擦過，同時不知誰驚呼了一聲：“鷂子！”

天空中有只麻黑色的鳥，傲慢而又矜持地滑向一棵高大的楓樹，再一側(cè)翅，來了個很瀟灑的轉(zhuǎn)彎，連迎風抖動的羽毛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李炳華盯著它在大楓樹上空盤旋，好不容易等到它進入射程。誰知他剛舉槍，它卻如一道閃電射向遠方。李炳華只好失望地往回走。年輕的大學生忍不住說：“別看它只有斑鳩大，可是個又兇又狠的家伙，偷雞叼兔是家常便飯，在飛行中捕捉小鳥更是拿手好戲。我見過它抓麻雀，利用速度上的優(yōu)勢，從后面追上，俯沖而下，一口啄穿麻雀的頭，再帶到樹干上，大撕大嚼?！?/p>

我在九華山的一個村莊，曾見到它在高空模擬母雞的一串呼叫。正在沙浴的小雞匆忙從竹叢里跑出，它卻驟然俯沖下來，抓了一只小雞就飛起……

小小的插曲過去后，大學生們又熱烈地談?wù)撈鸾⒃谡綔线叺臓I地、夜晚捕石雞的妙方以及對岸巨大的石壁、活捉竹葉青蛇的話題來。

忽聞一陣震耳鳥噪。只見幾只黑卷尾鳥閃著青藍，憤怒地叫著，從山坡的大楓樹上飛出，追著鷂子！

這家伙，什么時候又溜回來了？

那鷂子剛才還不可一世，現(xiàn)在卻一聲不響了，狼狽得如無路可逃的小偷！它的左側(cè)有兩只黑卷尾鳥，右側(cè)有三只，這不是為大人物護航，而是兩面夾擊，很有章法地頻頻進攻——左側(cè)一只剛用翅膀撲擊，鷂子兇狠地伸嘴迎擊，卻疼得一抖。原來，右側(cè)沖過來的黑卷尾鳥已在它的尾巴上狠狠地啄了一口。鷂子只得抬頭升高，那只先前用翅撲擊的黑卷尾鳥卻已反轉(zhuǎn)身來，壓在它的頭頂……天空飄下了幾片麻色的羽毛。

黑卷尾鳥們橫沖直撞，輪番攻擊，終于打得鷂子抱頭鼠竄。黑卷尾鳥們追了一段，便不約而同地飛回山坡上的那棵老楓樹上。那里似乎有著一條無形的防衛(wèi)線。

別看黑卷尾鳥通體漆黑，剛才在夕陽下飛翔時，它們?nèi)黹W爍著金屬般的湛藍色；返回到綠樹中穿行時，卻又泛著瑩瑩的寶石綠。隨著棲息環(huán)境的變異，它們的羽毛竟產(chǎn)生了奇妙多變的光彩效應(yīng)，再加上長長的尾叉，微微向上卷起的尾羽，使它們顯得格外莊重而俊秀。

據(jù)說，外國古典名著中的美女，大多著黑色衣服。人類既然可以借鑒畫眉鳥的白眼眉，用炭筆描出彎彎娥眉以做修飾，怎能不效仿黑卷尾鳥的服飾呢！

每年春天，只要黑卷尾鳥從南方歸來，人們總是最先感知：東邊天空剛剛透出晨曦，村莊還在一片黑暗之中時，樹叢中就立即響起它們那特殊的鳴唱。間歇之后，才是烏鶇、白臉山雀、杜鵑、棕噪鹛、相思鳥……那么多鳥兒婉轉(zhuǎn)多變的齊鳴。正是黑卷尾鳥的叫聲，引來了朝霞，秀麗了峰巒，綠茵了山坡；因而黑卷尾鳥被譽為“黎明鳥”。它們對光的敏感，也讓科學家特別感興趣，他們認為鳥類在黎明時的鳴叫次序，是受晨光亮度影響的。

黑卷尾鳥蘇醒后的叫聲很特別——“咋葛郎！”聲音清亮而又悠遠，劃破了黑夜，響徹了黎明。外祖母教育我要學“咋葛郎子鳥”，不賴被筒子，早早起床。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它們還有種像是哨聲劃破晴空的鳴叫。有一次，我還曾上當受騙，以為是只白頭翁躲在林中，攆出來一看卻是它。于是，我又知道它們還會學舌。剛才，和鷂子作戰(zhàn)時，那叫聲就是短促的單音節(jié) “喳喳喳喳”，恰似噴出滿腔的憤怒，又像在發(fā)出戰(zhàn)斗的吶喊！原來它們的喜怒哀樂也形之于聲！

三四年前，在北方，當有人指著黑卷尾叫它是“吃杯茶”鳥時，我是多么驚訝！我急急地詢問，那位同志避而不答，卻叫我注視著枝頭的一只黑卷尾鳥。

不一會兒，它展翅撲下，捕到一只小蟲后，又飛到另一枝頭上。它很像一位獵手，在山脊上看到了山谷中的野獸，飛身而下，得手后，又爬上對面的山脊狩獵，英勇而矯健。它們專門捕食昆蟲，還將危害極大的松毛蟲當作美味，森林工作者譽它為森林衛(wèi)士。突然，它一俯身，我原以為它又發(fā)現(xiàn)了獵物，誰知它卻直撲小溪，飛掠而過，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漣漪……在我觀察的半個小時內(nèi)，它竟有五次掠水掬飲。難怪落下了這個既幽默又有情趣的名兒。

黑卷尾鳥雖然勇猛，但若在平時，以單個比，它們的飛行速度和兇狠，那都絕不是鷂子的對手。今天為何能以弱小打敗強敵呢？

其實，一看鷂子從楓樹中飛出的姿勢，我就知道它的處境不妙——剛飛起，力的速度還沒有充分發(fā)揮出來。因為猛禽在俯沖捕獲獵物時，不管是先用嘴啄穿小鳥的頭，或是用利爪刺入小鳥胸部，都需要利用高速飛行來獲得沖擊力。鳥類學家作過觀察：游隼在空中追擊小鳥，沖擊時的最高速度可達每秒一百米！正是靠著這樣的速度，它伸出腳掌猛擊鳥頭，然后才能在空中抓住昏過去的獵物。而剛剛飛起來的鷂子自然敵不過有備而來的卷尾鳥。

晚上研究之后，李勝林同志終于同意我和老錢跟隨動物組登牯牛降，但山上的宿營問題實在難以解決，我們只好改為當天上去當天返回這個辦法。算起來，上山要走六至七個小時，下山四至五個小時，且這里又是劇毒五步龍（蘄蛇）的產(chǎn)區(qū)，無疑將是一段異常艱苦危險的行程。然而，我們還是滿懷希望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晨星還在天幕眨眼，我們就被鳥鳴叫起。鳥兒的歌聲是那樣悅耳、清新。

“牯牛角掛云了，午后有大雨。”沒想到我們剛出門，長臉勾腰的房東兜頭潑來一盆冷水。

天是藍的，東方的霞光正扯起金線，朗朗的晨光中，沾著露珠的樹葉綠得耀眼?；仡^眺望牯牛降，它已一改昨天的雄勁氣勢，被淡淡的霧籠罩著。在兩只犄角上，確實掛了兩片淺色的云，風起云涌的剎那間，牯牛似乎復(fù)活了，蹬開四蹄飛馳，穿云破霧……好一片迷離而又奇幻的景象！

就算要下大雨——山里的小氣候古怪，當?shù)赜羞@樣的民諺：“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睔庀髮W家們往往戲稱它為“三層樓”天氣——雨中領(lǐng)略云鎖煙裹的牯牛雄姿，不也別有一番風味嗎！

我們正要回答房東的關(guān)切之時，北面一棵黃果樸樹上，傳來一陣聒噪聲，可謂戰(zhàn)云密布。黃果樸樹高大粗壯，樹冠如一片綠云罩住了山村。秋天，它掛滿酸甜的金黃小果；春天，鳥兒們在花朵中筑起一個個巢，在這生命的搖籃中哺育新一代。樹葉太茂密了，隱藏了鳥兒們的所有秘密，只見兩只挺著華麗長尾的藍鵲，若無其事地飛進飛出；畫眉在遠處一個勁兒地叫著：“如意！如意！”樹鶯卻捏著嗓子喊：“去——回去！”撲翅聲和噪鳴緊一陣松一陣地從密葉的這里或那里傳出，像是它們在不斷地追逐。大家感到莫名其妙，焦急地左瞅右瞧。

這時，不知誰說了句俏皮話：“要是中央電視臺體育比賽解說員宋世雄蹲在大樹上就好了！”結(jié)果逗得笑聲四起。是的，此時的情景還真像人們站在球場的圍墻外，只聽得里面熱火朝天，卻見不到酣戰(zhàn)雙方的精彩球藝！

不一會兒，一只紅嘴、紅腳、翅有白斑的黑鳥不慌不忙地從綠葉中飛出——真不知這是剛才那一陣哄笑的結(jié)果，還是戰(zhàn)斗的必然進程。剛走出屋外的李炳華竟真的充當起了宋世雄的角色。

“三寶鳥飛翔時，全身三種顏色都展現(xiàn)出來了！”

緊接著，兩只喜鵲喳喳喳地追來。它們上下翻飛，前堵后截，配合默契，頻頻向三寶鳥發(fā)起攻擊。

“難得一見的場面，注意！大家都注意，三寶鳥要進行特技飛行了！”

三寶鳥已數(shù)次被迫折返，但又被截住，左沖右突，還是未能逃出包圍圈。眼看就要遭到不測時，它一翻身，像顆子彈似的來了個直線彈射，險些就要撞到大崖時，才一側(cè)翅，劃了道斜線升空，竟然掙脫了糾纏。喜鵲眼巴巴地看著向遠方飛逝的仇敵，只好鳴金收兵。

且聽李老師的評判，因為他帶了實習的學生：眼下正是繁殖季節(jié)，喜鵲和黑卷尾鳥都在護巢，但方法各有千秋。鷂子早已偵察到黑卷尾鳥巢中有嗷嗷待哺的雛鳥，趁黑卷尾鳥外出覓食時，企圖偷襲雛鳥。第一次是被我提槍嚇跑了，第二次它正要下手時，黑卷尾鳥及時趕到，于是它們展開了一場殊死決戰(zhàn)。

通常情況下，黑卷尾鳥根本不是鷂子的對手，但在繁殖季節(jié)，它們就變得特別兇狠。我們昨晚已去看了，那上面有三四個窩，因此它們團結(jié)奮戰(zhàn)，共御強敵。再說了，鷂子總是做賊心虛。

在青海湖鳥島，曾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正在繁殖的斑頭雁群起反擊前來偷襲的狐貍，逼得它東躲西藏。在斑頭雁的輪番俯沖下，狐貍沒有片刻的喘息，最終疲憊而死！

可見在鳥類世界中，母愛具有多么驚人的力量！

正說著，黃果樸樹上又響起喜鵲的喳喳叫和撲翅聲。還是在那個方向，又飛出一只三寶鳥。那塊碩大的白斑，證明了它還是剛才的那只。喜鵲追了一陣，攆走敵人，也就回巢了。

等到三寶鳥遠去，李炳華很有興致地接著說：“它還會偷偷來的，只不過要迂回些，有個正要下的蛋催得它坐立不安。三寶鳥是果園的哨兵，專吃害蟲。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它的大毛病是不愿做窩，總是偷偷地將卵產(chǎn)到別的鳥巢里，讓別的鳥兒代孵代育，尤其喜愛寬敞的喜鵲窩。你們看到那上面的大喜鵲窩了吧？三寶鳥三番五次耍無賴，說明它已急不可待。別看喜鵲叫得兇，夫婦之間又很團結(jié)，但正如俗話說的那樣，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刁滑無賴的三寶鳥總是能如愿以償?shù)摹?/p>

“黑卷尾鳥和喜鵲為什么又不遠追呢？鳥兒們在巢的附近劃了個區(qū)域，大的可達千余米，小的也有幾百米。未終許可的鳥兒一過線，就會遭到迎擊，直到將其驅(qū)逐出境！趕出了這個區(qū)域，它們便立即返回?！?/p>

他的說明，點撥得大家心里頓時亮堂了，又為鳥類世界奇特的戰(zhàn)爭唏噓不已。之后，我們在雙河口，還觀看了烏鴉和白鵝的作戰(zhàn)，黃鸝在巢區(qū)的巡航……

接下來，我們準時出發(fā)了。用砍刀在莽莽叢林中開辟道路，向云遮霧罩的牯牛降主峰進發(fā)。雖然前程艱難，但將有更為壯觀、更加奇特的鳥類世界生活的場景在等待著我們?nèi)ビ^察，去拍攝，去描繪！

野生的黑卷尾和鷂鷹都屬于有很強攻擊性的動物，如果它們碰到一起會發(fā)生怎樣的打斗呢？它們之間又會是誰占上風呢？三寶鳥是一種什么樣兒的鳥呢？它為什么里給人無賴的感覺呢？

下回作者又會帶我們?nèi)タ词裁礃拥男游锬兀坑謱l(fā)生什么樣的歷險故事呢？讓我們一起期待吧。

（責任編輯 何慶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