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田光代

我跟著爸爸下車，車站在夕陽下被染成了橙色。爸爸轉(zhuǎn)頭說：“我們要步行哦！”連他的臉都是橙色的。

“我們要步行”，這不是開玩笑。我們走出檢票口，穿過環(huán)島，走完三三兩兩地排列著幾家店鋪的安靜的商業(yè)街，沿著偶爾只有幾輛汽車開過的道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漸漸地，道路兩旁沒有了人家，只看見綠油油的田野。

“要走到哪里？”

爸爸停下腳步，用左手指著一座樹木茂密的小山有氣無力地說：“上面?！彼寻澈?，沿著小路左轉(zhuǎn)，往小山走去。

“爸爸，我們會死在路上的?！蔽艺驹谠卣f。我是認(rèn)真的，我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

“也會有這樣的事?！卑职终f，“你要記住，也會有這樣的事。沒有出租車，不能坐在有空調(diào)的餐廳里等上菜，也不能想回頭就回頭，只能一直向前走?！彼麣獯跤醯卣f，“總以為到處都有出租車、到處都有餐廳，相信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馬上會有人出手相救，餓了總會有飯吃，渴了就去找自動售貨機，這些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p>

“所以不管做什么，都不會由衷地感到高興。你等著看吧，到了山頂，你會心曠神怡。想到雖然肚子餓得要死，精疲力竭，但仍然做成了一件事，你會覺得自己相當(dāng)了不起。”

我蹲在地上，用指尖擺弄滿是灰塵的膠底運動鞋，暗自尋思接下來怎么辦。奇怪的是，我既不膽怯也不忐忑。露宿山間嗎？雖然沒有做過，可是躺在這里能睡著就行，說不定很簡單。會有蚊蟲叮咬嗎？會有大灰熊什么的在身邊咆哮嗎？就算這樣也無所謂了。

我一邊擺弄運動鞋一邊想著，有腳步聲慢慢靠近了我。我抬起頭來，在黑暗中隱隱地看見了白色T恤，仿佛閃爍著的蠟燭的亮光。

“是我不好，對不起。”爸爸站在我面前說。我握住爸爸伸過來的手站起來，撣去了沾在短褲上的泥巴。

我并沒有期待在這個沒人的山頂有豪華賓館，或者帶有溫泉、游泳池、游戲中心的別墅，可是來到山頂后我還是大失所望。上面有一座很小的寺廟，和我們上山相反的另一面則是寂靜的墓地，僅此而已，并沒有什么令人心曠神怡的風(fēng)景。

“是一座廟?！蔽颐摽诙?，一邊用力喘氣，肩膀上下起伏。

爸爸按了門鈴后，一個駝背的老奶奶走了出來。

“那個……我在書上看到這里可以住宿，一個晚上就行。”

“謝謝，真的幫了大忙。那個，我們吃過早飯后就什么也沒吃了……”爸爸語無倫次，聲音沙啞。老奶奶目不轉(zhuǎn)睛地、不折不扣地從頭到腳打量了我們一番，發(fā)出高昂的笑聲。

“真不好意思，我們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只有兩個人，所以做得很少。我討厭剩飯剩菜，做飯都掐著量，所以真的沒有現(xiàn)成的東西能端出來，對不起。”老奶奶邊說邊背對著我們在廚房開始做飯。不知什么原因，這個光景卻讓我放下心來。

老奶奶端上桌的是飯團(tuán)、米粉蒸糕和味噌湯。我小聲說了一句：“真好吃?！崩夏棠滩[起眼睛笑了?！罢娴暮芎贸?，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飯團(tuán)。”爸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