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士州
妻子很愛自己的丈夫,因為他長得太像她已故的準丈夫了。她把身嫁給了現(xiàn)在的丈夫,卻把心留給了已故的準丈夫。這種夾雜著個人私情的愛情會長久嗎?下面這個故事給出了答案。
一
當孟凡露遇到我時,她露出了吃驚的眼神,自語道:“太像了!”因為是初次見面,至于太像什么,我并沒問她。但內(nèi)心里隱隱感到,她具有穿透力的眼神,對于我,仿佛有著意味深長的含義。
每天下午,當我率領(lǐng)我那幫小隊員活躍在賽場時,只要沒有商務(wù)纏身,孟凡露總要立于樹蔭下,給我和小隊員買礦泉水,請我們吃飯。剛開始,我還有些不好意思。但時間長了,她若不來,我悵然若失。
一次酒后,孟凡露送我回家的路上,在輕柔的薩克斯旋律中,她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并溫柔地告訴我:“我愛你!”當時,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那是我和孟凡露第一次有肌膚之親。
晚上,借著床頭燈,我看孟凡露寫給我的情書。那粉紅色的信紙上寫著,“你是我心中的太陽”“你矯健的身影是我醒里夢里揮不去的記憶”……我心如蜜,情已醉。雖然孟凡露或許不是我希望找的那種女人,但有一個如此愛你而且美麗的女孩,我還有什么挑的呢?我終于默認了這份情緣,開始跟孟凡露拍拖了。
自從我和孟凡露確定關(guān)系后,我的生活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要我喜歡,小到背心、褲頭,大到上萬元的西服,孟凡露都買給我,弄得我在她面前不敢看任何東西。
第一次去孟凡露的家,是我和她認識半年后的一天。當走入她家近百平方米的豪華客廳,看見墻上一張巨幅油畫時,我驚呆了,難道那是我嗎?油畫中的男子托腮坐在巖石上,眺望著海天一色的遠方,幾只海鷗盤旋在他的頭頂??匆娢毅墩难凵?,孟凡露高興的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坐吧,君實。”
我努力了幾次,但終沒問出口……
不知怎的,那天的晚餐被那幅巨畫鬧得食之無味。孟凡露也不解釋,我們倆就這么默默地吃。透過落地窗遠眺,海面上泛著波光,讓我的遐想異常復(fù)雜。
從此,我很少去孟凡露家,不知是因為那幅透著藍色情調(diào)的油畫,還是因為油畫里那雙深邃俊朗的眸子,我說不清。
二
一年后的6月2日,我和孟凡露喜結(jié)良緣。本來,我想買一幅達利的抽象畫,掛在那面墻上替換原來的那幅油畫。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孟凡露表現(xiàn)得異乎尋常的反對。面對她近乎失態(tài)的樣子,我頭一次問她:“難道這幅畫是你生命中難以抹去的心結(jié)嗎?”
瞬間,我和孟凡露都呆住了。我分明看到孟凡露眼中的淚花。這一刻,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否有點兒過分,或許這是孟凡露初戀的記憶,不愿提及的傷疤。我為什么要這么不近人情?想到這里,我回轉(zhuǎn)身,說:“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孟凡露沖動地摟住了我。
“君實,君——實——!”她一連叫了我?guī)状蚊?,再說不出一個字??吹矫戏猜兑褲M臉淚痕,我緊緊地擁住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感到她身體在顫抖。
婚后,我和孟凡露的生活溫馨而甜蜜。但每當看到那幅油畫時,我都會想到畫中的人為什么這么像我?
有一天,孟凡露高興時,我試探地問:“凡露,我們倆的結(jié)婚照我一直認為很美,能不能放大掛到墻上?”
“好啊!”孟凡露高興地說??僧斔哪抗庥|及我的雙眸時,仿佛忽然領(lǐng)悟到什么,指了指那幅油畫,說:“但不能掛在這里!”
“它難道比我重要?”
“不是重要不重要,而是我喜歡?!?/p>
我還能說什么呢?我越來越強烈地感到孟凡露內(nèi)心深處有一口深不見底的潭。
有一次,我提早回家,正好趕上孟凡露在衛(wèi)生間。當我走到臥室寬衣解帶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她常常加鎖的抽屜露著兩寸長的縫隙,好奇心讓我悄然走過去。半開的抽屜縫中,我仿佛看見自己的照片。情不自禁地,我拿出了那本打開的影集,竟是一本孟凡露與一個酷似我的男子的留影。瞬間,我的血液凝固了。看著孟凡露小鳥依人般依偎在那個男子的懷里,我的雙手不覺顫抖起來,一個聲音——“太像了”再次回響在我耳邊,那幅油畫也再次浮現(xiàn)在我眼前。
我理了理頭發(fā),讓自己過于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當我合上影集時,無意間在首頁發(fā)現(xiàn)了孟凡露寫的一行娟秀的小字:“梓良:你安息吧!雖然咱們生前沒做夫妻,但死后愿我們會化蝶重逢!”
我終于明白了孟凡露種種反常表現(xiàn)以及自己尷尬的位置,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君實!”不知何時,孟凡露已站在我身后……
三
那天,我和孟凡露來到了蔚藍的海邊,就著澀澀的咖啡,孟凡露頭一次跟我講起了她的戀愛。
原來,孟凡露從小就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叫梓良。他們一起上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梓良攜孟凡露來到我們這座海濱小城共同打拼,掙下了近千萬元資產(chǎn)。正當她倆要喜結(jié)良緣時,梓良到外地辦事,不幸飛機失事……
故事凄美,我?guī)子魷I:“那么,你就一直想找第二個梓良,對嗎?”我突然感到愛情對自己的不公,難道我真摯的愛情不過是人家賴以寄托情思的替代品?
“不,君實?!泵戏猜对俅瘟飨卵蹨I,“我不否認第一次認識你,我有那種感覺。但你這么說,對我是不公平的。梓良走了,我對你的愛是真心誠意的,沒有半點兒水分。”
我埋頭啜了口咖啡,想用咖啡掩飾我的表情,只是啜進的絲絲咖啡,其實很苦。
當我再次回到家面對客廳那幅油畫時,我說:“凡露,掛著它,讓我天天面對你初戀的情人,我會不舒服的。我不能剝奪你心中那塊私地,但你也不能讓我生活在他的陰影下。”
“君實,梓良已經(jīng)作古,你干嗎非要跟個死人爭長短?更何況你也愿給我心中留有私地的?!?/p>
“但你想過我的感受嗎?”我頭一次與孟凡露發(fā)生了沖突。
躲進臥室,我思緒紛亂,無從捋起。
很久,孟凡露走了過來,輕輕地伏在我的膝前:“君實,我愛你!現(xiàn)在你就是我生命的唯一?!?/p>
看著孟凡露美麗清澈的臉,我還能說什么?與死去的梓良爭長短,或許真的是我的錯。
四
婚后第二年的3月20日,是梓良的忌日。在我的提議下,我倆為梓良在公墓區(qū)買了一塊墓地,并請小城最好的石匠給他立了一塊碑??匆娒戏猜陡屑さ难凵瘢倚睦镉幸唤z慰藉,心想:或許時日能漸漸地消除梓良的影子。
4月5日,我陪孟凡露去給梓良掃墓。當孟凡露把一束勿忘我擺在碑前時,我看到她眼中紛飛的淚花:“梓良,你安息吧!雖然生前我們沒做夫妻,但我堅信來世,我們會的……”
一絲酸澀涌上心頭,我感到渾身好冷好冷,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一向身體很好的我,回來就病了。那些天,因生意繁忙,孟凡露除了留下錢外,不太關(guān)心我的身體,很少打電話給我。雖然我是個男人,但男人也需要體貼和溫存??!
6月2日,是我和孟凡露結(jié)婚一周年的紀念日。本來,孟凡露說好跟我照一張結(jié)婚周年照的。但直等到下午5點,她依然沒回來。我實在坐不住了,打電話問她,她歉意地說:“今天有急事,實在脫不開身,明天吧!”我氣得摔壞了手機,一天的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
后來,我聽說,原來是梓良的父親病了,孟凡露驅(qū)車到市郊看望他回不來了。原來如此,一絲醋意涌上心頭。我想起母親因病住院的時候,孟凡露推說有事,給了我2萬元錢讓我代她去看望。兩相對比,我深感在她心中,梓良的位置比我更重要。
9月24日是我的生日,她竟到半夜11點才到家。當面對我獨坐桌前,看著自己買來的碩大蛋糕時,她只是吻了吻我的額頭,算作回來晚的歉意。
元旦那天,父母來到我家,想和我們共過個節(jié)日。但我知道,此時的孟凡露正在去梓良墓地的路上,因為她告訴我這天是梓良的生日。所以,我只好說凡露不在小城,去了外地。父母沒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直到傍晚父母走后,我才失落地兀自坐在沙發(fā)里,一種委屈、哀怨、無奈的心緒纏住了我的心。我承受不了孟凡露對梓良癡迷的感情。那一刻,我做出了一個決定:離開孟凡露。
很晚,孟凡露才回來??匆娢覜]睡,她高興地偎了過來,說:“告訴你個好消息,君實?!蔽覠o動于衷。她繼續(xù)說:“我懷孕了!”
我突然僵住了,想說的話瞬間不知怎么開口。我不能這么不負責(zé)任地離開孟凡露,但梓良無處不在的生活又讓我?guī)缀踔舷ⅰ?/p>
“你不高興嗎?”孟凡露撒嬌地說。
我愣了愣,勉強一笑,說:“高興,怎么不高興!”
我走到落地窗前,望著洶涌的大海,思緒很亂很亂……
五
第二天,當我回家時,我突然感到客廳有一絲變化,竟一時想不起來有什么不同。直到門被孟凡露打開,兩個裝卸工把一張我和她的巨幅照片安到墻上時,我才發(fā)現(xiàn)梓良的那幅油畫不見了。瞬間,我內(nèi)心里有一絲感動。但我還是說:“為什么不保留?”孟凡露笑笑,說:“我感到梓良去了這么些時日,再掛它不好?!?/p>
我不置可否。就這樣,我倆靜靜地站著。那天,我和孟凡露終于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了。
正當我慶幸孟凡露走出梓良的陰影時,有一天,我看見孟凡露扶著一位老人從醫(yī)院走出,是梓良的父親!瞬間,我已平靜的心又煩躁起來。但很快,我就罵起了自己,覺得不該為此吃醋。誰沒老人,孟凡露重情重義,難道不好嗎?
但不知怎的,我還是控制不住地悄然跟蹤他倆,直到看見他倆走進一幢別墅里。我大腦飛轉(zhuǎn),因為孟凡露跟我說過,梓良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那么,這幢別墅一定是孟凡露給他們買的了?
終于等到孟凡露走出了那幢別墅。我沖動地敲開了房門?!按鬆?,我是熱力公司的,檢查一下供熱情況?!崩先擞押玫匕盐易屵M屋。我推開一間臥室時,梓良那幅巨大的油畫竟掛在墻上。若不是手扶門框,我?guī)缀鯐灥?。我定了定神,看到滿墻掛的都是梓良與孟凡露的照片。當我走近寫字臺時,發(fā)現(xiàn)一摞日記。最上面那一本日記的扉頁上寫著:與梓良的每一個日日夜夜。翻開一頁,啃噬我的文字躍入眼簾:
梓良:
我結(jié)婚了,君實太像你了!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我選擇了他,我對你的思念會在與他的相處中得到延續(xù)。我感到這是對你的最好的紀念。但我錯了,失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再來!與你天長地久的愛情,是無法在君實身上得到的。我錯了,我無法再找回你在時的感受。
梓良,我懷孕了,因為君實太像你了。我想,生出的孩子也會跟你一樣俊朗,我會用全部的心血撫養(yǎng)他,讓他成為第二個你!
…… ……
來不及與老人道別,我就匆匆地走了出來,因為再呆一刻我就要暈倒在那里。我一路狂奔,失聲痛哭……
我再也無法忍受孟凡露對我的情感了。我要沖破這道藩籬,找回自尊和屬于自己的那份愛情。
當走到家門口時,我已想好——與孟凡露離婚!
當晚,我與孟凡露第一次面對面地坐下來談“三人世界”,我決意從中退出。可沒想到,孟凡露百般挽留,她希望我允許她保留一個自己的世界。她哭著對我說:“君實,愛是沒有罪過的,你應(yīng)該能理解和寬容?!?/p>
“是的,愛無罪,但愛有尊嚴。當愛以一個‘第三者的面目強硬地擠進我們的婚姻中時,還愛以自尊就成了婚姻存在的唯一前提?!蔽覜_動地拿出孟凡露的日記本,說:“凡露,愛還是有權(quán)利的,它要求彼此的平等和直面。如果你直面的不是我而是別人,那我的最后權(quán)利就是退出!”
說完,我轉(zhuǎn)身走出了我生活了兩年多的豪宅。我知道,豪宅永遠裝不下我的愛情的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