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亮
表哥大學同宿舍的哥們兒聚會,我被邀請列席。臨去前,我特地溫習了下諸室友的現(xiàn)狀:六個人,有報社中層,有移民美國的,有留校當了副教授的……就是最小的小六子,情況不太妙,他因為老媽有精神病需要照顧,畢業(yè)后直接回了云南老家,開始時在鄉(xiāng)政府上班,后來不堪忍受擠兌,轉(zhuǎn)去鎮(zhèn)上的初中學校當了老師。
我和表哥是最早到飯店的,很快,一桌人都到齊了。大家聊得很歡,我偷偷觀察小六子,他完全沒有我想象中的拘謹落魄,雖然衣著樸實老氣,人也黑瘦,但情緒飽滿,談笑風生,比從美國回來的大牛還會講段子,講他們學校怎么在后院養(yǎng)豬,講他怎么帶著學生們?nèi)ゴ笊嚼锼逘I,講他因為給鄉(xiāng)長寫的講話稿太有文化而被罵得狗血噴頭……他說話又快又風趣,我們都笑得緩不過氣來。
表哥偷偷給我遞眼神,意思是,看吧,沒你想得那么嚴重。我搖頭,心說還沒到打擊人的時候呢。
果然,酒過兩輪,哥幾個開始大談各自的風光。美國的講國外見聞,副教授講手上的課題項目,報社中層講跟名流的交往……只有小六子的話漸漸少了。我敏感的小神經(jīng)繃了起來。正揪著心,大牛談到了去曼哈頓參加某個著名的攝影展,這時小六子插嘴了,你去的哪屆???大牛說,前年,十屆吧。小六子咧開大嘴,哎呀?jīng)]緣分吶,我八屆、十一屆都去了。
眾人都被驚到了:你小子!你怎么去的???
小六子笑道,我有片子參展,他們邀請我去的,要不我個窮鬼怎么去得起!
你什么片子?大家都來了興致。他們大學都是攝影社團的,說起這事兩眼放光。
小六子笑嘻嘻地拿出手機,扒拉他那些獲過獎的、參過展的、賣過高價的片子給我們看。
我縱是外行,看到那些片子也不禁贊嘆。更意外的是,其中一張我還用來做過電腦桌面。表哥他們更是驚嘆,人家獲的獎,都是他們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
沒想到這家伙還真有一手,話題馬上就往深處走了。小六子說,雖然回了老家,但他一直沒放棄攝影,他們當?shù)赜歇毺氐娘L景和民俗,他有空就去拍,到了寒暑假就往大山里跑,拍了好片子就發(fā)在網(wǎng)上,慢慢地,就有雜志找他約稿了,熟識的編輯還把他推薦給國外的圖片機構(gòu)。賺了錢,他就更新設備,買國外的攝影工具書看,這么一來二去,竟然就成事兒了。
“不容易?!毙×诱f,“在山里一天走幾十里路,一雙新鞋走兩趟就廢了,有時兩天吃一頓飯,胃都餓出毛病了。還得堅持學英語,研究新技術(shù)新設備,這十幾年沒一天放下過這事。”酒勁上來,小六子還是笑著,眼睛卻紅了,“我人掉山溝里了,心可沒掉下來。我生怕將來有一天見著哥哥們,請客請不起,陪聊也陪不了……”
老大眼睛紅了:“小六子,了不起!”我們都跟著點頭。
確實了不起。人往上走時,節(jié)節(jié)攀高很容易,但有幾個人在掉到谷底后,還能重新生根發(fā)芽,穩(wěn)扎穩(wěn)打,奮力攀上山頂呢?
這頓飯局所展現(xiàn)的場面令在場的人都感覺有些意外,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處吧:不管局面多么不利,你總可以找到一種方式奔向?qū)儆谀愕某晒ΓP鍵看你的心有沒有掉下來。
向小六子致敬。
(摘自《遼寧青年》2015年第4期 ?圖:蕓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