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維櫻
相遇
成方圓至今記得“一個黃昏”,1980或1979年,她偷偷摸摸到一個朋友家。一打開大盤601,“那是從來沒有的震撼,每一句歌詞都是新鮮的,每一句旋律都是新鮮的”。此前沒有聽過愛情題材,最多就是民歌里的“阿哥阿妹”?!罢登楦]初開,豆蔻年華,但我們沒有聽過這樣的音樂?!背煞綀A是以拉二胡進的中央民族樂團,是民樂里的佼佼者。“那歌詞就是我心靈的寫照。雖然是中文歌,但歌詞、形式都沒見過。當時流行音樂是一鍋燴,不分類型,內(nèi)地人的視野還沒打開。文化百廢待興,鄧麗君開啟了我聽覺上一扇門?!?/p>
屠洪剛進中國戲劇學院時只有9歲,約1980年以前,他第一次聽到鄧麗君?!霸趺催€有這么好聽的歌?”上午表演學京劇翻跟頭,到晚上,“宿舍里,熄了燈,大家就喊別出聲,老屠,來個柔曲兒”。后來,屠洪剛成了歌手。“你在臺上你就是個角兒?!彼f,“鄧麗君演唱會的錄像帶影響了我,臺上不能偏離自己的性格,不迎合誰,不灑狗血?!?/p>
扒帶
鄧麗君歌聲里有力量的部分,是錄音機出現(xiàn)的功勞。那是一個硬件決定軟件的時代。鄧麗君的聲音在錄音機里非常親近,“感覺沒距離,像是跟你旁邊說話”。她經(jīng)常用“你、我,你們、我們”來達到對話的效果?!昂枚嗄昀餂]有聽到過這樣的稱呼,親切,好像是對著你訴說?!?/p>
金兆鈞上大學時跟同學借到了錄音機扒帶子。有一首《香港之夜》他記得特別清楚:“最后有一句‘秋蟲在呢喃。我聽不清,怎么也寫不出,錄音也差。鄧麗君就是一種夢?!迸紶枙肫穑啦粫?。
1978年詞作家宋小明去重慶出差,就在解放碑廣場,坐著一圈穿著時尚的青年,手里全都抱著大黑膠唱片,全是鄧麗君的。那時連盒帶都極其稀少,更別說黑膠唱片。但這個時期音樂還是鄧麗君的歌多,晚上走到巷子里,就聽到樓上有鄧麗君的歌。
對于“文革”中生長起來的新一代人,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個具體女性形象。八個樣板戲里的男性和女性形象已經(jīng)翻來覆去地出現(xiàn)太久了。成方圓覺得鄧麗君最動人的還是甜美,“婆婆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媳婦,男人覺得宜家宜室,弟弟覺得這是個可愛的姐姐?!贝藿≌f自己聽到鄧麗君的感覺:“原來歌還能這么唱!”
鄧麗君唱的方式、唱的內(nèi)容,無一不在巨大的信息交換不對等的情況下成為經(jīng)典。金兆鈞說:“30年代以來她是所有歌手演唱和表現(xiàn)集大成者。唱‘goodbye my love,我的愛人再見到現(xiàn)在聽還是毛骨悚然。她唱《路邊野花》,又唱《在水一方》,氣度大,一人能詮釋不同的角色還都不俗?!?/p>
對于走上流行音樂道路的人,最初的“靡靡之音”都是通過鄧麗君的“開蒙”,所有的女歌手都是鄧麗君的學生。
成長
鄧麗君的發(fā)聲法是歐美流行歌發(fā)聲?!耙皇赘锜o非就是音色和唱法?!苯獬袕娬f,鄧麗君是現(xiàn)代字正腔圓的極限,每一個字都很考究,“一個字就能達到那個年代最高水準”?,F(xiàn)在器材更好了,但字正腔圓是鄧麗君做到了頂級?!澳憧梢园涯:旓L格,但是聲音的發(fā)法,鄧麗君有選擇,不是所有歌都唱?!彼龂栏窨刂谱约旱娘L格范圍?!八芯砍鲆惶姿约旱淖终粓A,不是完全照搬戲曲。”
鄧麗君出現(xiàn)10年以后,李海鷹批判式的歌詞《彎彎的月亮》里寫,“只為今天的村莊,還唱著過去的歌謠”?!皟?nèi)地經(jīng)濟形態(tài)也好了,崔健寫‘我曾經(jīng)問個不休,大張偉唱‘放學了別管我。鄧麗君當時就是非常好的心靈雞湯,啊,所有的痛苦,都沒了?!?/p>
鄧麗君的作品很奇怪,偏偏禁得起推敲。鄧麗君的音樂是不會固化的。如果說美國流行音樂的根是黑人音樂,那鄧麗君是中國流行音樂的破局嗎?“她唱得那么妖艷,可是給人的感覺是男女老少都喜歡?!?/p>
當時中國號稱有幾萬歌手模仿鄧麗君?!澳氵€得經(jīng)歷你的人生呢,音樂只是一部分。”聰明的歌手自然不會走進模仿鄧麗君的死胡同。劉欣如是當年最有名的鄧麗君模仿者之一。1986年劉欣如第一次去日本演出,這是正式的第一次有內(nèi)地歌手赴日演出?!拔胰ト毡緯r他們驚訝于中國還有流行歌曲?!苯獬袕娬f,他給她寫了《生活是首無言的歌》,其他歌手都是模仿港臺歌手的概念唱,但她得了金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