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文

從陜北經(jīng)西柏坡到北平

從容東進

1948年1月，我返回西北局，在邊區(qū)保安處幫助工作。我決心留在西北局工作。3月19日，毛主席突然來電要我迅速趕回楊家溝。到楊家溝后，毛主席同我談話，要我東渡黃河。我請求允許我繼續(xù)留在西北工作。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不高興。他不容置疑地說：“不！過河，你先走。”我當然完全聽從調(diào)遣，先于中央機關(guān)一天東渡黃河，并在山西三交等候，以便隨同中央一道轉(zhuǎn)移東遷。毛主席從來做事認真，認真地對待一切。到山西后東進時，他讓我坐在他的車上，就這樣一直走到代縣。

4月4日，離開蔡家崖前往岢嵐縣。5日，繼續(xù)前進，到達神池。在這里休息一天，看到在日寇占領(lǐng)下縣城遭受嚴重破壞和燒殺的遺痕及給中國老百姓留下的不幸和苦難，令人心情沉重。次日，乘車前往代縣。我的一家人被安排在毛主席的汽車上。沿途所經(jīng)過的村莊，看不見幾個強壯的男子，而赤身裸體的孩子到處亂跑，甚至十六七歲的姑娘也衣不遮體，有的只穿一件較長的棉背心，勉強遮羞?？吹竭@一切，毛主席萬分感慨地說：“我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4月10日到達五臺山，毛主席用一整天的時間游覽了各處。到了中臺山下的貯藏室，看見許多經(jīng)卷和各種貢品，毛主席叮嚀當?shù)馗刹恳煤帽Ｗo這些文物，不可丟失。

在一座大廟后面，毛主席看見中間的一尊菩薩胸前被挖了一個大洞，于是問向?qū)В骸斑@是怎么回事？”

向?qū)Щ卮鹫f：“這是土改時翻身農(nóng)民清算寺廟造成的，聽人說神像胸腔里藏有黃金，就挖開找金子?！?/p>

毛主席聽后幽默地說：“原來是菩薩得了心臟病，群眾來給它施行手術(shù)醫(yī)療的。你們要把它好好保護起來，原封不動，以便對日后來參觀的群眾作解釋，說它害了什么病，為什么群眾給它施行手術(shù)?！?/p>

下山走了一二里地，到了臺懷鎮(zhèn)附近的一座龍王廟前，只見廟內(nèi)燈火輝煌，香煙繚繞，比起其它頗為蕭條的廟宇來，甚是隆盛。

毛主席參觀了龍王廟，問和尚：“為什么這個廟保護得這樣好，現(xiàn)在還這樣紅火？”

和尚回答說：“是農(nóng)民當年派人保護得好。”

毛主席說：“龍王和你們祈天求雨，給人民辦好事，所以群眾才保護，不像山上的佛像脫離群眾，只知自己享受，高高在上，不替群眾辦事。你們看，從這里得到的結(jié)論是多么明顯，群眾就是這樣認識問題，這樣對待問題的?！?/p>

下了五臺山，很快進入河北。13日，毛主席同中央同志一道到達河北省阜平縣的城南莊。

在城南莊，毛主席、周恩來、任弼時商議后，一致同意毛主席的提議，準備毛主席去蘇聯(lián)的事宜，決定由周恩來、任弼時率中直機關(guān)全體人員到西柏坡與中央工委會合。他們于23日啟程。而毛主席帶著江青、師哲、汪東興、米大夫等人暫時留在城南莊，并留下閻長林警衛(wèi)排擔任守衛(wèi)工作。我們一邊準備，一邊去電征求斯大林的意見：是否同意毛主席去莫斯科同他會見，商議大事。

不久，接到斯大林的回電。他說：我們歡迎毛澤東同志來訪。但是，目前中國革命發(fā)展迅猛，進展順利，解放戰(zhàn)爭正處在緊要關(guān)頭，戰(zhàn)爭還很激烈，形勢發(fā)展變化很快。在這個時候，你離開指揮崗位，恐對全局有不利影響，是否還是留在國內(nèi)指揮戰(zhàn)爭為宜。如果你有重大問題需要商談，我們準備派遣一位相當有經(jīng)驗的、老練的、信得過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前往聽取你的意見，如何？總之，我們認為在當前這個關(guān)鍵時刻，你離開中央領(lǐng)導崗位是不適宜的，望再三考慮。如何？望電告。

因此，毛主席取消了蘇聯(lián)之行。5月27日下午，毛主席乘車離開花山，前往西柏坡。一路上汽車一直在太行山腳下行駛，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毛主席到了西柏坡。

戰(zhàn)略決戰(zhàn)

八九月間，我各解放區(qū)發(fā)動秋季攻勢，準備在戰(zhàn)爭的第三年內(nèi)完成殲敵一百二十八個旅（師）的任務。國民黨處于大崩潰的前夕，美國人也想以李宗仁替代蔣介石，轉(zhuǎn)而實施“和平”陰謀。

這時，我們收到蘇方轉(zhuǎn)來的一封信，這是國民黨政府給蘇聯(lián)政府的一封信，其主要內(nèi)容系國民政府請求蘇聯(lián)居中調(diào)解國共之爭，要求首先停止內(nèi)戰(zhàn)。蘇方只說這封信是國民黨政府給蘇聯(lián)政府的，現(xiàn)將原信轉(zhuǎn)給你們，供你們參考。未作任何其他說明。

當時，五位書記都在一起，大家傳閱后都沒有表態(tài)，甚至也沒有說什么話，只是周恩來看完信后說了一句：一看這信，便知是王世杰的手筆，文縐縐的。大家之所以沒有發(fā)言，顯然因為此信不值一提。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

國民黨政府之所以要給蘇聯(lián)政府寫那封信，是由于我軍部隊已包圍徐州一帶的國民黨部隊，正在組織遼沈、淮海兩大戰(zhàn)役。為了穩(wěn)住人心，甚至只是為了緩和一下形勢，獲得喘息之機，于是便以欺騙手段利用蘇聯(lián)，求其居中調(diào)解。即使無法達到?；穑灰獱幦〉骄徬r間，以便策劃新的陰謀，應付局面，國民黨認為這對他們是有利的。無奈，我們根本不買國民黨的賬，連理也不理。至于蘇方如何向國民政府回答、解釋，就不得而知了。

東北野戰(zhàn)軍入關(guān)后，黨中央采取“圍而不打、隔而不圍”的方針，同時與傅作義進行談判，力爭和平解放北平。同傅作義的談判是艱苦的、曲折的。我軍在新保安消滅傅作義的主力三十五軍，堵死了傅作義西逃之路，又打下天津，特別是炮兵部隊集結(jié)到北平周圍之時，傅作義才明白大勢已去。我黨中央不失時機，經(jīng)過多方努力，終于打消了傅作義的種種顧慮，使他接受了我方的條件，于1949年1月21日達成協(xié)議，和平解放北平，成功保護了這座古城及城里的珍貴文物。這里自然有傅將軍的一份功勞。后來傅作義曾對我說：“蔣介石和閻錫山都曾拉我的后腿，對蔣介石的糾纏，我只要擺脫就是了，也容易擺脫;而對閻錫山則不是擺脫，而是想拉他一起倒戈，一道轉(zhuǎn)到解放軍方面來。但閻錫山給我的最后回答是：他這一生已經(jīng)嫁過四五次人了，時至今日，不想再‘改嫁了。他已死心了。”

1948年年底，毛主席曾致電斯大林，介紹了當時中國國內(nèi)形勢以及同國民黨談判的問題。毛主席說：和平談判我們一定要進行，但我們不同國民黨政府談判，我們只是分別同有實力的地方政府和部隊的代表談判，談停戰(zhàn)，或者是談起義的條件，我們正在同北平的、軍事力量雄厚的傅作義進行談判，而且有希望得到和平解決。如果能和平解決，那么在華北就沒有國民黨的勢力了。

這里順便提一下所謂“南北朝”的問題。

“南北朝”的提出是在1949年4月我們已進入北京一個多月以后，國民黨政府的談判代表在北京談判時，才提出所謂建立“南北朝”的問題。

我們的回答是：“首先必須交出首要戰(zhàn)犯（指蔣介石等），在和談期間，人民解放軍暫不渡過長江，但是和談后，談成了，解放軍要渡江;談不成，也要渡江?！泵飨o正在渡江南進的解放軍部隊贈了一首詩，其中兩句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北磉_了我們的決心。

南京政府得知我黨的回答后則說：“中共在談判中的條件每次都在加碼，逼人太甚！簡直要我們跪下求饒。不干了！”這就是談判的最后結(jié)局——破裂。

有人說，斯大林讓我們搞“南北朝”，這是沒有根據(jù)的說法。蘇聯(lián)人，包括斯大林，有幾個人懂得“南北朝”這個詞？既然他們連這個詞都不懂，怎么會提出搞“南北朝”呢？

建國前夕劉少奇訪蘇

漫長的飛行

1949年4月20日，毛主席、朱總司令發(fā)布渡江命令。人民解放軍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渡過天塹長江，解放了南京等大中城市。全中國的解放已指日可待。5月，中共中央決定派以劉少奇為首的中共代表團秘密訪蘇。

7月2日，劉少奇、王稼祥從清華園車站出發(fā)北上。同車的有戈寶權(quán)、鄧力群。陪同中共代表團前往蘇聯(lián)的還有柯瓦廖夫和蘇聯(lián)駐華使館參贊費德林等。

代表團第一站到達沈陽，同高崗會合。高崗帶了徐介藩作翻譯。第二站到達大連，在此乘坐當時的王牌飛機“道格拉斯”前往蘇聯(lián)。由于國內(nèi)戰(zhàn)爭正在激烈進行，為防不測，飛機繞了一個大彎子，經(jīng)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上空飛抵伯力。由于南北朝鮮對峙，無法保證在飛行期間不會遇到空中強盜，所以飛機在飛行時忽高忽低，最高時飛到八千米高度。我們的衣服都被冷氣打濕了，稼祥身體本來就不好，因此感冒生病。飛機在伯力著陸后，大家才松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代表團從伯力出發(fā)。為了搶時間，飛機航行在一萬至一萬三千米的高度。這時艙內(nèi)的氣溫降到零度以下，由于缺氧，大家呼吸困難，上吐下瀉。飛機只好降低飛行高度。到達赤塔時，大家如同大病了一場，疲憊不堪。

第三天情況較好，由赤塔飛抵克拉斯諾亞爾斯克時，正是中午。天氣晴朗，地面氣溫很高。第四天到達新西伯利亞，這是我最熟悉的一個城市。第五天抵達斯維爾德洛夫斯克——歐亞交界地帶。州委書記到機場迎接。我們在機場休息。

第六天中午，我們抵達莫斯科，迎接代表團的是蘇共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的領(lǐng)導。負責處理有關(guān)代表團事務的工作人員中有80年代曾任駐中國大使的謝爾巴柯夫。代表團被安置在莫斯科城內(nèi)奧斯特洛夫斯卡婭街八號公寓里。

八號公寓是沙皇時代某大資本家為著名女歌唱家建造的豪華住宅，十月革命后成為蘇共的招待所。這里只接待中國、朝鮮黨的高級領(lǐng)導人。蘇方對代表團的接待非常奇特：我們的住處、生活、參觀游覽、會見、會談以及一般性活動，均由蘇共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負責安排，但我們使用的交通工具、同國內(nèi)的通訊聯(lián)絡卻一律由軍事情報部門負責。這個情況當時令人難以理解，后來才明白，這是戰(zhàn)爭的遺痕。因為少奇率領(lǐng)的中共代表團是斯大林的客人，所以只有斯大林一人才有權(quán)同中共代表團談實質(zhì)性的問題，甚至稍微帶有影響性的事情，別人都不能插手，也不敢過問。

現(xiàn)在，從北京到莫斯科乘飛機只需九個小時。人們很難想象幾十年前竟用了六七天的時間才從北京飛到莫斯科。

劉少奇和斯大林會談

代表團稍事休息后，被邀請到斯大林的夏令別墅（在孔策沃附近）。以斯大林為首的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都站在門前迎接客人。賓主相互握手問候之后，斯大林設宴招待少奇和代表團其他同志。雙方邊吃邊談，無拘無束，十分自然。雖然是隨意交談，但也涉及某些重大的實質(zhì)性政治問題。這次宴會持續(xù)將近四個小時。

回到寓所后，劉少奇召集代表團同志，一起回憶這次會見的情況和談話的內(nèi)容，分析談話中涉及的問題哪些是重點，哪些問題斯大林已經(jīng)明白，哪些問題他還不很了解，然后擬出下一次會談的要目，并整理出簡報。

王稼祥建議劉少奇就中國問題寫一個書面報告，這既能使會談有所依循，又可以把問題談得更有系統(tǒng)。因在國內(nèi)已有充分的準備，報告很快擬訂出來，在第二次會談后交給斯大林。后來雙方又談了三四次，每次花去四五個小時。會談進行得有計劃、有步驟，這同稼祥妥善的組織安排是分不開的。

江青敬酒，劉少奇謙讓，

斯大林做自我批評

在第四次會談中，斯大林談到了各國人民之間的團結(jié)、互助、合作的重要性。團結(jié)、互助、合作的先決條件是各國人民互相信賴、竭誠相待。

寒暄了一陣后，斯大林邀請代表團去看幾部電影，主要是看一部試驗原子彈爆炸的現(xiàn)場實況的片子。據(jù)說，這是蘇聯(lián)人第一次給外國客人看這樣的紀錄片。試驗地點可能是在蘇聯(lián)東北區(qū)接近北極圈的荒原地帶。影片主要是表現(xiàn)原子彈的投擲、它對目標的命中、爆破的威力、蘑菇云的升起、破壞的范圍和程度等。

斯大林請看這部影片的涵義恐怕是多方面的：首先可能是告訴代表團，原子彈我們也有;其次是說，別人能造出來的，我們也能制造出來。而別人沒有的， 我們也會有的;再次是，如果敵人膽敢侵犯我們，他們就會得到相應的報復，而我們的朋友也會得到原子彈的庇護。

觀看電影后，斯大林高興地告訴代表團：科學技術(shù)在迅猛地向前發(fā)展，其速度有時出乎人們的意料。軍事科學也一樣，想要停止它、阻止它的發(fā)展，恐怕是不容易的。不過關(guān)于這方面的事，大家都不說話，而是關(guān)起門來秘密地干。從斯大林的話中可以聽出，他們正在研究發(fā)展更新式的武器，或許已有了新的突破。

斯大林提出，在下次聚會時，他準備請中國方面的女同志也參加。他說：“聽說莫斯科住著兩位中國女同志，從我們這方面說，這兩位女同志我們都愿意邀請。但怎樣更合適、更恰當，請你們自己決定?！?/p>

這兩位女同志是指江青和朱仲麗（王稼祥的夫人）。我到了莫斯科才知道江青在蘇聯(lián)療養(yǎng)，林利為她擔任翻譯。王稼祥很聰明，他沒請朱仲麗參加聚會。

7月27日，斯大林在孔策沃別墅新建的二層樓上舉行宴會，招待代表團及江青。

斯大林首先注意到人們的外觀，他說中國同志都這么年輕。之后大家相互問好后便入席了，斯大林海闊天空地講了一陣。江青表現(xiàn)反常，她十分拘謹，一言不發(fā)。事后我才知道，劉少奇事先和她打過招呼，讓她不要多講話。她為了準備斯大林的祝酒詞，和林利討論了整整一天。

忽然，斯大林起立，離開了座位，走到宴會廳的另一角。這時，馬林科夫、貝利亞等勸江青向斯大林敬一杯酒。江青立刻接受了這個建議。于是，他們請斯大林回到餐桌旁，聽江青的祝酒詞。

江青舉起酒杯，走到斯大林跟前，說：“我請大家一起舉杯，共同為斯大林的健康干杯！斯大林的健康就是我們的幸福！我祝愿斯大林同志永遠健康！大家同我一道為斯大林干杯！”

聽了這段祝詞后，斯大林開懷大笑，其他的與會者也都喜氣洋洋地前來碰杯并一飲而盡。接著，斯大林走到中國的同志們旁邊說：“我的健康，竟可成為大家的幸福，這恐怕太高抬了。”

這時，斯大林舉起酒杯，若有所思地面對中國同志說：“祝我永遠健康的美詞和良好的愿望，使人聽了快意，但事實上人總有一死的?！苯又麆忧榈卣f：“我從來不喜歡奉承人家，但別人卻對我有許多奉承，我也覺得很厭煩。我說的中國馬克思主義者成熟了，蘇聯(lián)人及歐洲人要向你們學習的話，并不是奉承你們，不是客氣話。西歐人由于驕傲，在馬克思、恩格斯死后，他們就落后了。革命的重心由西方移到了東方，現(xiàn)在又移到了中國和東亞?！?/p>

他說：“關(guān)于馬克思主義，在一般理論方面，也許我們蘇聯(lián)人比你們知道得多一些。但是，把馬克思主義的一般原則應用于實際中去，則你們有許多經(jīng)驗值得我們學習。在過去，我們已經(jīng)向你們學習了很多，一個民族必須向另一個民族學習。哪怕是一個很小的民族，都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學習。我聽到中國人特別勤勞的許多事實，這些都是值得我們學習的。今天，你們稱我們?yōu)槔洗蟾?，但愿弟弟能趕上和超過老大哥。這不僅是我們大家的愿望，也是合乎發(fā)展規(guī)律的，后來者居上。請大家舉杯，為弟弟超過老大哥，加速進步而干杯！”

劉少奇說：“兄長總是兄長，老弟還是老弟，我們永遠向兄長學習！”他拒不接受敬酒。

大家都有些驚奇，蘇聯(lián)同志都圍上來勸飲，希望接受斯大林的良好祝愿和盛情。他們多數(shù)人不懂得為什么中國人不愿意接受斯大林的美好祝愿。須知，這只是祝酒儀式中的一種表示而已。尤其是按高加索各民族的風俗習慣，每次祝酒都要講一番美好動聽的言辭，如祝愿對方進步、勝利、快樂、幸福、健康、長壽等，以表達自己的盛情和美意。在家庭成員之間，每逢喜事，也同樣要有這樣一番美好祝愿的敬酒詞。這是一種風俗習慣。

斯大林說：“難道弟弟不應該超過兄長嗎？我的意思是說弟弟應該加倍努力，力求上進，爭取超過兄長，這也是為了你們將來能承擔更多更大的國際義務?，F(xiàn)在，中國不是孤立作戰(zhàn)，這會使將來的發(fā)展和進步更快些，應當承擔的國際義務也會多起來的?！?/p>

就這樣，推來讓去，劉少奇始終沒有接受這杯祝酒，對方一直是驚異而莫名其妙的。雙方由于心理上的差異和習慣的不同，或許還有人情風俗上的隔閡，所以出現(xiàn)了這個互不理解的奇特局面。

會談繼續(xù)進行。劉少奇談到關(guān)于打倒國民黨的問題時說：“第一次國共合作時，國民黨叛變，我們毫無準備。第二次國共合作時，我們的頭腦清醒了。所以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蔣介石叛變，我們是有準備的?！?/p>

斯大林說：“這是敵人教訓了我們?！苯又终f：“在你們進行斗爭時，我們是不是擾亂過或妨害了你們呢？”

劉少奇回答說：“沒有。毛澤東可以不去重慶，有周恩來就夠了。但是毛主席到重慶后結(jié)果是很好的，使我們立即有了政治上的主動權(quán)。”

斯大林說：“毛澤東到重慶去是有危險的，CC等特務有謀害毛澤東的可能?！彼忠淮螁枺骸澳銈冊诿绹藚⑴c的和平運動中是否受了損失，（我們）妨礙了你們？”

劉少奇答復說：“在和平運動中，中共中央的頭腦是清醒的，只受了若干不大的損失。但那次和平運動很有必要，孤立了美蔣，使我們后來能夠推翻國民黨，打倒蔣介石。沒有一個人說我們這樣做得不對?！?/p>

斯大林說：“勝利者是不受審判的，凡是勝利了的都是正確的?！彼又f：“中國同志總是客氣的、講禮貌的。我們覺得我們是妨礙過你們的。你們也有意見，不過不肯說出來就是了。你們當然應該注意我們講的話正確與否，因為我們常常是不夠了解你們事情的實質(zhì)，可能講錯話。不過，如果我們講錯了，你們還是說出來好，我們會注意到的?！彼勾罅质且陨罡袃?nèi)疚和抱有歉意的語氣講這番話的。因為1945年8月他在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中表示，如果中國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將導致中華民族的毀滅。歷史的發(fā)展與斯大林的預見相反，他感到內(nèi)疚和不安。

這是斯大林主動地向中共代表團公開做的自我批評。當時中共代表團對此感到有點意外，因為代表團并沒有要求他做自我批評，也沒有對他們提出過什么批評意見。他主動做自我批評，表現(xiàn)了一個偉大導師的胸懷，并贏得了更多的尊敬和愛戴。

8月，在離開莫斯科的前夕，劉少奇又應邀到斯大林居住的孔策沃別墅。這個別墅很大，庭院中有高大青翠的林木，有花園、菜園、果園、魚池、溪流、小型運動場（主要有滾木球、攻木城等）。他親自引導劉少奇游覽全園景色，還特別參觀了他自己在園里種植的番茄、豆角、谷子等農(nóng)作物。他指著谷子說：“這谷子的種子是從中國東北引來由我自己栽培的，等谷子成熟了拿來款待你們，多有意思呀！遺憾的是你們不能久留，很快就要離開我們了?！彼麄円贿吷⒉?，一邊交談，高興地度過了幾個鐘頭。工作人員說很少見到斯大林這樣興高采烈，以這種方式接待客人。

參觀完畢，賓主回到大廳里進餐。那天參加的人不多，是一種家宴形式，氣氛格外的親切、和諧。

在交談中斯大林問：“你們打算何時宣布成立中央政府？國民黨政府實際上已癱瘓，不復存在了，而你們現(xiàn)在已具備了掌握政權(quán)的一切條件?！?/p>

劉少奇答：“我們目前正集中力量解放和解決華南各省的問題，成立中央政府在明年（1950年）1月（可能是1月1日）?！?/p>

斯大林說：“解決重大問題時固然要穩(wěn)妥，要掌握時機，但更重要的是不可錯過時機。我想提請你們注意防止敵人可能利用所謂‘無政府狀態(tài)而進行干涉。這是毒辣的一招，不能不防?！?/p>

斯大林以上的談話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我們立即向中共中央、毛主席做了匯報。國內(nèi)是怎樣討論、研究、決定這個問題的，我們不了解。8月下旬，我們回到沈陽，才知道中央已決定于10月1日宣布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舉行開國大典。

毛主席首次訪蘇

行程萬里

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國成立。第二天，即10月2日，蘇聯(lián)政府來電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表示愿意立即與我國建立外交關(guān)系，并互派全權(quán)大使。開國大典后不久，即著手進行毛澤東出國準備工作，中央指定黨政各有關(guān)部門準備和編寫有關(guān)的資料，并委托中共中央辦公廳選定和籌集贈送給斯大林的祝壽禮品。前者是在毛主席、周總理親自過問和指導下完成的，后者江青經(jīng)常插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毛主席建議要帶些能表明國情的禮品去，而且最好只帶農(nóng)產(chǎn)品和手工藝品。她提出首先要送的是山東的大白菜、大蔥及濰坊的大白蘿卜;其次是湘繡的斯大林像、景德鎮(zhèn)的陶瓷、浙江的龍井茶、安徽的祁門紅茶、江西的竹筍、福建的漆器、杭州的紡織品與刺繡等。這些禮品來不及隨車帶走，而是陸續(xù)運到莫斯科的。原因是訂貨者一而再地改變主意，審查貨物的人又挑剔，致使一拖再拖，耽誤了時間。

為什么這次江青膽敢干擾、 ?瞎指揮呢？原因是她于1949年夏季曾去過一次莫斯科，并受到斯大林的禮遇和夸獎，于是昏昏然不可一世了。她左出主意，右提意見，儼然以“參謀長”自居。

大約12月6日，毛主席偕陳伯達（當時陳的頭銜是教授）乘坐的列車從北京出發(fā)，經(jīng)東北的滿洲里，沿著漫長的西伯利亞鐵路前往莫斯科。

兩位偉人的首次會面

12月16日中午，車站的大鐘正敲打十二下時，火車徐徐開進莫斯科北站（雅羅斯拉夫車站），這是蘇方精心安排的。在車站舉行了隆重而簡短的（因天氣太冷）歡迎儀式。

當天下午6時，斯大林在他的克里姆林宮辦公室的小會客廳會見毛主席。

6時整，廳門大開。斯大林和蘇共全體政治局委員及維辛斯基外長站成一排迎接毛主席。這是很破例的，因為斯大林一般不到門口迎接外賓。他為了表示對中國人民及其領(lǐng)袖的尊重、信任和特殊的禮遇，所以特地做了這樣的安排。

斯大林緊緊地握著毛澤東的手，端詳了一陣說：“你很年輕，紅光滿面，容光煥發(fā)，很了不起！”

斯大林對毛澤東贊不絕口：“偉大，真?zhèn)ゴ?！你對中國人民的貢獻很大，是中國人民的好兒子！我們祝愿你健康！”又說：“你們?nèi)〉昧藗ゴ蟮膭倮ＹR你們前進！”這時，氣氛十分熱烈、動人。

毛澤東回答：“我是長期受打擊排擠的人，有話無處說……”

不等主席講完，斯大林立即插話：“勝利者是不受審的，不能譴責勝利者，這是一般的公理?！彼勾罅值倪@句話使毛主席沒有把內(nèi)心的話講出來。

雙方的談話海闊天空，從前線的軍事情況談到經(jīng)濟建設、糧食收獲、土地改革以及群眾工作等。從一開始就使人感到斯大林在揣摩毛主席此行的意圖和愿望。談話歷時兩個多小時，蘇方只有斯大林一人說話，其他人都未插話。

斯大林再三問毛澤東：“你來一趟是不容易的，那么我們這次應該做些什么，你有些什么想法或愿望？”

毛主席說：“恐怕是要經(jīng)過雙方協(xié)商搞個什么東西，這個東西應該是既好看又好吃?！?/p>

這話充滿了哲理和幽默，但是如果我直譯出來，蘇聯(lián)同志肯定不會明白。所以我在翻譯時做了解釋：“好看就是形式好看，要做給世界上的人看，冠冕堂皇;好吃就是有內(nèi)容、有味道，實實在在?！?/p>

然而蘇聯(lián)人仍然不能理解那是何物，全都目瞪口呆，只有貝利亞竟失聲笑起來。

斯大林雖不理解東方人的智慧，但他沉著冷靜，仍委婉地繼續(xù)詢問。

毛主席不肯明說，他認為蘇方較有經(jīng)驗，應該主動提出幫助我們，不提是不誠懇的。他對斯大林說：“我想叫周恩來總理來一趟?！?/p>

斯大林表示驚訝，反問道：“如果我們不能確定要完成什么事情，為什么還叫他來，他來干什么？”顯然斯大林在追根尋底，但毛主席沒有再回答。

這是雙方首次會談遇到的難題或產(chǎn)生的隔閡和不愉快。

1950年1月2日，斯大林不再堅持原有的想法，同意周恩來到莫斯科來。

毛主席游覽列寧格勒

毛主席得知周總理從北京啟程的確切日期后，就準備外出旅游，于1月14日乘火車離開莫斯科北上。

15日，毛主席在王稼祥、陳伯達等陪同下抵達列寧格勒，在火車站，受到當?shù)仡I(lǐng)導的隆重迎接。當?shù)仡I(lǐng)導原計劃安排主席到斯莫爾尼宮休息。但是毛主席要直接乘車去波羅的海。遵照毛主席的愿望，汽車直奔波羅的海芬蘭灣。此時大海和陸地已被冰凍連在一起，分不出陸地與海洋的界限了。

汽車在海面的冰層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

十月革命時工人發(fā)起暴動的要地——喀瑯施達特要塞與我們遙遙相望。毛主席走下汽車，在冰層上來回踱步，舉目眺望，滿懷激情地說：“這里真是千里冰封啊！”

蘇聯(lián)同志介紹說：“我們此刻正站在波羅的海海面的冰層上，冰的下面就是海水，冰層的厚度達一米至一米五?！?/p>

毛主席說：“我的愿望是要從海參崴——太平洋的西岸走到波羅的?！笪餮蟮臇|岸，然后再從黑海邊走到北極圈。那時，才可以說我把蘇聯(lián)的東西南北都走遍了?！?/p>

在參觀藝術(shù)館，即冬宮展覽廳及沙皇的寢室、辦公室、休息室、客廳、藏書室等時，主人告訴我們說，本來還有一間中國廳可以參觀，但目前正在整修，很遺憾。

毛主席側(cè)過臉對我說：“其實是不便對我們開放，不好意思讓我們看，因為沙俄盜竊中國的東西太多了?！?/p>

晚上，主席到基洛夫歌舞劇院觀看列別杰娃主演的一場芭蕾舞《巴亞捷爾卡》。在演出后，毛主席派代表團成員登臺給列別杰娃獻花籃。臺上臺下的鼓掌和歡呼聲融合在一起。列別杰娃謝幕五六次之后，觀眾仍不散場。列別杰娃意識到掌聲如此熱烈非凡的原因所在，于是面向毛主席鼓掌，用手送吻三四次。由此可見蘇聯(lián)人民對中國革命之熱愛，對中國革命領(lǐng)袖的愛戴。毛主席也甚為感動，露出真摯的笑容，不停地向大家招手還禮。

又一次誤會

1月12日，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在美國全國新聞俱樂部發(fā)表長篇演講，散布謊言，混淆視聽。

毛澤東十分重視此事，他于19日晨以中央人民政府新聞總署署長胡喬木的名義起草了與新華社記者的談話。文章簡短明了，嚴厲駁斥了艾奇遜的謠言。

蘇方十分關(guān)注這件事。1月下旬的一天，斯大林邀請毛主席、周總理到克里姆林宮晤談，并交代，主人方面只有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參加，客人只邀毛主席和周總理，無須再邀請別人參加，翻譯也只要師哲一人去。

到達斯大林的客廳后，確實只有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兩個人。斯大林首先說：“今天請你們來，是想在這個小范圍內(nèi)交換點意見，莫洛托夫有些話要說，我們聽聽他說的吧。”

莫洛托夫說：“上次我們談定，關(guān)于艾奇遜的談話，我們應分別發(fā)表一項正式聲明，駁斥艾奇遜的胡說八道。而且我們談定，用官方名義發(fā)表駁斥聲明，請問中國政府是否已經(jīng)發(fā)表了這項聲明？”

毛主席回答：“發(fā)表了，是用胡喬木的名義發(fā)表的?！?/p>

斯大林問：“胡喬木是什么人？”

毛主席答道：“是新聞署長，也是以這個身份發(fā)表聲明的。”

斯大林說：“按照國際上的習慣，任何新聞記者都可以對任何問題發(fā)表自己的觀點或評論，但他們的一切言論并不代表官方的立場和觀點。所以，以個人身份（即新聞記者）發(fā)表聲明，怎么說都可以，但那是一文不值的。”

這些話在相當程度上激怒了毛主席，他始終一言不發(fā)。

周總理做了一些解釋，但鑒于已經(jīng)形成的氣氛，他也表現(xiàn)得十分矜持。

這次談話的時間很短，談話結(jié)束后，賓主離開了克里姆林宮，前往斯大林的別墅。斯大林特地把毛主席、周總理都請到自己的車上，讓他們坐在后排主位上，他則和我坐在加座上。在車上，大家都沉默不語，氣氛像鉛塊一樣沉重。為了打開局面，我先同斯大林閑聊了幾句，然后問他：“你不是答應過要到我們代表團的住處去做客嗎？”

他立即回答：“我是說過，現(xiàn)在也沒有放棄這個愿望?！?/p>

他的話還未講完，毛主席問我：“你和他談的什么？不要請他到我們那里去做客。”

我立刻承認我同他談的正是這個問題。

毛主席說：“把話收回來，不請他了?！?/p>

斯大林好似也懂得我們在談什么，于是問我：“他說什么？”

我回答：“是我們之間的話?！?/p>

大家一言不發(fā)，氣氛沉重得又像灌上了鉛。大家就這樣沉默了三十分鐘。

在隨后的晚宴上，為了打破僵局，飲宴間斯大林離開座位去放留聲機，先讓大家聽音樂，繼而邀請大家跳舞。主人們?nèi)茧x座起舞，而客人們僅僅觀看。后來，主人們硬把周恩來和我拖進舞池。盡管有三四個人輪番拉毛主席上場，也始終沒有成功，最終還是不歡而散。我們直到半夜三更才返回住地。

1月21日晚，毛主席、周總理應邀出席列寧逝世二十六周年紀念大會。在大會結(jié)束后的便宴上，貝利亞、馬林科夫、莫洛托夫等人表現(xiàn)得格外活躍。

貝利亞對毛主席說：“我們都非常想到中國去看看，你同意嗎？不知我們何時能實現(xiàn)這個愿望？”

毛主席說：“歡迎。”

貝利亞睜大眼睛說：“這個回答夠我揣摩的了?！?/p>

馬林科夫說：“如果你不拒絕，我們就依次報名，排隊到中國去?！?/p>

莫洛托夫見這個場面輕松愉快，就建議把民主德國的格羅提渥總理也請來參加。

斯大林立即反駁說：“歐洲人是離不開老婆的，請他來就必須同時也請他的夫人，一個婦女參加到這個場合里來，談話恐怕有些不方便?！?/p>

莫洛托夫這個小小的建議未被采納。

赫魯曉夫也參加了這次便宴，但他坐在最靠邊的座位上，只顧低頭吃飯，沒有說一句話，不知心里在盤算什么？！

簽約，斯大林

舉行招待會

為舉行中蘇條約簽字儀式，中國代表團被請到克里姆林宮。

在簽字儀式上，毛澤東、斯大林站在最中間。斯大林的身材比毛澤東略低，記者給他們拍照時，斯大林總要往前移動一兩步。這樣，在照片和影片上，他就不會顯得比毛澤東矮，或許還要高些。各種鏡頭對著我們，攝影燈烤得大家汗流滿面。斯大林也不得不常常調(diào)整一下姿勢。

突然，斯大林對我說：“你們的翻譯工作沒有做好，耽誤了貿(mào)易協(xié)定文本的印制。否則，今天在這里可以同時簽署貿(mào)易協(xié)定，那多好呀！”

毛主席問我斯大林說的什么（同時斯大林也要我翻譯給主席聽）。

我如實地做了翻譯。

毛主席聽后說：“缺點和錯誤總是中國人的！”

斯大林非常敏感地回頭問我：“他說什么？”

我回答說：“是我們之間的私話?！?/p>

這樣，他就不好再問了。

中蘇貿(mào)易協(xié)定是蘇聯(lián)對外貿(mào)易部在蘇聯(lián)外交部協(xié)助下，與中國貿(mào)易代表團合作準備的，當時蘇方還未準備好。蘇方有關(guān)人員深恐受到斯大林斥責，所以就稱中方未準備好該協(xié)定的中文本，以此搪塞，逃避責任。這種事發(fā)生在莊嚴鄭重的簽字儀式上，實在令人啼笑皆非。毛主席以他特有的洞察力，一眼就看穿了這件事的本質(zhì)，他的話一針見血。

簽字儀式結(jié)束后，毛澤東對斯大林說：“再過幾個鐘頭，也就是今天傍晚，我們要舉行答謝宴會，也是告別宴會。希望你，斯大林能蒞臨。我們希望你能出席一下，如果健康狀況不允許，你可以隨時提前退席，我們不會認為這有什么不合適。”

斯大林回答說：“我歷來沒有到克里姆林宮以外的地方出席過這樣的宴會，而且已經(jīng)成了慣例。對你們的邀請，我們在政治局會議上已討論過了，決定破例接受你們的邀請?！?/p>

毛澤東再次說：“如果身體不適，你可以隨時提前退席?！?/p>

斯大林說：“不會的，既然來了，就要參加到底?！?/p>

斯大林破例出席告別宴會

蘇聯(lián)禮節(jié)性宴會的時間一般都很短。中午12時過后，我們就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王稼祥大使立即著手安排告別宴會的工作。這次以王大使夫婦的名義舉行 的盛大雞尾酒會，邀請了斯大林在內(nèi)的五百位客人。為此，我們租用了克里姆林宮附近的米特勒保爾大旅社的一樓。

酒會預定在晚上9時舉行。會前，毛澤東、周恩來、王稼祥夫婦、李富春親自在門口迎接客人?？腿藗冋l也不知道斯大林將出席酒會。9時許，斯大林率蘇共中央政治局成員到達門口。毛主席和斯大林握手后，便陪同斯大林向餐廳的正席走去。不僅外賓，就是蘇聯(lián)的許多高級干部也都沒有在這么近的距離看過斯大林。客人們?nèi)@呆了，接著便是熱烈的掌聲和“斯大林萬歲”的歡呼聲，直到毛澤東和斯大林穿過大廳就座后才停息。

毛澤東和斯大林成了大家一致注目的中心。兩位偉大的革命領(lǐng)袖及主要客人被安排在里間小廳里，這間主賓廳與外廳隔著一排玻璃門。外廳的人們不顧禮節(jié)紛紛向里間擁擠，連各國駐蘇使節(jié)也坐不住了，無論是玻璃大門，還是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都阻止不住他們。眼看隔板、玻璃門快要被擠碎了，周總理見勢不妙，索性讓服務人員打開玻璃大門，將兩廳合成一廳，讓大家都能看到這非凡的歷史性的場面。

酒會繼續(xù)進行，周總理致祝酒詞。費德林擔任翻譯，他手里拿著周總理的俄文講話稿。周總理未拿稿子，兩千余字的祝酒詞竟說得與原稿一字不差。

踏上歸程

2月17日，毛主席、周總理踏上了歸程。在回程的列車上，毛主席研究了鐵路沿線各地的情況，決定每到一個大站，不論白天黑夜，都下車參觀。報紙上公布了中蘇條約簽字的消息。兩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結(jié)盟，大大改變了社會主義和帝國主義兩大陣營的力量對比。

到達新西伯利亞時，已是黃昏。在這里，毛主席參觀了契卡洛夫飛機工廠和制造槍炮的兵工廠。這兩個廠都是國防工廠，平常從未對外國人開放過。

午夜時分，毛主席、周總理到大戲院觀看演出。熱情的演員們幾乎等了一夜，晚上演出結(jié)束后一直沒有卸妝。毛主席到后，他們立即演出了芭蕾舞劇《伊戈爾王子》的一個片斷。蘇方安排毛主席一行到大戲院不僅是看戲，而且也讓客人們看看大戲院的建筑，這座大戲院前后用了二十多年才建成。

當車隊返回火車站時，主人又邀請毛主席參觀車站的新型調(diào)度室。這時在調(diào)度室值班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姑娘。她的頭飾、胸飾在強烈的燈光照射下耀眼刺目，使人無法睜眼。看到毛主席，她起身迎接，和毛主席握手，但未來得及談話，毛主席就轉(zhuǎn)身退出了房間。他低聲對我說，光線太刺眼了。

莫斯科人常常說西伯利亞荒涼無比，只有狼。西伯利亞人如此安排，就是要讓世人看看，這里不僅有狼，更有年輕漂亮的姑娘。

專列離開蘇聯(lián)邊城赤塔后，大家再也沒有休息。毛主席一直坐在餐室里望著車外。那天的天氣雖然很冷，但陽光明媚。我和陳伯達坐在旁邊陪著毛主席。由于無事可做，陳伯達開始說東道西，我也在一旁打趣助興。毛主席不耐煩地說：“你們在胡說什么呢？！”這樣，才打破了無聊的氣氛，開辟了同他交談的途徑。毛主席侃侃而談，從歷史、文化、戰(zhàn)爭和自己的往事一直談到今天新的世界。

在莫斯科時，斯大林曾送給毛主席、周總理各一輛吉斯小轎車。在滿洲里換車時發(fā)現(xiàn)送給毛主席的那臺車，由于沒有放水，水箱被凍裂了。

一進入國境，毛主席就輕松了許多，我們也輕松了許多。毛主席、周總理在哈爾濱、長春稍事停留，接見地方干部后，在沈陽大和旅社住了幾天。毛主席因身體疲勞，只開了一次干部會，也沒有在市內(nèi)參觀游覽。一天早飯后，毛主席說要出去走走，葉子龍立即要了三臺車，毛主席站在旅社的門口等車，我勸主席回屋等候，以防著涼，其實是怕出意外。上汽車后，我才知道毛主席是去看望蘇聯(lián)專家?？蓪＜覀兇蟛糠侄既スぷ髁?，臨時只找回少數(shù)幾人。

到蘇聯(lián)專家住所后，毛主席對他們說：“現(xiàn)在，我們頭上的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而腳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p>

蘇聯(lián)專家們對東方人這種特有的機敏和幽默一時沒有理解，他們以為毛主席所說的“頭上問題”是指思想和理論，“腳下問題”是指實踐和實際。

我向他們解釋說：“‘頭上的問題是指我們推翻了壓在我們頭上的三座大山，打倒了國民黨蔣介石的反動統(tǒng)治;‘腳下的問題是指要建設好我們的國家，造福于人民。”

3月4日晚，毛主席、周總理安抵北京，受到政府和各黨派負責人的熱烈迎接。這次訪蘇，從12月初到3月初，前后近三個月的時間，是毛主席出國訪問時間最長的一次。

朝鮮戰(zhàn)爭期間的

中蘇關(guān)系

朝鮮戰(zhàn)爭的開始與逆轉(zhuǎn)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

9月30日，李偽軍越過“三八線”。10月7日美軍越過“三八線”，進入朝鮮北部。10月19日侵占平壤，并叫囂在感恩節(jié)（11月23日）前打到鴨綠江。

10月2日，即李偽軍越過“三八線”的第二天，毛主席致電斯大林：“我們決定用志愿軍名義派一部分軍隊至朝鮮境內(nèi)和美國及其走狗李承晚的軍隊作戰(zhàn)，援助朝鮮同志。我們認為這樣做是必要的。因為如果讓整個朝鮮被美國人占去了，朝鮮革命力量受到根本的失敗，則美國侵略者將更為猖獗，于整個東方都是不利的?！?/p>

10月4日，中央將彭德懷接到北京，召開會議，討論出兵援助朝鮮問題。

會議還未結(jié)束，中央政治局就派周恩來秘密訪問蘇聯(lián)。因緊急而又機密的關(guān)系，總理只帶了我和機要秘書康一民同志，那時，林彪正在莫斯科養(yǎng)病，到達莫斯科后，總理立即和林彪取得了聯(lián)系。

中國決定出兵援助朝鮮

清晨，我們在布爾加寧的陪同下飛返莫斯科，午后3時許抵達莫斯科。我們回到住地奧斯特羅夫斯卡婭街八號公寓，周總理坐下準備喝茶水。我到康一民的房間去看看國內(nèi)有什么新的指示。

康一民正在抄報，一見我進去就說：“剛剛收到毛主席的電報，你們看看?！彼笾碌刂v了講來電主張出兵的內(nèi)容。

我拿起電文一看，電文的第一句是：你們走后，我們繼續(xù)開會，政治局同志多數(shù)人主張出兵。

我急忙轉(zhuǎn)身回到周總理休息的房間，向他報告。

周總理研究了來電后，立即要我譯成俄文，首先送給莫洛托夫，要求他立即轉(zhuǎn)告斯大林，并約定時間，舉行新的會談。

10月14日，周總理得到斯大林的回復后，致函斯大林提出：“蘇聯(lián)志愿空軍在出動十六個團的噴氣式飛機之后，可否繼續(xù)出動轟炸機至朝鮮配合中國軍隊作戰(zhàn)？”“志愿軍進入朝鮮作戰(zhàn)，當其與朝鮮人民軍配合作戰(zhàn)時，在雙方指揮關(guān)系上應如何解決？”并附上中國政府第一批開出的各種炮類及其附屬器材的訂貨單。

我們在莫斯科逗留兩三日，將軍火一事辦妥即飛回北京。值得指出的是：因為形勢緊迫，我們和蘇聯(lián)談判時，只談到軍火的數(shù)目，而沒有談軍火的價格。

我們接受蘇方的軍火，是作為他們對抗美援朝物資供應的貢獻而接收的。這件事情一開始，周總理在同我私下談話時就明確說明了他的這個打算;同時還談到，為了合理節(jié)約使用，避免浪費，對上述這個考慮不可傳揚出去。

我說，根據(jù)我對蘇聯(lián)的了解，他們辦具體事情的人不會同意我們不付錢的想法。

因而在回國的飛機上總理再次提及：準備在下次會見斯大林時，正式提出這個問題，爭取作出明確規(guī)定來。

遺憾的是，后來沒有機會將此事辦成。斯大林從沒有明確規(guī)定一定要我們償還。但七八年以后，中蘇兩國關(guān)系惡化，又恰逢我國經(jīng)濟困難，赫魯曉夫乘人之危，利用這個空子，向我們要這部分軍火的款項，有意添麻煩，向我們施加壓力。

我們回國后，10月19日志愿軍跨過鴨綠江，10月25日第一次戰(zhàn)役打響。這天也成為抗美援朝的紀念日。

蘇聯(lián)遵守約定，于11月將第一批軍火交給中國。在中朝軍民的奮力反擊下，戰(zhàn)局迅速得到扭轉(zhuǎn)。在第二次戰(zhàn)役中，12月4日，收復了朝鮮首都平壤，很快 收復了“三八線”以北除襄陽以外的全部失地。

中國出兵朝鮮擊破了西方的造謠。西方人說中國共產(chǎn)黨是民族主義者。由于西方人的造謠使民主德國總統(tǒng)皮克、捷克的馬爾基也對中國產(chǎn)生懷疑。

斯大林對蘇聯(lián)顧問與

我方爭論的態(tài)度

彭德懷率領(lǐng)志愿軍赴朝參戰(zhàn)時，因為朝鮮已有蘇聯(lián)顧問在那里工作，所以毛岸英也隨彭德懷赴朝任翻譯。這時期的工作比較順利，似乎沒有發(fā)生過多少誤會。但是，11月25日在敵機轟炸中，毛岸英不幸壯烈犧牲。后來由于翻譯不得力，常常引起雙方的誤會和爭吵，而且前方多次要求派得力干部幫助翻譯工作，于是決定從外交系統(tǒng)把徐介藩調(diào)到援朝前線志愿軍司令部任辦公室主任兼翻譯，才解決了這一難題。

但是，蘇聯(lián)軍事人員時常同彭總發(fā)生意見分歧或爭吵，因為他們既不能理解，也看不慣我們的作戰(zhàn)方針、行動計劃等。彭總是偉大的軍事家，他有自己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作戰(zhàn)方針、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彭總是原則性很強的人，在原則問題上絕不會讓步?？墒撬麄儧]有自知之明，反而不斷地將爭吵的情況向斯大林匯報，雖然也指不出彭總的錯誤和缺點。

在他們匯報的問題中，有兩樁事應當指出：一是，自赤塔到中蘇邊界線，積壓了不少軍火和其他軍用物資，因中方接運、轉(zhuǎn)運太慢，既堆滿了倉庫、貨棧又影響了前方供應。二是，中國進入朝鮮的援朝部隊，是為了改裝自己。部隊來后先改換自身的裝備，然后送上前線，打一個時期的仗，就撤回國去，又調(diào)來一批新的部隊到朝鮮來。如此輪番進行，以便拿到新式武器改裝自己。

斯大林聽后，只對第一個問題表了態(tài)，要求中方迅速轉(zhuǎn)運，保證前方供應，而且親自來電催我們加力速運。而對第二個問題不僅沒有表示不滿和提出反對意見，相反，他認為這樣做很明智，很有遠見。

蘇聯(lián)在朝的顧問們，則看不到朝鮮半島三面環(huán)海的地形特點，一味地要求志愿軍南攻。在敵人的有生力量沒有被大量消滅前，我方又無空軍掩護，過早逼敵南退，不但不利于我方分割殲敵，反而會因為補給線過長，補充不上，給敵人造成再次登陸的機會，我方就有被攔腰截斷或消滅之虞。這些顧問們脫離實際情況，并不懂戰(zhàn)略，而斯大林是真正的軍事家。

朝中蘇決定停戰(zhàn)，進行

和平談判

1951年6月，經(jīng)過五次戰(zhàn)役后，朝鮮戰(zhàn)場上形成了雙方戰(zhàn)略對峙狀態(tài)，無論敵人怎么發(fā)動攻勢，戰(zhàn)線都穩(wěn)定在“三八線”附近。

盡管美國當時糾集了十六個國家聯(lián)合行動，但除美國外，其余國家出兵只是象征性的，而且都只是應付差事，并沒有什么積極行動，也無戰(zhàn)斗力，在戰(zhàn)斗中一觸即潰。但朝中兩軍卻愈戰(zhàn)愈強。

美國心急如焚，尋找各種渠道，前后兩次向蘇聯(lián)表示，希望蘇聯(lián)能從中斡旋、幫助，并轉(zhuǎn)告朝中方面，說明美方愿意立即停火，停止軍事行動，談判議和。關(guān)于這一點，斯大林向我方作了詳細的解釋和建議。這是美國一個重大的戰(zhàn)略考慮，同時也表明它對侵朝戰(zhàn)爭前途的一種焦慮。

消息很快傳到北京、平壤。 6月初，金日成首相來到北京，和毛主席、周總理等一起研究朝鮮戰(zhàn)局并協(xié)商關(guān)于朝鮮停戰(zhàn)問題，“談好目前兩個月不進行大的反攻戰(zhàn)役”，以進行和談。

于是中央決定派高崗陪同金日成前往蘇聯(lián)，共同協(xié)商朝鮮停戰(zhàn)問題，并向蘇方表明中朝雙方對停戰(zhàn)的意見和態(tài)度。我也同行。6月中旬到達莫斯科后，中國同志住在奧斯特羅夫斯卡婭街八號公寓。朝鮮同志住在另外的地方。

會談期間，朝中兩方談話的人混淆了各不相同的詞匯用語，把?；稹⑼?zhàn)、媾和（和解）、休戰(zhàn)、和約等詞匯混雜、交叉使用。

于是，斯大林要求先弄清各種概念涵義，他說：“不澄清一下，就不能明確我們要達到什么目的?！?/p>

總之，這次會談的目的就是為了確定停戰(zhàn)方針，并計劃開始進行和談。

6月23日，蘇聯(lián)駐聯(lián)合國代表馬立克在聯(lián)合國新聞部舉辦的名為“和平的代價”的廣播節(jié)目中發(fā)表了廣播演說，提出和平解決朝鮮戰(zhàn)爭的建議。他說：“第一個步驟是交戰(zhàn)雙方應該談判?；鹋c休戰(zhàn)，雙方把軍隊撤離‘三八線?！?/p>

6月25日、7月3日《人民日報》連續(xù)發(fā)表社論，強調(diào)中國人民是愛好和平的，指出“毫無疑問，作為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第一個步驟，馬立克的提議是公平而又合理的”。

7月10日，朝鮮停戰(zhàn)談判于“三八線”的開城舉行。

周總理、彭德懷和斯大林會談

雖然1951年7月10日在朝鮮戰(zhàn)場上敵我雙方開始談判，但是，敵人并無誠意謀求和平，并于8月、9月先后發(fā)動了夏季和秋季兩次攻勢，同時在空中對我交通線實行絞殺戰(zhàn)。1952年1月，敵人又進行細菌戰(zhàn)。朝鮮戰(zhàn)場一直也未實現(xiàn)真正停戰(zhàn)，而是形成邊打邊談的局面。

在談判桌上，美國及李承晚的代表乘機刁難、破壞。1951年12月開始“關(guān)于戰(zhàn)俘的安排問題”的談判。美國利用戰(zhàn)俘問題大做文章，首先以失蹤人數(shù)為基數(shù)向我方要俘虜名單，散布我們虐待殺戮俘虜?shù)闹{言。然后又提出一對一交換戰(zhàn)俘、“自愿遣返”等問題。如果照此辦理，我們有許多被俘人員不能回歸家園，當然遭到我方的拒絕。

美國為了打破戰(zhàn)場上的膠著狀態(tài)和談判桌上的僵持局面，使我方屈服，從1951年8月中旬起開始大規(guī)模地轟炸北朝鮮并中斷談判。

1952年8月17日，周總理率政府代表團抵達莫斯科，商談朝鮮戰(zhàn)爭及第一個五年計劃等問題。8月21日和斯大林會談。周總理首先說明了中共中央對朝鮮戰(zhàn)爭和國際形勢的看法。

斯大林同意我們的談判方針，并同意幫助裝備中國六十個師，但炮彈消耗與敵人之比一比九是不行的，應是二十比九，必須壓倒敵人。

當時，有人認為朝鮮戰(zhàn)爭打下去會引起世界大戰(zhàn)，周總理針對這種看法說：“朝鮮戰(zhàn)爭推遲了世界大戰(zhàn)。毛主席的估計是五年、十年、十五年不可能爆發(fā)世界大戰(zhàn)。”

斯大林高興地說：“毛澤東的估計是對的。但要說明一點，美國沒有本領(lǐng)進行大戰(zhàn)，他的英法朋友更不行，人民也不愿打仗?！?/p>

最后，在周總理建議下，斯大林同意彭德懷、金日成、樸憲永秘密訪蘇。

9月4日斯大林約見了彭德懷、金日成、樸憲永。

斯大林詢問了朝鮮戰(zhàn)局及談判的情況。他說：“中朝人民是英勇的。中國空軍是不能參戰(zhàn)的。因為空軍參戰(zhàn)就意味著國家參戰(zhàn)，而中國公開參戰(zhàn)，對和平陣營是不利的。但是，朝鮮人民軍的空軍應積極行動，蘇聯(lián)可以援助朝鮮三個空軍師，可給中國和朝鮮各一個師的噴氣式轟炸機，給朝鮮再增加五個高射炮團、兩千輛汽車。陣地前沿多布地雷。”

當談到士氣問題時，斯大林說：“軍隊沒有勛章、沒有官階、沒有薪金是不正確的。不要將軍、元帥是無政府主義的想法?！?/p>

我方做了解釋：原打算全國勝利后逐漸實行從供給制轉(zhuǎn)到薪金制，后因朝鮮戰(zhàn)爭而推遲了兩年，預計1954年完全可以實現(xiàn)薪金制。

關(guān)于談判方案，斯大林認為，沒有必要同意美國方案，這是立場問題。應采取按比例扣壓敵人一定數(shù)目的俘虜，比例可以比他們少一半，也可以和他們一樣。

會談結(jié)束后，與會的全體人員被邀請到斯大林別墅會餐。飲宴間，斯大林依次向大家祝酒，忽然他舉著一個大酒杯，要彭總也給自己斟滿一大杯白酒。

我知道彭總有胃病，不宜多飲酒，便要求不要勉強他飲。

周恩來知道彭總有酒量，立即向我示意不要干涉。

果然，彭總站起身來，同斯大林碰杯后，一飲而盡。從表情上看，斯大林當時很高興，滿意地望著彭總，端詳了好一會兒。我不由得想起林彪在斯大林面前一杯酒都不敢喝的表現(xiàn)。這前后兩個人的表現(xiàn)，是鮮明的對照，相形之下，斯大林不能不有所感觸?？吹贸?，斯大林是喜歡彭總的性格和風度的。

經(jīng)過朝中人民的努力，到1953年春，我們開始反攻，開始將戰(zhàn)線向南穩(wěn)步推進。經(jīng)過志愿軍金城反擊戰(zhàn)后，美國人不得不認輸，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在板門店簽字。朝中兩國人民用鮮血和生命捍衛(wèi)了社會主義陣營，贏得了和平。

周總理率團出席

日內(nèi)瓦會議

周總理對蘇聯(lián)的工作訪問

1959年，蘇、美、英、法四國外長在柏林達成協(xié)議：4月26日在日內(nèi)瓦舉行會議，以期對朝鮮問題取得和平解決并討論印度支那的和平問題。

日內(nèi)瓦會議是新中國建立以來第一次參加的國際會議。中央對此非常重視，派周總理率團參加。

一切安排就緒后，周總理和少數(shù)同志先行到莫斯科，同蘇聯(lián)方面協(xié)商有關(guān)事項。

周恩來到蘇聯(lián)后，雙方經(jīng)過會談達成一致的看法，由蘇聯(lián)同志草擬具體方案。于是，周總理決定回國向中央?yún)R報工作，然后率代表團到莫斯科。

臨行前的一天晚上，赫魯曉夫設宴招待周總理。在宴會上，赫魯曉夫等人不斷地向周總理勸酒。周總理飲酒過量，加之赫魯曉夫等人同周總理擁抱、旋轉(zhuǎn)，周總理因肝臟有病，不宜飲酒，又因疲勞過度而嘔吐。見到這種情況，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等一時失神，不知所措。只有莫洛托夫一人陪同張聞天把周總理送上汽車。莫洛托夫邊走邊說：“這是我們的過錯，沒有照顧好你，我們感到內(nèi)疚！這是我們應當汲取的一次教訓，一切責任在我們?！边@些話是誠懇的。因為他深知周恩來將作為他的戰(zhàn)友，不久以后將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帶領(lǐng)一支友軍與他協(xié)同作戰(zhàn)。怎能不關(guān)懷友人、同志的健康呢！

回到奧斯特洛夫斯卡婭街八號公寓，周總理已停止了嘔吐，但仍然昏昏沉沉。我們讓他喝了兩口濃茶，把他扶上床，讓他安睡。同時，請來了皇宮醫(yī)院的一位老名醫(yī)給他診斷、醫(yī)治。醫(yī)生檢查之后說，他的肝臟可能受過虧損、得過病，所以經(jīng)不起酒精的刺激?，F(xiàn)在應該讓他安靜地休息，明日他再來探望。然后，給了點藥，就走了。

第二天清晨8點左右，周總理醒過來了。他說自己比昨天好多了，只是還有點頭昏腦漲。接著他問我：“我昨天都說了些什么？有沒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我是說了一些話，但具體內(nèi)容一點也不記得了。”

我回答說：“沒有什么出格的話。講的都是一般的應酬話，涉及個人的只提到莫洛托夫一人，而且是善意的。你說你在1928年中共召開六大時，見到了莫洛托夫，他對中共代表們講了話，你們向他學習等。我想，你指的大概是斯大林，只是錯誤地說成莫洛托夫而已?！?/p>

“還講了些什么不妥當?shù)脑?？?/p>

“沒有！確實沒有！”

周總理說：“我昨天晚上離開席位，在大廳轉(zhuǎn)了一陣兒就頭昏腦漲，不清醒了?！?/p>

我答：“在外表上看不出來，因為言語、表現(xiàn)都很正常，甚至看不出有多少醉意。否則，早請你回寓所了?！?/p>

早8時半，那位醫(yī)生又來探望總理。醫(yī)生檢查后，說一切正常，但建議好好休息一天，絕不能長途跋涉?？偫肀緛泶蛩惝斕旎貒谑侵坏昧粝?。上午他在寓所休息，下午進行了參觀。次日總理啟程回國。我沒有跟他回國，留在莫斯科等候他。

周總理回國的主要目的是向中央?yún)R報會談情況，確定在即將召開的日內(nèi)瓦國際會議上我方的立場、態(tài)度、要求和會談的方針、政策、策略與各種談判方案以，以及中、蘇、朝、越四方代表之間的合作、協(xié)調(diào)等問題，以便更有把握地搞好合作，開好會議。

4月21日，周總理率代表團抵達莫斯科。他精神抖擻，情緒高昂，談笑風生。我們到機場迎接他時，他對我說，他向主席作了匯報，承認了錯誤，主席笑嘻嘻地說，這是常有的事，算不了丟丑！

起初我不明白周總理指的是什么，談完后，我想了一下才明白。我不以為然地說：多喝了一杯酒還值得向中央?yún)R報？！如果這樣，那些蘇聯(lián)的酒桶們恐怕得三天兩頭向中央作檢討了。

周總理說，那不同，那是他們。

這回，周總理在莫斯科又耽擱了兩天，利用逗留兩天的機會，中蘇雙方舉行了各種座談會。

座談中，我們提出的問題很多，他們回答得也比較細致。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如何保密，如何防止被偷聽、被竊取、上鉤、上當、走漏消息，或受騙等。

葛羅米柯說，我們的對手是狡猾的，會用一切手段刺探我們的意圖和動向。因為他們比我們更了解“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的道理，而且要用一切辦法把我們置于他們的掌握之中。現(xiàn)代技術(shù)已發(fā)展到這樣的階段，使各種竊聽、竊取成為輕而易舉的事情了。因此，我們要行動檢點，注意保密，尤其應該隨時注意，不論在旅館、公寓、沙龍或別墅，早已設置的竊聽器，或其它竊密裝置。

代表團飛抵日內(nèi)瓦

因為日內(nèi)瓦會議是我國第一次參加的大型國際會議，為了練兵，我們有意多派了一些同志，約二百人，是第二個大代表團（蘇聯(lián)代表團有二百人之多）。周總理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團首席代表。一切工作安排主要由周總理親自負責主持。

4月24日上午，我國代表團離開莫斯科，前往日內(nèi)瓦。飛機在東柏林作短暫停留。民德總理格羅提渥到機場迎送。當我們正在機場中心大樓進餐時，有人通知說，莫洛托夫的專機即將來臨，請大家加快進餐。大約在莫洛托夫到達柏林前十多分鐘，我們起飛繼續(xù)前進。

登上飛機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機艙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個身著軍裝的年輕人。經(jīng)了解，他是一個美國士兵，來執(zhí)行任務的。原來，東西方之間有個協(xié)議，從東柏林起飛的蘇聯(lián)飛機，飛經(jīng)西柏林和西德領(lǐng)空時，一律得事先照會在西德的美國駐軍，西方駐軍派一名觀察員隨機飛行越過西柏林和西德領(lǐng)土上空。這位不速之客，就是執(zhí)行此項任務的。看樣子，他只有二十多歲，紅紅的臉蛋兒，滿臉的稚氣，笑瞇瞇的眼睛，驚奇地望著機艙里的乘客。我們談笑風生，你來我往，親密無間。他受此氣氛的感染，不由得笑了起來。他可能是第一次見到東方人，對機艙里任何人的言行表現(xiàn)，無不覺得新奇、驚愕。

24日下午，我國代表團抵達日內(nèi)瓦機場。剛一下飛機，各國攝影記者發(fā)瘋似的拍攝鏡頭。周總理與莫洛托夫在機場發(fā)表了簡短的書面聲明。

講話完畢，莫洛托夫同周總理并肩而行。倆人邊走邊談，十分親熱。這時，外國記者、攝影師在機場通道的欄桿外、墻角和窗口上，亂吼亂叫，要求給他們留一個鏡頭。莫洛托夫?qū)χ芸偫碚f：“我們稍微走慢點，站下來，略談幾句話，給他們留下幾個鏡頭?！庇谑牵芏鱽?、莫洛托夫走走停停，邊說邊笑地并肩步入候機廳。事后外國記者們報道，中蘇兩國外交代表在日內(nèi)瓦機場上所表現(xiàn)的姿態(tài)，是當代外交史上的創(chuàng)舉，是真正兄弟般友好的楷模。

周恩來的機敏與智慧

4月26日，日內(nèi)瓦會議在國際聯(lián)盟大廈開幕。蘇聯(lián)外長莫洛托夫和英國外交大臣艾登輪流擔任大會主席。每個會議主席可以選兩名助手坐在主席臺上。當莫洛托夫擔任主席時，宣布葛羅米柯和我為他的助手。美國代表一看中國人走上主席臺，大驚失色。

在日內(nèi)瓦會議上的論戰(zhàn)不必多談，因為文件都曾發(fā)表過了。我只談幾件終身難忘的事情。

美國人依仗自己是金元帝國，在會場上蠻橫無理，橫行霸道。開會時，他們不顧禮節(jié)，將兩只腳蹺在桌子上。有一次，李承晚的代表卞榮泰因為想多少解決一些問題，講了一句話，不符合美國的口徑，美國代表馬上跳起來，當著大家的面呵斥他，如同在家里呵斥自己的孩子一般。弄得卞榮泰尷尬萬分，下不來臺，真是有強權(quán)無公理。

美國國務卿杜勒斯是頑固的反共分子。資本主義各國基本都看美國人的眼色行事，加拿大是跟得最緊的一員。

會場休息室擺了咖啡、糕點、水果。休會時，大家一邊吃一邊談，可以隨意走動。這也是各國代表交談、接觸的好機會。休息時加拿大的代表悄悄對我們說，他聽了周總理的發(fā)言，認為很合乎情理。我們對他的態(tài)度信以為真，反映給周總理。周總理聽了也很高興，以為他會講幾句公道話。誰知休息過后，加拿大代表發(fā)言，又將杜勒斯的提案大加發(fā)揮，并重復美國對我們的攻擊、污蔑，罵我們挑起朝鮮戰(zhàn)爭，是侵略者等。散會后遇見我們，他又主動同我們握手，請我們原諒，說他必須聽美國的話，照美國的意圖講話，不能越雷池一步。

我們這才知道這些人都是沒有靈魂的傀儡，也由此發(fā)現(xiàn)他們內(nèi)部并非鐵板一塊。我們也隨之調(diào)整了對他們的政策，采取利用矛盾，分化瓦解、爭取多數(shù)的策略。

在中、朝、蘇三國聯(lián)合斗爭下，美國的恐嚇政策失敗了。5月30日，杜勒斯離開日內(nèi)瓦回國，留下副國務卿史密斯出席會議。史密斯多少有點民主作風，但他不敢破壞杜勒斯不準同周總理握手的規(guī)定。休息時，周總理同莫洛托夫談話，我為他們翻譯。史密斯一手拿著咖啡杯子，一手空著，在旁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一會兒，史密斯擠進來，同莫洛托夫握手，然后用手拉了拉總理的衣袖。這樣既沒有破壞杜勒斯的規(guī)定，又向周總理打了招呼。

周總理始終沒有主動和他握手。我們早已知道了他們的規(guī)定，所以從容不迫地應付了一切場面。

周恩來的才略與印度支那

三國問題的解決

出席討論關(guān)于恢復印度支那和平問題會議的國家有中、蘇、美、英、法、越南民主共和國和法蘭西聯(lián)邦的三個國家——越南、老撾王國、柬埔寨王國，共九個國家。

這個談判也是相當艱巨的，談判的主要問題是?；稹潊^(qū)、監(jiān)督和國際保證。關(guān)鍵是前兩項，先實行停火，然后劃區(qū)（南北劃界），兩年后進行全國選舉。

這時，談判的主要對手是法國。

討論印支問題會議的前一天，即5月7日，越南民族共和國軍取得奠邊府戰(zhàn)役的輝煌勝利，殲敵一萬六千多人。

5月8日，法國代表團帶著黑紗，打著黑色領(lǐng)帶，哭喪著臉，一掃過去趾高氣揚的勁頭走進會場，低頭就座，一言不發(fā)。

越南代表團中有人見此情景，不由笑了一聲。皮杜爾聽到笑聲，氣急敗壞地說：“這么嚴肅沉重的場合，笑什么？我們死了那么多人，你們還幸災樂禍。同你們這些幽靈打交道，真沒有什么可講的?！?/p>

范文同的法文很好，不等翻譯就立即用法文回答：“噢！難道你們是跟幽靈打仗？！”

一句話使得法國人無言以對，更顯其狼狽之態(tài)。

會前我們對印度支那的情況并不太了解，只同越南民主共和國有來往，同老撾、柬埔寨沒有什么來往。蘇方先同意越南保大政權(quán)代表和老撾、柬埔寨代表參 ?加，美、英、法不得不同意越南民主共和國范文同到會出席。

老撾的代表馮·薩納尼空、柬埔寨代表泰普潘第一次在會場上見面就罵我們是帝國主義。他們只知道我們支援越南民主共和國，因而認為越南民主共和國代替中國侵略他們。我們支援越南是支援他抵抗法國的侵略。實際上我們不僅支持越南，也支持其他印支國家抗擊法國侵略的斗爭。老撾、柬埔寨代表的上述行為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且令人惱火?？墒侵芸偫硪运┐蟮恼渭倚貞?，不僅沒有發(fā)怒，反而派我和王炳南去做他們的工作?？偫碚f，他們受了法國人的蒙蔽，必須扭轉(zhuǎn)這種局面。

我和王炳南請他們到中心花園里觀賞花木，喝咖啡，聊天。他們見我們彬彬有禮，不是青面獠牙的帝國主義，才知自己上當了。進而總理請他們吃飯，推心置腹地談話，他們的態(tài)度一下子轉(zhuǎn)變過來了，斗爭矛頭不再指向我們，而是指向法國帝國主義者。

經(jīng)過多方協(xié)調(diào)、商議，在越南劃分集結(jié)區(qū)的談判終于于7月20日下午達成協(xié)議。在解決這個問題時，周總理付出了很大的心血，開導、說服越南同志不要在劃線問題上過于糾纏。因為法方已給我方交了底：法國目前只要求給他留個面子，以便體面地擺脫在越南的困境，越南還是越南人的。20日晚，法國分別同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國簽訂了停止敵對行動的協(xié)定。

簽字的那天晚上，周總理到蘇聯(lián)代表團住處訪問，擬會見莫洛托夫，了解情況。但很奇怪，莫洛托夫傍晚9時就外出赴會，直到夜間11時許，還未回來?？偫碓谒麄兊臅褪业群蛄撕镁?，仍不見人回來。

蘇方代表團的人向總理解釋說，印度支那三國的代表們早已聚會在會堂里，但卻拒不簽字，故意找麻煩，拖延時間。其用意是有意給法國方面的代表們臉上

抹黑。原因是孟戴斯-弗朗斯一上臺就向法國國民議會許愿，說他一定在7月20日以前達成停戰(zhàn)協(xié)定。因此，印度支那三國代表們非要把簽字儀式拖到當天夜間十二點以后，即7月21日凌晨不可。這樣就可以表示關(guān)于印支問題的簽字，不是在7月20日完成的，而是在7月21日完成的。

莫洛托夫在簽字儀式完成后回到住地時，已經(jīng)是7月21日凌晨三四點鐘了。周總理倦意正濃，昏昏欲睡，忽見莫洛托夫回來了，精神頓時振奮起來。隨后，他倆又談了一席話。莫洛托夫說，在簽字儀式上沒有發(fā)生什么意外，只是印度支那三國代表有意拖延了一段時間。莫洛托夫還說，印度支那三國這一招，可把法國人嚇壞了，急得他們團團轉(zhuǎn)，坐立不安，結(jié)果是虛驚一場。周總理這才放了心。東方既白，我們才回到萬花嶺別墅。

為了便于發(fā)言，中、蘇、朝三國代表團的座位排成倒品字形，三家緊緊靠在一起。老實說，這也是費了一番苦工夫，經(jīng)過細心研究和斗爭得來的結(jié)果。當時，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團結(jié)就是力量?！?/p>

莫洛托夫是會議主席之一，平時常和艾登會商，很少到其他國家代表團住地去，但卻到周總理住處和中國代表團總部來過兩次。

莫洛托夫說：“你們的住處是租賃來的別墅，很難說事先沒有人在這里安裝竊聽器、錄音器，甚至拍照設施。這使我們不便暢所欲言。這也是我們很少來拜訪你們，而卻經(jīng)常勞駕你們?nèi)ノ覀冏√幍脑??！?/p>

但是，當天周總理、莫洛托夫二人還是在收音機大音量的噪聲中交頭接耳，進行了較長時間的交談，對若干敏感問題交換了意見。

7月23日，中國代表團離開日內(nèi)瓦。關(guān)于朝鮮問題的會談，由于美國、南朝鮮兩家始終沒有達成協(xié)議的誠意，最后只能無果而終。在機場周總理發(fā)表了聲明：“日內(nèi)瓦會議已經(jīng)完成了它恢復印度支那和平的任務。舉世渴望的印度支那的停戰(zhàn)就要實現(xiàn)了?！?/p>

7月31日，周總理的專機降落在烏蘭巴托國際機場上。蒙古部長會議主席澤登巴爾在機場舉行了熱烈、壯觀的歡迎儀式，車隊在至賓館的途中，受到蒙古人民群眾的夾道歡迎，烏蘭巴托萬人空巷。周總理拜訪了大人民呼拉爾主席團主席桑布，回訪了澤登巴爾，參觀了工廠、博物館、展覽館等，聽取了各項介紹，出席了他們舉行的招待會，8月1日下午回到北京。朱德、劉少奇等到機場迎接。

此后，我再沒有正式、公開地陪同周總理出國，但在國內(nèi)仍不止一次地跟隨他進行外事活動。

（本刊節(jié)選）

〔本刊責任編輯 尹 靜〕

〔原載 九州出版社《在歷史巨人身邊：師哲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