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涵

“人情練達即文章”，出自《紅樓夢》第五回。“文章”不指一般的，沒有語法錯誤的，看起來像篇文章的文章，而指傳世佳作。公關(guān)大師劉姥姥善洞明，能練達，她若曾讀書識字，也能寫本書吧，但應(yīng)該只是職場暢銷書，勉強算工具書。再如《厚黑學(xué)》，透析處世之計謀，也不能真正俘獲讀者的心靈。讀者到底喜歡什么樣的文章呢？個性豐滿的，并能看出作者其人的。

“人情練達”，有好處，老于江湖，遇事隱而不發(fā)，處事波瀾不驚。要活得好些，就該“通世事，達人情”。當(dāng)然也有壞處，處世滴水不漏的人，也許令人敬服，但往往得避而遠之;性情中人，心眼直白，敢一吐為快，也許得不到他人的敬佩，但會贏得他人的敬愛。

對做文章而言，“人情練達無文章”。他們不敢讓自己成為“另類”，而怯于展現(xiàn)“個性”，想討每一個讀者歡心，進而壓抑了自己的態(tài)度，文章的內(nèi)涵也漸漸被人情世故的織網(wǎng)所束縛，怎還見得到“人”和“文”的靈性？反倒成了孔子口中的“鄉(xiāng)愿”，這里可以叫“文愿”。

說得簡單點兒，就是世故的人誰都不喜歡，世故的人也不會喜歡世故的人，自然也就不喜歡他們的文章了。他們因自己“見風(fēng)使舵”的特性，通常成了文學(xué)家筆下被厭惡、諷刺的人物。僅僅是“做文章”，這一點兒都不難，讀過一些書的人都能套寫成章。上乘之作，當(dāng)是“做感情”，以血書寫，血肉豐滿。王國維也在《人間詞話》中說：“一切文學(xué)，余愛以血書者?！?/p>

好文章可以育人，通過分享某種哲理啟迪讀者，循循善誘?！叭饲椤焙汀拔恼隆?，倒推可以，順推不成。

真正的文學(xué)作家，往往不善處理人事，難識穿小人詐術(shù)。蘇東坡上過算命先生的當(dāng)不止兩次，更弱于人際交往，每回來客，夫人都躲在屏風(fēng)后察言觀色，事后從旁指點?？烧l能否認他的詞文功夫，如此絕妙的篇章，如此不拘的心態(tài)，千古以來，有幾人可望其項背？張愛玲的嘴出了名的刻薄，流露于筆端，卻成了讀者的喜愛，因為寫出的是她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李白是這樣，魯迅也是這樣，對于現(xiàn)實的不滿，他們無所畏懼，亦不會憋屈在心。因為他們有一顆充滿活力和生機的童心。

把人情世故都摸透了，這難度有多高呀。還有工夫做文章嗎？所以，他們不會去“練”，更談不上“達”。但是，做人少一分拘束，文章就會多一分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