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潔 陳朝輝

內(nèi)容摘要：黑水城文書中錢糧物的放支方式可歸納為該支、實支、正支、折支、添支五種。該支是應支數(shù);實支為實支額，因扣除小盡、齋戒日不支的錢糧，二者數(shù)額不同;正支為正常放支;折支是折價支付，由于政府的規(guī)定、物資的缺乏以及日益加劇的通貨膨脹等原因，需對鹽引、白米、中統(tǒng)鈔等按時價折價發(fā)放;添支指額外增加，物價上漲、原有費用的短缺使得元朝政府添支祭祀錢。這段記載黑水城文書抄自《元典章》，可以互相補充。

關鍵詞：黑水城文書;放支;元代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5）04-0060-04

From the Khara-Khoto Documents： On the Distribution

and Use of Money， Food， and Materials

PAN Jie1 CHEN Zhaohui2

（1. Institute of Western Xia Research，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Ningxia 750021;

2. National History Institute， Ningxia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Yinchuan， Ningxia 750021）

Abstract： There are five ways of attributing food and physical items or paying money recorded in the Khara-Khoto documents. These include payment of the full sum to be paid， actual payments， regular payments， payments discounted because of government regulations， lack of resources， and ever-increasing inflation， and extra payments made due to rising prices or lack of funds. These descriptions in the Khara-Khoto documents were copied from the Collection of Laws of the Yuan dynasty.

Keywords： Khara-Khoto documents; distribution and payment; Yuan dynasty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黑水城文獻保存有大量關于錢、糧、物放支的文書，這些資料在以往典籍中少有記載，對研究亦集乃路地方經(jīng)濟，特別是這個小案例折射出正史記載以外更細微的社會現(xiàn)象，具有重要意義。本文討論的重點在錢、糧、物的放支方式，這些放支方式基本可歸納為該支、實支、正支、折支、添支等五種。該支，顧名思義，為應支數(shù);實支，謂實際放支額;正支，為正常放支的量;折支，即折價支付;添支，指除正常放支之外，額外增加的數(shù)。這五種放支方式看似簡單，放支的對象都是元朝社會基本的生活物資，如大麥、小麥、黃米、中統(tǒng)鈔等，但五種放支方式卻相互聯(lián)系，如該支與實支、正支與折支、正支與添支等，反映出大月、小月、齋戒日等放支周期的不同，羊、酒、白米等物資供應的不足以及元代逐漸加劇的通貨膨脹等問題。

該支為應支數(shù)，主要在錢糧儲運類、官用錢糧類、軍用錢糧類、俸祿類和提調(diào)站赤類文書中，該支的對象是糧和鈔等。如M1·0255[F14：W102]《支用錢糧柴薪文書》載：“婦人壹拾貳名，每名月支糧叁斗，大盡卅日該支糧[叁石]①陸斗，柴薪錢每月支鈔貳兩伍錢，該支鈔叁拾[兩]?！盵1]M1·0269[F123：W7]《泰定四年支正軍米糧文書》載：“正軍、闊錄赤□白一十八名，各支不等。泰定四年七月一個月大盡，該支糧七十六石八斗。黃米五十二石四斗?！盵1]371

M1·0402[F79：W46]《俸錢祿米文卷》載：“實在官典二名各支下等六月一個月該支鈔弍定令伍兩。俸錢壹定肆拾兩，祿米陸斗[折]鈔壹拾伍兩?！盵1]498

實支就是實際支付，主要在錢糧儲運類、口糧類、分例類、俸祿類、提調(diào)站赤類、祭祀費用類文書中，實支的是黃米、小麥、雜色、馬料、中統(tǒng)鈔等。如M1·0419[F155：W18]《小盡二日不支》載：“除閏十月、十二月小盡二日不支糧壹石壹斗弍升五抄六勺外，實支糧陸拾陸石柒升?！盵1]513

M1·0482[84H·F116：W568/1742]《桑哥失里大王分例羊酒文卷》載“實支中統(tǒng)鈔陸拾定整”[1]602。還有在一件文書中同時放支鈔和糧，M1.0194[F74：W2]《往字九十八號支黃米小麥大麥文書》載：“比對元號簿，相同更照無差，依數(shù)責領放支，施行，開，實支至元折中統(tǒng)鈔壹定肆拾伍兩……今用往字九十八號半印勘合書填前去，合下仰照，及比對元發(fā)號簿，相同更照無差，依數(shù)責領放支，施行，開，實支糧壹拾壹石捌斗，內(nèi)黃米叁石捌斗，小麥叁石捌斗，大麥叁……”[1]273

該支和實支在實際放支過程中，有時是存在差異的，這是因為應支數(shù)不等于實支數(shù)。M1·0271[F125：W61]《闊立赤支米文書》載：“闊立赤廿八名，每名季支米四斗，該米一十一石二斗，內(nèi)除小盡一日不支米一斗八升?！盵1]373文書不夠完整，按照計算，該支為十一石二斗，實支為十一石二升。但有時，該支數(shù)就是實支額，M1·0910[84H·F116：W286/1458]《放支普竹狼心即的三站馬料文書》載：“該支半個月普竹狼心即的三站……月初一至十五計一十五日實、該支?！盵1]1122該支數(shù)與實支額不等，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放支周期不同。在黑水城文書中錢、糧、物的放支通常按大盡，即大月，每月三十天的標準計算;如遇小盡，即小月，每月二十九天，在實際放支時就要扣除一天不支，如“小盡一日不支米弍斗弍升外”、“內(nèi)除閏十月十二月小盡二日不支”、“內(nèi)除小盡一日不支”、“除小盡一日不支料”，等等?！端挝鞅边吘耻娬臅分幸灿蓄愃朴涊d：“每月大盡請細色貳拾捌碩貳■貳勝，小盡貳拾柒碩貳■陸勝，自來依久例，逐鋪每月克除經(jīng)歷紙扎縻費，每鋪細色貳■，八鋪計壹碩陸■?！盵2]除了小盡不支，齋戒日同樣也是不支錢糧的。M1.0448[F20：W31a]《分例羊錢文書》云：“羊月支二位，共支一十四口，三個月該羊四十二口，羊口價錢不等，計鈔七十定令四錢，齋戒四日，計一十二日，當除不支?！盵1]541

正支是相對于折支而言的，指正常放支，主要在錢糧儲運類、軍用錢糧類、俸祿類文書中。正支的是小麥、黃米等。如M1·0184[F125：W17]《折支糧米文書殘件》載：“[四十]八石七斗六升六合，正支米卅二石二斗六升六合，折支米一十六石五斗，每石七十五兩。”[1]262M1·0281[F9：W12]《放支錢糧文書》載：“正支黃米捌拾貳石壹……，……折支米捌拾貳石叁……”[1]382M1·0422[F209：W56]《月支米麥文書》載：“月支糧弍斗，三個月該糧壹拾玖石捌斗，內(nèi)除小盡一日不支糧弍斗弍升外，實支糧壹拾玖石伍斗捌升。黃米壹拾弍石玖斗捌升，雜色陸石陸斗計折小麥伍石柒斗，正支小麥弍石弍斗?！盵1]516

折支即折價支付，將正支中緊俏物資折合成鈔、麥等相對充裕、便于發(fā)放、同時是生活必備的物資，主要為錢糧儲運類、軍用錢糧類、官用錢糧類、俸祿類、分例類、票據(jù)類，折支的是鈔和麥。其中有米折鈔、羊口折鈔、酒折鈔、鹽引折鈔、柴折鈔、至元鈔折中統(tǒng)鈔等六種情況;折麥的有白米折小麥、面折小麥、雜色折小麥、黃米折大麥等四種情況。如每石祿米折鈔二十五兩。M1·0404[F111：W55]《蒙古教授俸祿文書》載：“蒙古教授月支鈔陸十兩，祿米一石，每石折鈔二十五兩，計鈔八十五兩?！盵1]500每只羊折鈔一錠，每瓶酒折鈔九兩。M1·0429[Y1：W15]《分例羊酒文卷》載：“羊中等，月支壹拾叁口，三個月該羊叁拾玖口，每口價錢中統(tǒng)鈔壹定，計鈔叁拾玖定。酒月支壹伯伍拾瓶，三個月該酒肆伯伍拾瓶，每瓶價錢中統(tǒng)鈔玖兩，計鈔捌拾壹定?！盵1]526鹽引每道折鈔三錠。M1·0464[F62：W16c]《分例山東浙江等地鹽引》載，元統(tǒng)元年（1333）“鹽引叁拾捌道，每道折鈔叁定計鈔壹伯壹拾肆定，浙江弍拾肆道，山東壹拾肆道”[1]557。至元折中統(tǒng)鈔，M1·0194[F74：W2]《往字九十八號支黃米小麥大麥文書》載，至正六年（1340）“實支至元折中統(tǒng)鈔壹定肆拾伍兩”[1]273。面七十五斤折小麥一石。M1·0498[F111：W86]《卜魯罕妃子分例米面文卷》載：“面月支肆拾伍斤，三個月該面壹伯叁拾伍斤，每柒拾伍斤折小麥[壹石]?！盵1]621

折價的多少基本是按時價計算的?！对湔隆份d放支軍人鹽引錢，“軍人月支鹽一斤，元貞二年（1296）照依時價支中統(tǒng)鈔一錢六分二厘五毫”[3]。無職田官員，按時直折祿米給付。大德七年（1303）“無職田官吏俸米，除甘肅行省與和林宣慰司官吏一體擬支口糧外，其余內(nèi)外官吏俸一十兩以下人員，依大德三年（1299）添支小吏俸米例，每一兩給米一斗，十兩以上至二十五兩，每員支米一石。余上之數(shù)，每俸一兩，與米一升，扣算給付。若官無見在，驗支俸去處時直給價。雖貴，每石不過二十貫”[3]546。分例羊口文書中，羊口的折算“照依泰定四年四月分時價，每斤價錢二兩五錢，每口該鈔二定，鈔廿四定”[1]542。

折價支付主要是因為政府的規(guī)定、正支物資白米、羊、酒等的不足以及元朝通貨膨脹的加劇等。鹽引折鈔、面折小麥是元朝政府明文規(guī)定的。元貞二年（1296）鹽引每道一定二十五兩，至大三年（1310）漲到折鈔二定，延祐元年（1314）為價錢三錠，“元貞二年議支軍人食鹽時分，每鹽一引官價中統(tǒng)鈔一定二十五兩，扣算每鹽一斤該價鈔一錢六分二厘五毫，以此各處依例支給。在后至大三年，每鹽一引添作中統(tǒng)鈔二定。延祐元年，每鹽一引又添作中統(tǒng)鈔三定”[3]775。在祗應公使人員酒、面等細則中提到麥一石磨白面七十斤，與黑水城出土文書中的小麥一石折面七十五斤相差不多，“小麥變面斤重，隨路多少不一。今公議得，每麥一石，要磨白面七十斤，卻不得應副宣使人等不堪食用面貨，亦不得克減斤重違錯”[3]572。

亦集乃路不產(chǎn)白米，白米多來自外地，數(shù)量有限，所以多折鈔發(fā)放。M1.0250[F51：W5a]《本路并無出產(chǎn)白米》載“白米本路并無出產(chǎn)”[1]351;據(jù)《元史》載，成宗大德七年（1303）五月“詔中外官吏無職田者，驗俸給米有差，其上都、甘肅、和林諸處非產(chǎn)米地，惟給其價”[4];《元典章》載，大德七年“上都、大同、隆興、甘肅等處不系產(chǎn)米去處，每石合支中統(tǒng)鈔二十五兩。價賤者，從實開坐各各分例”[3]546;“上都、大同、隆興、甘肅等處，素非產(chǎn)米之地，每石權給中統(tǒng)鈔二十五兩，俸三錠以上者不給”[4]2450。大德七年，由于長期的通貨膨脹、物價飛漲，俸鈔不斷貶值，本足以養(yǎng)廉的俸祿變得微薄，所以在這一年，俸祿制度有所調(diào)整，“官吏俸薄，不能養(yǎng)廉，增給俸米”。但因為甘肅素非產(chǎn)米之地，所以給米價，每石折鈔二十五兩，與黑水城出土俸祿文書中的祿米折鈔額一致。

羊、酒等物資的需求量很大，但產(chǎn)量有限。按理說北方產(chǎn)羊，羊的供應是比較充足的。諸王、妃子、駙馬等宗親、貴戚分例有羊，過往使臣的祗應有羊。至元二十一年（1284），元政府站赤祗應的標準規(guī)定：“正使臣宿頓支米一升、面一斤、羊肉一斤、酒一升?！盵4]2587不僅北方，南方對羊的需求量也很大，特別是北羊。“江南行底使臣每，與豬肉、魚兒、雁、鵝、鴨吃不肯，只要羊肉吃有?！盵3]563“為應付下番使臣往回三周年分例，各官不要山羊，只要北羊?！盵3]564酒對于蒙古人有特殊意義，不僅是出于喜好，還與游牧的特質(zhì)以及寒冷的自然環(huán)境有關，所以酒的需求量是很大的。按照桑哥失里大王酒的分例標準，每月支七十五瓶，一年就是九百瓶，“每米一石，出酒四十五瓶大”[3]571，所需的米為二十石。造酒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官府對酒的控制也相當嚴格。元初中書左丞姚燧曾言：“京師列肆數(shù)百，日？譹？訛釀有多至三百石者，月已耗谷萬石，百肆計之，不可勝算?！盵5]盧世榮也說：“大都酒課，日用米千石。”[3]4568所以每當出現(xiàn)災荒、糧食歉收時，政府就會下令酒禁。

至元折中統(tǒng)鈔是通貨膨脹的結(jié)果。中統(tǒng)元年（1260）十月發(fā)行中統(tǒng)元寶交鈔，簡稱中統(tǒng)鈔，作為為唯一的法定貨幣，它以銀為本，以文、貫為單位。鈔一貫為一兩，五十兩為一錠。中統(tǒng)鈔發(fā)行之初的十余年間，印造數(shù)有限，各鈔庫所積銀本充實，鈔重物輕，幣值穩(wěn)定。后來，印數(shù)無限制地增加，中統(tǒng)鈔在民間無從兌換金銀，敗壞了銀鈔母子相權之法，成為無本虛鈔，大失民信，再加上缺乏小面額的中統(tǒng)鈔，為百姓在日常交換過程中帶來了諸多的不便，所以刺激一些價格低廉物品的價格上漲，同時也帶動其他物品價格的上漲，通貨膨脹日益加劇。至元二十四年（1287）世祖改立鈔法，發(fā)行至元鈔，至元寶鈔一貫文當中統(tǒng)寶鈔五貫文，子母相權，官民通用，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通貨膨脹。

添支是在正常支付外額外增加的量，主要在軍用錢糧類、祭祀費用類文書中，添支的是鈔。支持庫每名月支鈔二兩五錢，添支一兩。M1·0270[F175：W7]《支持庫支錢糧柴文書》載：“支持庫支每名月支鈔貳兩伍錢，計鈔壹定肆拾伍兩。柴薪每名月支硬柴伍秤，計柴壹伯玖拾秤，每秤價錢鈔叁錢，計鈔壹定令柒兩。添支鈔每名壹兩，計鈔叁拾捌兩?！盵1]372祭祀宣圣并社稷之神各添鈔一倍。M1·1125[F116：W91]《支祭祀費用文卷》載：“一總計祭祀錢中統(tǒng)鈔肆定壹拾兩。宣圣春秋二祭：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壹定，今次添鈔壹定，通作弍定。社稷春秋二祭：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叁拾兩，今次添鈔叁拾兩，通作壹定壹拾兩。風雨雷師：每祭各……”[1]1395M1·1122[F116：W35]《請支祭祀費用》載：“每祭各……弍拾伍兩，……弍拾伍兩，通作壹定。各……中統(tǒng)鈔弍拾兩，弍拾兩，通作肆拾兩?！薪y(tǒng)鈔壹拾伍兩，添支鈔壹拾伍兩通作叁拾兩?！盵1]1388

原有物價上漲、費用短缺，是添支的根本原因。祭祀費用文書中有“物價倍增上漲”、“鈔數(shù)不敷”、“擬合約量添給”等記載。《元典章》中也有“緣元降錢數(shù)，較之往日，目今物價增貴，委是不敷，擬合約量添給”、“每歲致祭三皇、宣圣、社稷、風雨雷師，已準諸路、散府、上中下州官給祭祀錢數(shù)，置備犧牲、幣帛、香果。較之往日，即今增貴，取買不敷，擬合約量添給”等記載。這段關于添支祭祀費用的記載與黑水城文書完全吻合，為黑水城文書抄錄的公文，相互對照可以復原文書、?？薄对湔隆罚骸爸T路大德九年元降錢數(shù)并今次添〔支〕：三皇并宣圣春秋二祭：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一定，今次添鈔一定，通作二定。社稷春秋二祭：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三十兩，今次添鈔三十兩，通作一定一十兩。風、雨、雷師：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二十五兩，今次添鈔二十五兩，通作一定。散府、上中下州大德九年創(chuàng)給元降錢數(shù)，今擬添[支]：三皇、宣圣春秋二祭：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二十五兩，今添支鈔二十五兩，通作一定。社稷春秋二祭：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二十兩，今添支鈔二十兩，通作四十兩。風、雨、雷師：每祭各元降中統(tǒng)鈔一十五兩，今添支鈔一十五兩，通作三十兩。”[3]1076-1077

該支、實支、正支、折支、添支等五種錢、糧、物都是元朝社會基本的生活物資，即大麥、小麥、黃米、中統(tǒng)鈔等，即便略有不同，如白米、羊、酒等相對緊缺的物資最后多被折合成基本的、常見的物資，這主要是由亦集乃路的經(jīng)濟條件所決定的。小盡、齋戒日不支糧、鈔，使放支周期縮短，應支額與實支數(shù)不同，物價上漲、原有費用短缺，不得不添給支付。文書所反映出的一系列問題，不僅是亦集乃路，也是元朝社會的普遍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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