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暢

摘 要：本文圍繞建安七子的到來與離世、隱含讀者曹操的去世、曹植心態(tài)的成熟與對政治的強烈訴求和賦體自身的發(fā)展對曹植前后期賦數(shù)量的變化做了闡釋。建安七子對于賦的喜愛對曹植前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很大影響；而年輕時的曹植一直想要從父親那里獲得認可，因此以最能顯露文采的賦來博取父親的寵愛；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兄曹丕登位，曹植的命運發(fā)生了極大轉(zhuǎn)變，這也影響著他創(chuàng)作后期的文體選擇；此外，曹植所處的建安時期賦的發(fā)展趨勢，尤其是詩賦之間的互相影響，也使其在文體選擇上有了更大的空間，賦的創(chuàng)作因此遭到擠壓。

關(guān)鍵詞：建安七子 曹操逝世 前后期心態(tài) 賦體發(fā)展一、建安七子的到來與離世

建安七子對曹植前期的賦作全盛有著很大影響。

建安七子中生年最早的是孔融，為漢桓帝永興元年（公元153年），最晚的應玚和劉楨則生于漢靈帝喜平四年（公元175年）。他們與曹植在年齡上相差了幾十歲，離漢室一統(tǒng)的年代也更加接近，因此他們的創(chuàng)作即使在后期有了許多創(chuàng)新（如陳琳《飲馬長城窟行》、王粲《七哀詩》等），但依然籠罩在漢賦的影響之下。盡管“自東漢中后期開始，文人在創(chuàng)作中也愈益重視了文學的慰志抒情和自娛的功能和特征”，[1]201-202 但由于亂之之中他們在政治上對曹氏的依附，這些作家（孔融除外）仍舊將賦視為一種可以上虞君主、下騁文思的文體。七子所作之賦，體裁眾多，其核心目的往往還是逢迎曹氏政權(quán)。

以田獵體裁為例，這一時期建安諸子常常與曹氏家族出城游獵，留下不少記錄這一事件的作品。如：“《古文苑》卷七王粲《羽獵賦》章譙注引摯虞《文章流別論》：‘建安中，魏文帝從魏武帝出獵，賦；命陳琳、王粲、應玚、劉禎并作。琳為《武獵》，粲為《羽獵》，玚為《西狩》，楨為《大閱》?！盵1]230-231曹丕熱愛文學，他更知陳琳等人皆為賦中高手，因此這樣的“命題式作文”在這一時期為數(shù)不少。

曹植的前期創(chuàng)作生涯就是浸浴在這樣一個后漢文人團體之中，出則隨父兄宴獵征討，入則與知己答問勸解，故而創(chuàng)作多用賦體。如曹植的《迷迭香賦》《鸚鵡賦》等，當時曹丕、王粲等人都有同題之作，應該是眾人為競文采，同時寫就的；再如曹植的《酒賦》，王粲亦有一篇思想相近的《酒賦》，“蓋二人在禁酒令頒布之際同題所作”，[2]《神龜賦》也有陳琳與之唱和。

可以說，曹氏一族對于建安七子的青睞，使其得以在亂世中求得一份安定，徜徉文學之林，為后世文學發(fā)展做出了極大貢獻；反過來，建安七子對于三曹，尤其是曹植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

然而曹植與這七子中間畢竟橫亙著年齡的差距，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一場瘟疫奪走了七子中的四子的生命（陳琳、徐干、應玚、劉楨），再加上已死的孔融、阮瑀、王粲，七子一時盡沒。失去了“筆友”的曹植在創(chuàng)作上的轉(zhuǎn)變是比較明顯的，即使作賦也是孤篇，少有應和，興致不復從前。

因此建安七子的到來，可說對曹植前期的賦作有著啟迪性的作用，也正是七子的隕落，客觀上促進了曹植的創(chuàng)作文體進一步轉(zhuǎn)型、拓寬。

二、隱含讀者曹操的逝世

曹植前期的文學作品大多含有一個隱含的讀者，即其父曹操。在曹操的眾多兒子中，曹植本不是最受重視的，論才華曹操最青睞幼子曹沖，論輩分曹丕作為長子始終是焦點人物。然而登臨銅雀臺時的一首《登臺賦》讓曹植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寵愛，《三國志·陳思王傳》中記載：“時鄴銅雀臺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就，可觀。太祖甚異之?！盵3]89-90曹操因為欣賞曹植的才華，兩年后封其為臨淄侯，又令其代替曹丕守鄴，已然將其視為儲位的不二人選。

曹植也想要極力保住這一優(yōu)勢，期盼用最能彰顯其文采的賦來打動父親的心：曹操西討馬超，曹植抱病從征，并作《離思賦》頌揚曹軍的氣勢恢弘，表白自己的一片赤子之心；曹操東征孫權(quán)，曹植留守鄴城，作《東征賦》以表一統(tǒng)天下之情懷；曹操推禁酒令，一向愛酒的曹植作《酒賦》批判酒為“荒淫之源”……這樣的例子在曹植前期賦作中還有許多，此處不再一一列舉。

曹植的賦除了文采極佳之外，又兼具思想性，這一點在當時文人中是不多見的。這些賦在鋪陳辭藻的同時也加入自身的感情見解，仿佛在告訴父親自己絕非只會把玩文字，也完全有指點江山的能力。如《歸思賦》最后兩句“信樂土之足慕，忽并日之載馳”，就表現(xiàn)了他兼濟蒼生的雄心壯志；《蟬賦》最后的“皎皎貞素，俟夷節(jié)兮。帝臣是戴，尚其潔兮”，點出了蟬的高潔品性，同時勸誡君臣都應以蟬為榜樣，廉潔為政?？梢哉f，曹植這一時期的某些賦甚至有“表”的作用和意味，大多數(shù)作品雖是與其他建安文人切磋而得的，但他最想與之進行靈魂溝通的還是他的父親曹操。

然而這種以賦見志的做法也有負面效應?！度龂尽ね豸觽鳌芬妒勒Z》：“魏王嘗出征，世子及臨淄侯植并送路側(cè)。植稱述功德，發(fā)言有章，左右矚目，王亦悅焉。世子悵然自失，吳質(zhì)耳曰：王當行，流涕可也。及辭，世子泣而拜，王及左右咸欷歔。于是皆以植辭多華而誠心不及也?！贝藭r太子已立，曹植愈展露才華，處境愈尷尬。

曹操去世后，曹植一心想要引起注意的對象不在了，賦的創(chuàng)作熱情也就消減了許多。而隨著才華稍遜于己的曹丕登位，曹植也不能再肆意揮灑自己的才氣。政治失意的他心中積聚了太多情緒，而詩歌正是以抒情見長的文學體裁，因此曹植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數(shù)量較之前期增加了許多。

三、曹植心態(tài)的成熟與對政治的強烈訴求

公元220年“曹丕登位”這一事件，無疑是曹植一生的重要轉(zhuǎn)折點，這其中也包含他的心態(tài)的成熟。在曹植前期的作品背后，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多情善感、才華橫溢的貴公子，作品的內(nèi)容往往單薄，即情多而辭濫，故此時曹植賦在數(shù)量上達到了頂峰；而他后期的賦作就凝聚了太多的憤懣與苦楚，情深反而語煉，故賦雖少而精，在思想內(nèi)容上更加深入。

曹植對于政治的強烈訴求也是從黃初起顯現(xiàn)出來的。之前在與兄長爭儲的過程中，曹植只是想要得到父親的認可，卻因生于王家而不幸淪為了政客集團手中的棋子。前期時，曹植因為處于統(tǒng)治階層內(nèi)部，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對于政治的理解是較為模糊且幼稚的，更重類似于“畢力于旌麾”的豪情意氣。而后期，隨著他年齡漸長，經(jīng)受了殘酷現(xiàn)實的洗禮，又被軟禁于封地，完全排斥在統(tǒng)治階層外部，想要參與政治的心就愈加強烈了。文帝時他便屢次上表求自試，言辭直白到如“甘赴江湘，奮戈吳越”（《責躬》并表）之類，可惜一直不見用。明帝時，曹植的政治野心又死灰復燃，屢次上表（《求通親親表》《陳審舉表》《諫取諸國士息表》等）。但明帝對曹氏一族的戒備使得曹植仍然未能如愿：“植每欲別求見，獨談?wù)摷皶r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既還，悵然絕望?！盵3]101-102

曹植在政治上的不得意，使得他徹底從一個宮廷公子轉(zhuǎn)變?yōu)橐粋€失志書生，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目的已經(jīng)不再是顯才，而是抒情。這對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有促進作用的?！八m沒有遭受過國破家亡的不幸之痛，但在其父、兄、侄的歧視壓抑下，尤其在其父去世后，真是歷盡辛酸，受盡人生折磨之苦，從而使其詩歌有長足的發(fā)展?！盵4]

此外，對于政治的追求使得曹植的創(chuàng)作更加“功利化”了，想要打動統(tǒng)治者，不能只靠逢迎之辭，也應有治國之策。曹植《與楊德祖書》甚至言“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以為辭賦之道，不屑為之，志之所向，乃在建功立業(yè)，流芳百世。因此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如《請招降江東表》《諫伐遼東表》《輔臣論七首》等一批實用意義極強的作品。這些文體的出現(xiàn)也分散了曹植后期的創(chuàng)作精力。

四、賦體自身的發(fā)展

賦這一文體在漢代興盛一時，到了曹植所處的建安時期又有了新的發(fā)展，影響了曹植的賦作。

這種發(fā)展是與詩的興起緊密相連的。首先，漢代是賦體一家獨大的時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文體比較單一。然而建安時期詩的發(fā)展（由四言發(fā)展為五言、七言并興）分散了文人的寫作。文人創(chuàng)作開始不僅限于散文，而向詩歌拓展。這種拓展在曹植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也是非常明顯的。曹植的詩賦數(shù)量走勢截然相反，也反映出了建安時期大多數(shù)文人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

其次，建安時期又是詩賦互相融合與學習的時代。文人在運用兩種文體時，不自覺地就會將同樣的藝術(shù)手法同時運用到這兩者中，如“賦體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形象思維能力的發(fā)展和藝術(shù)技巧的進步，在漢魏南北朝樂府和古詩中也有反映。它們是相輔相成，互相影響的”。[5]曹植后期的賦作少，也應與其賦的逐漸詩化有關(guān)。

一方面，詩具備了賦的一些特點。如《平陵東》一詩，作者“乘飛龍，與仙期，東上蓬萊采靈芝”，想象奇特，描寫華美虛幻，儼然是以詩的“新瓶”裝了賦的“舊酒”，新在文體，舊則在思維。再如他的《遠游篇》，全篇用五言詩體極盡語詞描繪自己心中樂園的景象，這種鋪陳的手法也是賦作中經(jīng)常使用的。

另一方面，東漢末期始出現(xiàn)的抒情小賦沖破了傳統(tǒng)漢賦鋪張揚厲的特點，是向詩的靠攏。“這種抒情小賦，到建安趨于普遍，而且寫得感情更為濃烈，更善于表達內(nèi)心的細膩感受，有類于其時的詩歌?！盵6]曹植的小賦也呈現(xiàn)出這一特點，往往能在狀他物的同時抒己情：他的《幽思賦》就是很明顯的例子：“顧秋華而零落，感歲暮而傷心”，“仰清風以嘆息，寄余斯于悲弦”，幾乎句句都提及了自己的憂傷之情。再如他的名篇《離繳雁賦》，通篇寫離群孤雁，實際上卻在以雁自喻。在此時期形成的對抒情的側(cè)重使得曹植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賦的詩化過程是比較緩慢的，因而曹植的賦創(chuàng)作也是逐漸遞減的：從建安時的全盛，到黃初的詩賦相當，再到太和的賦之式微。賦的發(fā)展貫穿了曹植的整個創(chuàng)作生涯，因此便出現(xiàn)了前后期賦作數(shù)量大幅變化的情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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