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
3月6日,繆曉春的個展“遣詞造句”在阿拉里奧畫廊上海空間開幕,畫廊位于上海最具文藝氣息的衡山路附近,空間不大卻很精致,有意思的是,繆曉春的一幅長寬均為8米的作品《死亡勝利》被分為64小塊,分成兩個部分安置在畫廊的兩層樓的墻面上。在展出的新作中,讓人眼前一亮的是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上的轉變,那就是對繪畫的強調,用屬于繆曉春的獨特的方式。
技術的迷戀
每一個時期,繆曉春都會選擇一種媒介來作為主要的創(chuàng)作手法。上世紀80年代,從南京大學德語系畢業(yè)的繆曉春報考了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的碩士研究生,主修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從那時起直到遠赴德國深造前,繆曉春創(chuàng)作了許多油畫,抽象風格和濃厚的顏色對比讓畫面充滿了一種強烈的形式感,可以說,繪畫是繆曉春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起點。
后來,繆曉春來到了德國卡塞爾美術學院學習造型藝術,之后回到中央美術學院任教。從德國學習時起這10年間他主要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攝影作品,無論是那些在不同場景中反復出現(xiàn)的文人士大夫雕像系列作品,還是后來那些表現(xiàn)中國城鎮(zhèn)在飛速發(fā)展中發(fā)生變化的作品,藝術家都在用一種獨特的視角和口吻訴說自己對世界的看法。
和紀實性質的攝影不同的是,繆曉春在后來轉向的新媒體藝術中,創(chuàng)造了一個充滿了想象色彩的虛擬世界。雖然實際創(chuàng)作比較晚,但是繆曉春對這種新媒介的關注則要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1997年,當時他還在卡塞爾美術學院上學,在那年的文獻展中,他看到了威廉·肯特里奇的兩部動畫作品,很是感動,那時他就在想,未來有一天他也會用動畫的方式創(chuàng)作作品,這次經(jīng)歷也為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埋下伏筆。
1999年以后,繆曉春回到央美在攝影工作室做教師,他開始使用蘋果電腦,此時攝影技術也已經(jīng)快速地由膠片轉入數(shù)碼時代。對技術的迷戀,讓繆曉春后來開始對電腦三維軟件感興趣,三維軟件的造型能力讓他看到了藝術無限的可能性,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雙拳可以變四手了”。剛開始他先是將電腦制作的影像和攝影作品結合,2005年,他租了一間工作室并雇了幾個助手,開始用電腦制作取材于米開朗琪羅壁畫的三維模型,花了一年的時間創(chuàng)作了他第一個完全用電腦三維軟件創(chuàng)作的作品《虛擬最后審判》,在作品展出大獲成功后,繆曉春又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H2O》、《坐井觀天》等系列作品。在一個個自己親手創(chuàng)造的虛擬世界中,繆曉春感到了技術的力量,他就像一個導演,調動成千上百個人物,可以憑想象構建無數(shù)的場景,就連影像的精細度也可以通過軟件的渲染達到理想的效果。他后來回憶說,電腦和軟件就是他的興奮劑,驅使他不斷地創(chuàng)作,讓他有了“超常的發(fā)揮”。
“算法繪畫”
技術的發(fā)展遠沒有盡頭,但是繆曉春并沒有就此沉迷于技術本身,他開始重新思考電腦軟件對繪畫產(chǎn)生的影響,而此時他的繪畫作品已經(jīng)和其上世紀80年代的傳統(tǒng)架上繪畫有了明顯的不同,因為他已經(jīng)突破了傳統(tǒng)繪畫的邊界。2010年,他開始嘗試一種新的辦法,那就是先用電腦三維軟件處理造型,之后引入刻字機,把矢量文件刻在刻字紙上,之后把刻字紙貼在畫布上,然后在刻字紙的輔助下手工繪畫。用他的話描述,那就是“造型人物被大大簡化,繪畫具有了某種獨特的秩序感。筆觸輕松,物象的邊緣犀利分明”。這是一種全新的繪畫方式,數(shù)字技術對圖像的處理和手工繪畫結合,繆曉春創(chuàng)造出一種完全不同以往的畫面風格。對此王春辰對這種繪畫方式下了一個定義,稱之為“算法繪畫”,在他看來,這個命名背后意味著“數(shù)字技術以來關于繪畫變革的一次進展,它的意義不局限于繪畫的自我構成獲得解放和突破,而重要的是它將人腦與計算機的強大運算功能結合了起來,實現(xiàn)了人機互動和結合”。
于是就有了這次在阿拉里奧的展覽,除了一件視頻作品,其余展出的繪畫作品全都是繆曉春通過“算法繪畫”創(chuàng)作的作品,這也是他二十余年后對“繪畫”的重新回歸,這種回歸同時帶有創(chuàng)造性的色彩。許多作品如果從遠距離觀看,那規(guī)整的造型和涇渭分明的色彩也許會讓觀眾誤認為這還是藝術家之前擅長的完全用數(shù)字技術創(chuàng)作的新媒體作品,如果走近來看,你會發(fā)現(xiàn)手工繪畫的細節(jié)就隱藏在這些作品中,這種奇特的視覺效果是之前無論是傳統(tǒng)繪畫還是單一的數(shù)字影像無法比擬的。
色彩的狂歡
在這次展覽中,有一幅長寬都是8米的畫格外引人注意,它被分為64個小塊,由于空間所限被分為兩部分在兩層樓分別展示,這就是取材于布魯蓋爾原畫的《死亡勝利》。通過運用電腦三維軟件,繆曉春對軟件中的色彩通道非常感興趣,通道的存在是為了便于區(qū)分各種模型而賦予每個模型不同的顏色,在他眼中,這些顏色“五彩斑斕,狂野異常,很有野獸派的味道,一如馬蒂斯的剪紙,但又復雜得多、精確得多”。對顏色敏銳的捕捉,繆曉春借助刻字機和刻字紙,把通過計算得出的色彩以分塊的方式平涂在畫布上,他把這種作畫方式戲稱作“電腦野獸派”。出于對色彩的熱衷,繆曉春以不同的色調和不同的尺幅畫了同樣的幾張作品,先是兩張3m×4m的作品,再后來就是這張如壁畫一般的8m×8m的作品。
和布魯蓋爾原畫陰郁的風格不同的是,這幅《死亡勝利》里密密麻麻的骷髏和人類以五顏六色小色塊的方式堆積在一起,已經(jīng)沒有了壓抑和負面的情緒。這是繆曉春的習慣風格,即對藝術史中的經(jīng)典畫作進行挪用,使用數(shù)字處理技術再還原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此時畫面背后的含義已經(jīng)被解構,獨立的敘事被消解之后成為了一個個碎片,散落在畫布中,經(jīng)過電腦的處理形成了全新的畫面,意義也隨之改變。而在這幅以軟件色彩通道取得靈感的畫作中,色彩的對比和以此具有的強烈張力成為了表現(xiàn)的重點,也被繆曉春形容為“色彩的狂歡”。在原畫的場景中,繆曉春增添了三個人物—導演兼攝影師、錄音師和場記,也讓畫面敘事變成了電影的拍攝。有意思的是,這仿佛也在暗示了藝術家在此的作用,他就像一名電影導演,通過演員、燈光、攝影等各個方面的調度,最終把一部經(jīng)典劇拍成自己的版本。
電腦的頂禮膜拜
除了色彩通道,三維軟件中的矢量線和晶格狀變形也成為了繆曉春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元素,于是就有了“絕對素描”這個系列??姇源喊l(fā)現(xiàn),通過軟件計算出的矢量線是構圖的基礎,它們可以確定形體、色彩和明暗的邊界;同時,三維模型可以把一個物體或人物還原成立體空間中的晶格,這種立體透視的視角是只有通過軟件計算才能得到的,而晶格的變形又會衍生出許多不同的視覺效果,有點像基因突變。于是從2010年開始,繆曉春用矢量線畫了一部分布面素描,他在三維軟件里把人物的姿勢擺好,然后用變形的方式將人物變成晶格狀,把晶格狀的外輪廓渲染成矢量線,之后用刻字機把矢量線刻在即時貼上,在用轉移膜貼到畫布上去,揭開一塊即時貼,他就用油性筆順著即時貼的邊緣勾畫出來。有意思的是,這里面被晶格化人物原型都來自繆曉春自己,但是人物的面貌已經(jīng)被去掉,留下的只是密密麻麻的晶格線條重疊在一起。繆曉春說,這個系列“幾乎就是對電腦思考能力的頂禮膜拜”。
此外,繆曉春也通過這種對人體一覽無余的透視表達自己對社會的思考,那就是社會發(fā)展到今天,人們的身體可以被各種儀器掃描、審視,一覽無余,在這種高度透明的背景下,人的靈魂還是一如既往地復雜,捉摸不透,這正是任何高科技儀器無法企及的地方。
繆曉春曾說,無論是徒手作畫還是電腦技術,單個而論自己并不屬于最優(yōu)秀的那一類,也許自己的唯一的優(yōu)勢就在于“能抓住兩者相遇時擦出的那一點點火花”。通過數(shù)碼技術和繪畫的結合,繆曉春創(chuàng)造了一套屬于自己的語法,遣詞造句般地構筑了一個豐富而獨特的世界,告訴人們藝術的視野可以有多么廣闊。
(本文部分內(nèi)容參考自藝術家同名畫冊《繆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