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祥
鐵匠
“用手指挖過土刨過樹皮的,會做鋤頭;
喜歡望月的,會做鐮刀;偷過生產(chǎn)隊的米,會做火鉗;
有仇家的,會做斧子;冬天沒有棉衣的,會做柴刀;
嘮叨的,會做菜刀;心細的,會做鍋鏟……”
老鐵匠自豪了大半生,說這些時,
還在暗暗使勁。
他對到過海邊坐過船的人很是羨慕,
說要做一把鐵錨。
最后,他將自己拋進了土里
虛無者
一只黑蝴蝶飛進書房
像深夜羽化的一塊碎片
我舉一只白蝴蝶追逐
起風了,走吧。去向陽山,開兩朵野花
你看,那翅膀
被綁在一個模特的脖子上
我不能輕言天堂
人們發(fā)下誓言,要證明
沒有哪個洞穴比天空更堅固
很久以來,無數(shù)次電閃雷鳴
也沒有轟垮塵世的屋頂
檐角高挑的月,像下水道的井蓋
維修工將它挪開又蓋上
通向銀河的唯一活口遲早被堵死
亡魂擁塞在狹窄的去路
遺漏的光陰不足照亮夜晚
這裝滿骨灰的黑袋子
黑得沉重,屋頂被上面的人踩碎了
目光點亮水井的沉燈,懸在殘垣之上
在反義詞里活著
隨便養(yǎng)一些鳥,從鴕鳥的奔跑與企鵝的潛水
看見飛翔。從杜鵑與喜鵲被定義的鳴叫
分辨喜悅與悲傷,從鴿子的身影分辨鷹的爪痕
從大鵬的展翅,發(fā)現(xiàn)飄落的羽毛,
把它們當病句療養(yǎng)
我想,還能觸摸到山水間的鐵石心腸
鄉(xiāng)親們
杉木是做櫞的好料,直,不易變形
打制書箱亦佳,這樹醒目,入林中即能找到。
山里多的是松樹,笨重,能負重,不挑肥揀瘦
油脂多,一個樹兜可燒通宵,像滿腹的話
要一次吐盡,毛病是脾氣執(zhí)拗,常開裂走樣。
女人,還是喜歡漂亮飄香的
桃、李、石榴、枇杷、金桂,很少成片
每家有一兩棵就夠了。竹子像禪家,
矮坡或土坎處,不經(jīng)意有那么一叢。
板栗樹渾身是刺,兀自長在雜木間
果子掉一地,爛成自己的肥料。
苦李子樹栽在公路兩旁,開花結(jié)果
苦得很,長得挺茂盛,
一條路,跟隧道似的,人從那里鉆進鉆出
山水畫家
作畫的人要傾身,影子才能爬上案頭
無風把盞,忙于細活,要將影子定在紙里
落上款,注明天干地支,印鑒
是最后的一枚釘子,等風景干透了
才露出異地安置戶的荒涼
移動的冰川
那曠古的水,那將石頭壓在心里的水
那囤積如山的水,那含住波浪而聳高的水
那將堤壩建筑在自己身上的水
那日夜抵抗崩潰的水,那孕育河流的水
那叫冰川的水,如母親凍結(jié)的愛
那雪天葬下的水,那淹沒墳地的水
那凝固的水,那離開再也沒有回來的水
那在毀滅中露出刀劍的水
那在昆侖之巔移動,也在我的夢里碾壓的水
玻璃杯
它被沸水激活,在八仙桌上掙扎
骨頭里透明的一道閃電,擊潰千里外的一枕黃粱
冷戰(zhàn)讓我叫醒自己,睜眼就碎
看四壁碎光閃爍,有人從遍野的白花中穿行
風在斷崖尖叫,那久釀而空蕩的風
在窗外吹來吹去
輕嘆的木梯
嶙峋的老頭腹內(nèi)空空
露出肋骨運輸時光
懸崖,從海面
或原野抬頭而立
我想到達,想離開
想以稀疏的節(jié)奏遺忘
東海水波,從不冰凍
一停即死去
石頭穩(wěn)定
里面有全部陡峭
皺紋像腐落的云層
雪正從梯的頂部走下
除夕的火塘
喂大金色的狼群,身后的
餓獸左沖右突,欲破壁而出
尾續(xù)上頭,光景暴亂
我們背對一輪又一輪圍攻
想烤熱起起落落的風聲
風的盤問
在銀子養(yǎng)活的地方
沒有比風更窮極一生的人
他拷打石頭后的殘渣
堆成撒哈拉的金山
那背叛了海拔
一地斷流的浩瀚,飄蕩無端
他仍在那日夜倒騰
像要從荒廢的月光下
榨干皮囊里的
晃動的最后碎銀
像塵世的馬幫
最后喝光血
仍想擰干疾馳的影子
浪跡天涯的人
責任編輯 谷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