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靈超

39年，能讓一個人發(fā)生多少改變？這群大院里的人，不離不棄地守望著身患重病的高新海，39年從未間斷。在剛剛揭曉的2014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中，“隴海大院”以690余萬選票榮登榜首。

好好照顧你，隴海大院共同的承諾

1976年7月的一天，樊石頭剛下班，看到好朋友王志平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石頭，出大事了，新海得了急病，在第一人民醫(yī)院住院呢！”樊石頭聽了十分吃驚，趕忙騎著自行車帶著王志平趕到醫(yī)院，叫來了在醫(yī)院上班的鄰居周海榮。周海榮告訴他們，高新海得了恒慣性脊髓炎，需要做截肢手術(shù)，不然就會有生命危險。得知最好的朋友居然得了這么嚴(yán)重的病，樊石頭頓時眼淚嘩嘩往下流。

樊石頭和高新海等人都是隴海大院的鄰居，隴海大院是一處位于河南省鄭州市隴海路與一馬路交叉口的老舊院落。多年來，大家相處和睦，而高新海就像是院子里的“活寶”，沒事就陪老人聊天，還會給乘涼的鄰居們表演豫劇或魔術(shù)。除了耍寶，高新海還是個正義之士。有一次，院里來了個小偷，高新海發(fā)現(xiàn)后追了兩公里，愣是把小偷給累趴下了，乖乖交出贓物。

高新海這個近似大院“靈魂人物”的小伙子患病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隴海大院，大家怎么也沒法接受，他們太想回饋和幫助這個活潑、熱心的小伙子了。更何況，高新海的家庭狀況比較特殊—高新海還有父母和兩個哥哥、一個妹妹，但父親高國有在外地上班，大哥高新生結(jié)婚生子后就自己單過了，母親王九花、二哥高新民、妹妹高新霞也并不住在隴海大院里，而且他們的身體狀況都不太好。

做了截肢手術(shù)后，高新海情緒極為低落，躺在床上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從家里的頂梁柱突然變成了累贅，他感到彷徨無助，家人也沒能力照顧他?？粗咝潞＝^望的樣子，隴海大院的鄰居很揪心，也都在想著怎么能幫他。

這天一大早，樊石頭和王志平來到高新海家看望他，意外的是，小小的房間里竟然已經(jīng)擠滿了大院里的鄰居，趙新義、王家新、孫豫生、楊繼增、劉麗娜、周海榮等等。趙新義說：“石頭、志平，我們正要找你倆呢！大家商量過了，新海家人身體都不太好，而且也住得遠，咱們以后就一起照顧新海，你們說好不好？”樊石頭一聽很高興，他激動地拍著大腿：“太好了！”當(dāng)下，大家就商量著如何分工：男的負責(zé)照顧高新海的日常生活，每天把高新海背到大院里放風(fēng)，女的則負責(zé)給高新海洗洗涮涮、打掃衛(wèi)生。接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排好了值日表，每天最少有兩個人抽空來照顧高新海。

面對鄰居們伸出的援手，高新海很是感激，可自己畢竟是個大小伙子，他無法接受自己變得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剛開始的時候，常常顯得有些尷尬。這天，輪到樊石頭和劉麗娜值日，一進門，樊石頭就聞到了一股尿臊味兒，而高新海的神情也顯得很不自然。他知道高新海一定是因為尿床不好意思了，于是不動聲色地把高新海扶到輪椅上，說帶他出去散散步。他倆出門后，劉麗娜手腳麻利地把高新海尿濕的床單和被罩換了下來，又給他拿出了干凈的內(nèi)褲和襪子。等到樊石頭推著高新?；貋頃r，劉麗娜正在院子里洗被單呢，大家相視一笑，很是默契?？粗@群非親非故的鄰居這樣無私地照顧著自己，高新海感動地流下了眼淚……

雖然大家輪流照顧高新海的日常生活，但他的情緒卻一直非常悲觀，甚至有時會像個孩子似的故意鬧情緒。于是，大家私下里商量，怎么才能讓他盡快走出陰霾呢？這天，樊石頭突然對高新海說：“新海，你不是足球健將嗎？我現(xiàn)在能顛球100個，你信不？”高新海勉強一笑：“吹牛吧，誰不知道，你踢球最菜了?！庇谑牵^把高新海推到院子里，拿出一個足球，“你看好了啊，我給你表演一下。”說著，就開始顛球，一個、兩個、三個……樊石頭竟然連續(xù)顛了153個?？吹椒^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樣子，高新海似有所悟：“好兄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一定會努力的！”

周海榮是鄭州市第三人民醫(yī)院的一名護士，她經(jīng)常來高新海家?guī)退蜥?，督促他吃藥。期間，有人給周海榮介紹了個對象，對方條件很好，但他得知周海榮天天義務(wù)照顧高新海后，心里很不是滋味，還經(jīng)常質(zhì)疑二人的關(guān)系，周海榮一氣之下和對方分了手。高新海知道后很是過意不去，“海榮，你以后就別來照顧我了，耽擱了你的終身大事怎么行?！敝芎s哈哈一笑：“他要是連這點肚量都沒有，我還和他談啥呀？放心吧，我嫁得出去！我還等你一起辦集體婚禮呢！”一句話，說得高新海哭笑不得。

就這樣，在大伙的照料和陪伴下，高新海慢慢接受了自己的現(xiàn)狀，也逐漸恢復(fù)了往日歡快的性格，不僅身體狀況一直很穩(wěn)定，就連褥瘡也沒長過一個。轉(zhuǎn)眼到了1983年，高新海的二哥高新民患肝癌去世，父母受此打擊，也都臥床不起，高新海情緒再度低落。他感嘆命運的不公，也擔(dān)心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家早晚會把他扔下。

1984年農(nóng)歷大年初一，高新海一個人若有所思地躺在家里，突然門開了，樊石頭帶著趙新義、王家新、劉麗娜等人，端著各種食材來到他家。劉麗娜說：“新海，我們幾個商量好了，以后年年都在你家過春節(jié)?！备咝潞Ｓ煮@又喜，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從那以后，大伙竟然真的兌現(xiàn)了約定，每個春節(jié)都陪高新海一起過，就像是隴海大院的傳統(tǒng)一樣。讓高新海記憶深刻的是1986年的那個春節(jié)，一大早，劉麗娜就趕到了高新海家，忙里忙外地幫他打掃衛(wèi)生。不一會兒，鄰居們也陸續(xù)前來報到了。大家熟練又默契的相互配合，有的做飯、有的貼春聯(lián)、有的幫高新海換新衣服。午飯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王家新今天怎么沒來？”話音還未落下，就聽到院外頭有人大喊一聲：“對不起，我回了一趟老家，來晚了！”是王家新的聲音！原來，為了不爽約，王家新回老家辦完事后，連夜坐火車又趕回了鄭州。那一刻，不光是高新海，隴海大院里的每個人都覺得心里暖洋洋的，時間仿佛永遠凝固了一般……

一起手牽手，歲月流逝真情不變

時光流逝，隴海大院每天都在發(fā)生著變化，成家、立業(yè)、懷孕、生子，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奮斗著，可唯有一樣，大家對高新海的關(guān)愛，始終沒有改變。

在所有鄰居中，樊石頭是陪伴高新海時間最長的一個。其實，樊石頭的家庭條件并不好，妻子還患有小兒麻痹癥，只能在院子門口開個小賣部貼補家用。這么多年來，為了照顧高新海，樊石頭丟掉了很多機會。在鄭州鐵路局工作的他，幾乎每天下班后，都要第一時間趕到高新海家，把他安頓好后，再趕去小賣部幫忙。1987年春天，領(lǐng)導(dǎo)有意讓樊石頭去漯河火車站擔(dān)任副站長的職務(wù)，但因離家太遠，樊石頭思考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機會。為此，高新海的愛人十分生氣，“咱們院子里有那么多人呢，大家都會照顧新海的，你真是個死心眼！”樊石頭“嘿嘿”一笑，“我是舍不下高新海，也舍不下你和孩子啊，我要是去外地上班，誰給你們進貨去？”

得知樊石頭的事后，高新海十分內(nèi)疚，他緊握著樊石頭的手，“咱們一起長大，我生病后，你又天天照顧我，咱們就和親兄弟一樣！你放心去漯河上班吧，我現(xiàn)在身體挺好的，而且有那么多好鄰居照顧，別耽誤你的前程！”樊石頭拍著高新海的肩膀說，“你都說了是親兄弟，我怎么能走呢！這么多年天天和你一塊嘮嗑，都習(xí)慣了?！币娮R了樊石頭和高新海的兄弟情深后，樊石頭的愛人也終于理解了這份濃厚的情誼，她隨即對丈夫說：“石頭，我支持你?！?/p>

1991年，高新海要去武漢看病，樊石頭索性關(guān)掉了自己的小賣部，陪著高新海在武漢待了一個多月。雖然治療并沒有太大起色，但有樊石頭的陪伴，高新海的精神狀態(tài)不錯?；丶液?，大家做了更細致的分工，4個人一組，每天幫高新海做運動，兩人活動胳膊，兩人拉腿推背。

不難想象，照顧一個病人有多繁瑣，但是隴海大院的居民卻相互鼓勁，明確分工，燒水做飯、洗衣拖地、報銷醫(yī)藥費，所有的事都有條不紊，就連高新海家的煤氣還有多少字，院里的人都記得一清二楚。冬天一起看雪，夏天一起乘涼，附近開了新的商場，大家就推著高新海去逛逛，那和睦的樣子就和真正的一家人沒有分別。歲月流轉(zhuǎn)，真情不變。今天他工作忙要加班，就有人主動分擔(dān)更多的責(zé)任。一撥接著一撥，隴海大院對高新海的愛心從來沒有打過折扣。

高新海是個足球迷，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就成了他和大伙狂歡的盛宴。大家不約而同地聚在高新海家里，各自帶點啤酒和小菜，一起搖旗吶喊，釋放生命的激情。每每這一刻，高新海都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仿佛還是原來的樣子，身手矯捷地馳騁在綠茵場上……

在記者采訪時，除了樊石頭，高新海還特別介紹了多年來始終陪在他身邊的幾個恩人。王志平，因為身體原因提前退休，主動承擔(dān)了給高新海洗澡的任務(wù)。他每次都會推著高新海到隴海大院附近的苗圃澡堂，把高新海從輪椅上抱下來，然后幫他脫掉衣服，再把他抱進大池子里，給他搓洗干凈，再換好干凈衣服抱上輪椅。這一洗就是13年，直到苗圃澡堂關(guān)了門。

趙新義，是高新海的“專業(yè)護理師”。他和高新海家離得最近，每天早起，他都要先去高新海家里看看，給他端盆洗臉?biāo)侔阉估锱诺男”愕沟?。有時，高新海肚子疼排不出大便，趙新義就會幫他揉肚子，甚至用手摳。不僅如此，趙新義還是高新海的理發(fā)師，總是把高新海的頭發(fā)修理得清爽又帥氣。

陳會云，隴海大院的一名保潔員，聽說了大家輪流照顧高新海的事跡后十分感動，也主動加入進來。她經(jīng)常幫高新海家打掃衛(wèi)生、收拾家務(wù)，出去買菜時，也會幫高新海捎點新鮮的菜回來，卻很少要錢。

……

在大家的精心照顧下，高新海的身體越來越好。2002年，為了讓高新海能有更多的機會出門透氣，大伙一起湊了3000多塊錢給高新海買了輛電動三輪車，只要手把著方向就能開動。果然，高新海開朗了很多，他的日子也變得充實了。他經(jīng)常把車開到院子門口，遇到誰要出門辦事，就會很熱心地把對方送到目的地。每到這時，高新海就覺得特別開心，雖然他能回報隴海大院的地方很有限，但是一點一滴全都是他的心愿。

一代接一代，水晶般的愛心代代傳承

大家的努力沒有白費，在這30多年中，高新海的身體狀況一直很穩(wěn)定，除了行動不便，其他方面無異于常人。只是，歲月不饒人，樊石頭、王志平、趙新義等人也先后過了花甲之年，已是滿頭白發(fā)。不少之前的住戶都搬出了隴海大院，但無論誰換了新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高新海，也經(jīng)?；貋砜赐?。

張海龍、許蘭生、孫繼承是幾個打小就生活在隴海大院的年輕人。小時候，他們看到長輩們總是要去高新海家，風(fēng)雨無阻，都天真地以為高新海是個什么了不起的大官。直到后來慢慢長大，他們才漸漸明白，父輩們這么多年來竟然做著這樣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兒。于是，他們也加入到照顧高新海的隊伍中，幫忙洗洗涮涮、倒屎倒尿。這份傳承下來的精神，讓一切都那么自然、到位。

然而，真的開始照顧高新海后，這群年輕人卻時常有些手忙腳亂。一次，輪到許蘭生和孫繼承照顧高新海，孫繼承臨時接了個出差的活兒，許蘭生又在單位加班忘了時間，兩個人都忘記給高新海送飯了。高新海躺在床上餓得受不了，便從床頭的塑料袋里拿了個涼饅頭開始啃?？蓻]一會兒，他就開始肚子疼，難受得出了一頭汗。許蘭生忙活到半夜，這才想起來，立馬帶著飯菜趕到高新海家，見到高新海有氣無力地蜷縮在床上，心里很是內(nèi)疚。事后，許蘭生專門向大家做了檢討。大家商量后決定，再遇到類似情況，要提前和樊石頭“請假”，聯(lián)系其他人照顧高新海。

2013年6月，曾獲得兩次“華表獎”的著名導(dǎo)演楊真聽說了隴海大院的愛心事跡，決心把這個故事搬上銀幕。經(jīng)過兩個月的努力，電影《好好的活著》正式開拍，著名演員齊奎扮演高新海一角。這部電影在鄭州公映后，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很多觀眾都自發(fā)地來到隴海大院，看望高新海和這些可敬可愛的鄰居們。

2013年10月，根據(jù)鄭州市城建規(guī)劃，原隴海大院要進行拆遷改造，院子里幾百戶人家不得不分散到鄭州市的各個地方。出人意料的是，面對拆遷，沒有一家一戶向政府討要補償款，而是關(guān)心該怎么把高新海安頓好。這深深地打動了鄭州市二七區(qū)的有關(guān)工作人員，經(jīng)過多方尋找，終于在離隴海大院不遠處的幸福路5號院，為高新海安排了一個一層的房間，并且?guī)透咝潞５男戮影惭b了暖氣、有線電視。

2014年1月31日，是大伙喬遷新居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一大早，樊石頭、張海龍等人就來到高新海新居，繼續(xù)隴海大院的春節(jié)傳統(tǒng)。不一會兒，來了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拎著大包小包，原來是周海榮的兒子任韜。他進門就說：“高叔叔，咱們好多年沒見面了，我媽今年特別忙，確實過不來，讓我給您送好吃的來了！”高新海頓時鼻子一酸，淚水一個勁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這些不是禮物，而是老鄰居們濃濃的親情！

任韜回去后，很快和原來在隴海大院住的同齡人孫磊、于洋等人建立了一個QQ群，里面的成員都是從小在隴海大院長大的年輕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怎么才能照顧好高新海叔叔，延續(xù)隴海大院的傳統(tǒng)。2014年2月下旬開始，任韜、于洋等人也開始自發(fā)來到高新海家，幫忙照顧他的生活。有了這些年輕人的加入，樊石頭、張海龍等人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更讓他們欣慰的是，即使自己的身體哪天出了問題，也有下一代這些年輕人繼續(xù)照顧高新海了。

高新海、樊石頭告訴記者，2016年8月，新的隴海大院將全部建成，到時候他們都會回遷回去，再做好鄰居。

他們的義舉，質(zhì)樸而真摯，感動了無數(shù)人。2015年2月27日晚，“感動中國”頒獎盛典如期在央視舉行，隴海大院榜上有名，白巖松動情地說：“這個大院是所有人心里向往的愛的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