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

在孟瑞鵬的遺物里，有一封信，是他大學時寫給三年后的自己的。只是，他再也看不到這封信了。

現(xiàn)在的我還是一只“菜鳥”，你是我夢想成熟的“凌云鳥”。我還在為了夢想不停地奔波，夢想著有朝一日實現(xiàn)“幾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的夙愿

孟瑞鵬初中用過的一個日記本已經(jīng)很破舊了。扉頁上他寫下了三行字，對自己提出三個問題：“十年后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十年后你想生活在哪里，從事什么職業(yè)？十年后你期望哪個層次的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你的生活中？”

那時他的理想很簡單——以“百倍的信心、飽滿的激情”去考出好成績。他一直為這個理想而努力奮斗著。學習非常刻苦，幾乎每天都是班里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一個。在另一個筆記本的首頁上，他認認真真地寫下諾言：“我永遠努力追求自己的夢想！”

偶爾倦怠的時候，他寫下日記鞭策自己——“如果你想實現(xiàn)夢想，那么一定要懂得堅持……而我自己，每天又在堅持什么呢？我想堅持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生活。而現(xiàn)實卻是我每天不得不5點半到教室，從早到晚不停地重復著聽、寫、背的循環(huán)，即便是周末也常常如此。有人說，這也是一種堅持?？蛇@是堅持什么呢？經(jīng)過高三這一年，我似乎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堅持。每當看到父母期待的目光，看到他們臉上的微笑，看到他們額間漸漸增多的皺紋，我終于懂得了，這就是夢想，這就是我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讓所有愛我的和我愛的人感到幸福。也許我第一萬次厭倦了這每天重復的生活，可我還要第一萬零一次地抵抗倦怠，去開始我新的一天。也許我第一萬次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成功，可我還要振作精神，第一萬零一次站起，去追求自己一直渴望的夢想?！?/p>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生命”和“理想”成為他日記里出現(xiàn)最多的詞語。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究竟生命要怎樣度過，是他思索最多的內(nèi)容。他習慣于把內(nèi)心飛揚的思緒訴諸筆端，筆記本上、作業(yè)本背面，甚至演草紙、廢紙片上，都留下了他或潦草、或認真的筆跡。

“生命是一條河，它的主旋律應(yīng)是涌動奔流；停滯，便是死亡?！薄翱梢杂美_紛的色彩描繪風景，卻必須用樸實無華的文字書寫生命?！薄疤热粢婚_始就讓生命的脈管里鼓滿物質(zhì)的欲望，那就注定這一生只能在泥濘里掙扎?！边@些，或許是隨興而發(fā)的感悟，或許是引起共鳴的名言，細細密密的，在日記本里隨處可見……

“英雄”這個詞語也出現(xiàn)在他的日記里?！坝⑿?，一個說不盡的話題。英雄是馳騁疆場、叱咤風云的；是智勇雙全、有情有義的；是戰(zhàn)無不勝、功勛卓著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14歲的少年曾這樣稚嫩地表達他對英雄的崇敬和向往。

“中原大地自古多俠士，氣貫長虹而今緬英雄?！闭l也想不到，當年筆記本里也許一次無意的摘抄，而今卻成為對孟瑞鵬最壯美的生命贊歌。

我想在大學四年讓自己“基本成型”。我覺得大學是一個培育人、塑造人的地方。它可以讓我突破地域的限制，在一個平等、自由、和諧的環(huán)境中快速成長……

理想指引人生方向。2012年9月，孟瑞鵬成功考入華北水利水電大學。一入班，高大英俊、辦事“靠譜”的他就被大家選舉為班長。這個時候的他，有了另一個美好的理想，那就是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chǎn)黨員。他積極地遞交了入黨申請書，誠如他在思想?yún)R報中所表達的那樣：他不愿意把入黨當成鍍金，他要成為一塊真正的金子。

說到做到。孟瑞鵬真正把班級事務(wù)當成自己的“事業(yè)”去做了。在同學眼中，孟瑞鵬是一位標準的大哥式的“暖男”：軍訓時陳新新的腳不慎嚴重燙傷，一個電話他就飛奔到宿舍門口，把她背到數(shù)百米之外的醫(yī)務(wù)室醫(yī)治，累得氣喘吁吁；2014年12月，王小梅的助學貸款沒到賬，他二話不說頂著寒風騎上車子帶她跑到銀行查詢；快放假了，室友司學成出門忘帶鑰匙，在群里喊一聲，他立馬帶著大包小包從汽車站坐了40多分鐘的公交車返回，把司學成安頓好后，才又一次踏上歸途；班里同學心情不好或是遇到困難，他總是敏感地第一個發(fā)現(xiàn)，不露聲色地找他（她）聊天并施以援手……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從來都是樂此不疲。好友侯博森說，“任何人都無法拒絕成為他的朋友”，因為他“實在太好了”。

“做人，要誠實、守信”，“盡一切人生之責！”他把幫助他人當成自己的收獲：“幫助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去幫助別人。施與受其實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你對這個世界付出多少愛，生活也回報給你多少快樂。助人的雙手比祈禱的雙唇更加神圣和高尚。當你幫助別人使其獲得快樂之時，自己也能得到愛的回報?！?/p>

充滿理想信念、堅定不移地相信理想、持之以恒地為了實現(xiàn)理想去行動，是室友對他的一致看法。最初，大家覺得他過于理想化，甚至顯得有些“不切實際”。但在那驚天動地的一躍后，大家都懂他了。

“一個人改變了，身邊的一些人就可能會跟著改變；身邊的一些人改變了，很多人才可能會跟著改變；很多人改變了，世界就可能會改變……”

或許，你已不再年輕，不再是那個狂放不羈、面對社會不公敢于挺身而出、勇于批評指正的憤怒青年了……我只希望，你不會變成這種人

喜愛古詩詞、書法、寫作的文藝范兒和酷愛武俠、武術(shù)、軍事的俠客風，奇妙地并存于孟瑞鵬的身上。

他崇拜岳飛的“忠”、劉備的“仁”、關(guān)羽的“義”、諸葛亮的“智”，有關(guān)岳飛的詩詞他熟記在心。他在筆記本里記下：這個世界需要“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氣概，也需要“唯愿孩兒愚且魯”的憤慨；需要“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深沉哀婉，也需要有一個“揀盡寒枝不肯棲”的超然曠達，需要有一個“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的絕世芳華。

“現(xiàn)在的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愛哭的我了，可是，每當看到軍人那種誓死殺敵的氣魄，我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

他的正義感與生俱來，歷久彌堅。小學時，有同學嬉鬧打破了窗玻璃，老師問起卻無人承認。其他在場的小孩子不敢說、不愿說，只有他不假思索、大膽地說出了真相。

孟瑞鵬家的村旁有條河叫賈午支河，上游有一工廠使其嚴重污染，村民怨聲載道?；氐郊抑械乃?，了解情況后拿起電話與工廠交涉，交涉沒有結(jié)果，他還提筆給環(huán)保部門領(lǐng)導寫了封信，呼吁治理。

“俠是一種靈魂。俠懂得為了天下和平而行俠仗義，俠尊重自己的愛也尊重別人的愛。俠寬容，所以才有仰天一笑的瀟灑；俠博愛，所以才有了頂天立地的英雄。”

當俠肝義膽、頂天立地成了信仰，仗義執(zhí)言、挺身而出就成了習慣?？吹綀蠹埳蠠崃矣懻摗袄先怂さ狗霾环觥钡膯栴}時，他覺得可笑，因為在他的思想中，這根本就是一個不需要任何遲疑的選擇：“那還用說嗎！”2015年1 月，在校園里一位提著熱水壺的老人不慎摔倒在地。孟瑞鵬剛好走到此處，在同行的室友司學成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時，他已快步跑到老人身邊輕輕將他扶起。

好友許志成與孟瑞鵬在一個宿舍住了兩年半，初聽噩耗時，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他越來越悲傷地意識到，沒錯，“這絕對像他做的事兒”。他說，瑞鵬是他們寢室的老大，同時又是班長和寢室長，是個正義感、道德感都很強的人。有時候，他是一個溫厚無私的大哥，更多的時候，他又像一個穿越時空的俠士。

曾經(jīng)，有一個晚上，幾個大男孩聚餐，玩得太累把宿舍搞得亂七八糟，顧不上收拾就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室友就去上課了，回來時孟瑞鵬已把宿舍打掃得干干凈凈。

曾經(jīng)，有兩個學期，那么渴望成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孟瑞鵬，明明自己符合條件，卻兩次找到輔導員“讓賢”，說自己是班長，要以身作則，把眼前的機會讓給了更優(yōu)秀的同學……

“一顆流星劃過，轉(zhuǎn)瞬即逝，留下一道亮光。我說，那就是人生?！?4歲的生命，多么年輕，多么美好。而今他走了，太多的雄心壯志都變成了曾經(jīng)，只有那堅定的理想和信念，永垂不朽，而且熠熠生輝。

我們還很年輕，在今后的人生中，我們會遇到很多人，歷經(jīng)很多事，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但無論如何，有兩件東西，你絕對不能丟，一樣是理想，另一樣是良心

武艷紅還記得，一天晚上她和孟瑞鵬一行幾個同學外出回來，走到嵩山腳下，孟瑞鵬突然抬頭看著沒有一絲光亮的漆黑夜空，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話：“30歲以后我想做個自由作家，描繪一個澄亮的世界?！?/p>

在他的筆記本里有這樣一句話，“當你非常沮喪、情緒低落的時候，去看看北京城里夜晚閃爍的燈火吧?？粗切┡臒簦銜嬖V自己：總有一天，那里面會有一盞燈是我的！”

無論在何時，無論在哪里，孟瑞鵬都沒有忘記，也沒有丟掉他的理想。

另一樣他沒有忘記，也沒有丟掉的，那就是他的良心。

同學眼里俠肝義膽的好班長、好大哥，在親戚、鄰居的印象里是一個特別懂事孝順的孩子。父親身體一直都不大好，患有高血壓、支氣管炎等疾病，孟瑞鵬就上網(wǎng)查醫(yī)院，找專家、找藥方給他治病。父母起早貪黑地在鎮(zhèn)上打零工，只要孟瑞鵬在家都會把飯做好等著他們一起吃。看到父母的衣服臟了，他會主動替父母洗衣服。父母干農(nóng)活一天下來累了，他就主動給母親洗腳、捏腳、按摩。在家里聚會的時候，他會幫著媽媽嬸嬸們洗菜做飯，絕不閑著。奶奶80多歲了，每次放假回家，孟瑞鵬首先都要來到她的房間，拉著她的手跟她聊學校的事兒，還打來熱水親手給她洗腳、按摩。甚至在一次偶然的閑聊中，他知道了嬸子的生日并悄悄記下，到生日那天，他就給嬸子打電話問好，還郵寄了禮物，把她高興壞了。

由于家庭不是很富裕，孟瑞鵬上大學實在拿不出學費，只能辦理助學貸款。他上大學后就一直在兼職掙生活費，代理過手機卡，送過外賣，推銷過純凈水，去富士康打過零工，甚至有兩年假期去南方打工，春節(jié)都沒回家。雖然掙錢不多，但他精打細算，給父母、奶奶和小堂弟都買了禮物。

他看重義氣，知恩圖報。但他幫助了那么多人，卻從不要求回報。這點兒，他看得很明白：“人緣，不是有多少人認識你，而是有多少人愿意幫助你；人脈，不是你利用過多少人，而是你幫助過多少人；人氣，不是有多少人在你面前吹捧你，而是有多少人在背后稱贊你?！?/p>

學習、生活中的不順和挫折，也常使他痛苦。但他還是認為，人是有良心的，做人要有底線。“底線是做人的基石，是處世的最起碼準則，也是人們安身立命、維護自尊的法寶。守住底線，讓我們無愧于良心的審問；守住底線，讓我們在道德責任面前堂堂正正?！?/p>

“不是任何情況都允許你暫時地逃避與停止，面對緊急情況，必須立即武裝，立即反應(yīng)，主動出擊！”

“最困苦的時候，沒有時間去流淚；最危急的時候，沒有時間去遲疑。在未來的歲月里，面對壓力不知所措時，我們都應(yīng)該面對現(xiàn)實，迎向戰(zhàn)斗！”

當年孟瑞鵬抄寫在筆記本扉頁上的這兩段話，無疑是他后來舍己救人、光榮犧牲舉動的生動寫照和人生注解。

還是用孟瑞鵬筆記摘抄中的一句話來紀念他吧——死亡是生命的最后盛典，此后它便化為回聲轟響在活人的心里。

（作者系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教師）

責編：思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