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海霞

2014年11月12日，中國·南昌SOS兒童村里十分熱鬧。國際SOS兒童村組織主席悉達多·考爾來到江西省南昌市，為來自全國各地的16位“愛心媽媽”戴上了象征國際SOS兒童村組織最高榮譽的戒指。而南昌SOS兒童村的王麗便是其中一位，也是南昌市唯一獲此殊榮的代表。

聽說這位“養(yǎng)育”了17個孩子的“媽媽”來自于山東時，很多人都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能夠放棄優(yōu)越的生活，不遠千里來到江西南昌做“愛心媽媽”？她和孩子們相處得怎樣？本刊記者將帶你走進她的家庭。

大姑娘也能當(dāng)個好媽媽

記者：是什么機緣讓你選擇來南昌SOS兒童村做“愛心媽媽”的？你后悔過嗎？

王麗：那時候很年輕，看了一部熱播電視劇《只要你過得比我好》，就被感動得不得了。從報紙上知道南昌的兒童村需要“愛心媽媽”，我就來了。說沒后悔過，那是假的，但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回去，那多沒面子。我要讓大家知道，大姑娘也能當(dāng)個好媽媽！

1994年，兒童電視劇《只要你過得比我好》熱播，SOS兒童村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一家人相親相愛的故事感動了許許多多的人，家住在山東省濟南市平陰縣的王麗便是其中的一位。

那年，大專臨近畢業(yè)的王麗迷上了這部電視劇，每每有地方臺重播，她必不肯錯過，幾乎能把臺詞背下來了。不僅如此，王麗常常在爸媽面前念叨：“世上竟有這么有愛心的人，真了不起。不過，我覺得我也能做到……”王麗的爸媽并沒把女兒的話當(dāng)回事，他們覺得王麗不過是說說而已。畢業(yè)后，王麗和弟弟一起幫爸媽打理家里的生意。她腦子靈活、口齒伶俐，有她幫忙操持，爸媽十分放心。

2000年正月的一個中午，王麗忽然拿出了一張去江西省南昌市的火車票，對爸媽說：“我已經(jīng)決定了去南昌SOS兒童村工作，那里急需‘愛心媽媽?！甭犃诉@話，爸媽如五雷轟頂。要知道，做“愛心媽媽”，不僅要常年住在兒童村，逢年過節(jié)不能回家，最重要的是不能結(jié)婚生子。他們怎么也想不通，女兒為什么要選擇走這條路。吵架、慪氣、藏行李，能用的招數(shù)全用了，夫妻倆最終也沒挽回女兒的心。

2月20日晚上，王麗坐火車來到了南昌。走進南昌SOS兒童村大門時，王麗很興奮?？粗矍耙粭潡潽毩⒌臉欠浚凉M懷憧憬，一直盤算著自己將“進駐”哪一家?？赏觖愂?，因為剛到兒童村的“愛心媽媽”都要實習(xí)一年，在這期間她只能做些雜活，或者臨時替補休假的媽媽。工資少倒還是其次，重要的是每天不是到這家?guī)兔ψ鲲?，就是到那家?guī)兔Υ驋咝l(wèi)生，還時不時地要伺候一些孩子，簡直像個“流動保姆”，這令從小幾乎未做過家務(wù)活的王麗十分頭疼。

不僅如此，南昌夏天的炎熱和冬天的陰冷也令王麗難以忍受。有一次，在幫一個家庭做飯時，由于天冷，又沒有熱水，她的手凍得幾乎伸不直，以至于摔碎了一只碗。當(dāng)那家的孩子以錯愕和責(zé)備的眼神望著她時，她十分難堪，連忙道歉?；氐剿奚岷螅罂蘖艘粓?，沖動之下幾乎要去買火車票回家。但王麗最終忍住了，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就這么回去了，多沒面子啊。我都能做好生意，還伺候不了一些孩子？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大姑娘也能當(dāng)個好媽媽！”

信任比愛更重要

記者：你是怎么樣融入到12號這個家庭的？是一遍遍告訴孩子們，你很愛他們嗎？

王麗：不是。我覺得信任比說“愛你”更重要。剛來到這個家庭中，孩子們對我充滿疑惑。他們懷疑我是否能待得長久，懷疑我是否能真心對他們好。小孩子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對于他們，任何時候我都選擇信任，并讓他們也信任我。只有互相信任了，才會有愛。

2001年3月，一年的實習(xí)期滿后，王麗被分配到12號家庭當(dāng)媽媽。當(dāng)打開家門，9個孩子站成一排，帶著既期盼又充滿疑惑的眼神望著她時，王麗的心立刻柔軟了。她幾乎帶著哭腔說：“孩子們，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我就是你們的媽媽了。”

為了讓孩子安心，王麗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不論是分什么，都是大小相等的9份。兒童村每月發(fā)給每個家庭的費用有限，小孩360元，大點的380元，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皆包括在里面，所有的花費都得精打細算。為了不虧著孩子，王麗幾乎把自己微薄的工資全貼補在家用上。

那年臨近春節(jié)，孩子們放寒假聚在房間聊天，王麗想去聽聽他們在聊什么。沒想到，幾個小家伙正關(guān)門商量著春節(jié)期間怎么輪流做飯呢。大女兒玉婷不無傷感地說：“媽媽肯定要回她家過年的。我是最大的，年夜飯就由我來做吧，只要你們不嫌難吃就行?！蓖觖惵犃艘魂囆乃?，她推門進去說：“媽媽從沒有想過離開你們回家過年，哪個媽媽不是陪著自己的孩子過年的？我是你們的媽媽，年夜飯當(dāng)然我來做，以后都是這樣。”聽王麗這么說，滿臉愁云的孩子們立刻歡騰了起來。

幾個孩子出生于不同的家庭，他們性格迥異，有的開朗活潑，有的內(nèi)斂自卑，有的還有小偷小摸的習(xí)慣，這都令王麗頭疼不已。一次，讀高中住校的女兒周末要回家，王麗準(zhǔn)備了400元的生活費放在了桌子上。可等到女兒傍晚回家，發(fā)現(xiàn)只有200元了。想起白天只有童童去過那個房間，王麗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對童童講道理，勸他承認。見不奏效，王麗又嚇唬他，說要送他去派出所。一開始，童童怎么都不承認，哥哥姐姐往外拖他，直到走到派出所門口了，他才感到害怕，哭著承認了。回家等童童把錢交上來后，王麗告訴其他孩子，童童雖然拿了錢，但并不能說他是小偷，這只是他的一個壞習(xí)慣，哥哥姐姐應(yīng)該幫助他改正。為了監(jiān)督童童，王麗安排了幾個哥哥姐姐輪流接送他上學(xué)、放學(xué)，讓他沒有機會偷東西。時間久了，童童的毛病還真改掉了。

一天，糖果店的老板找上門來，說有人看見童童偷拿他店里的糖果。王麗問童童是不是這樣，童童一口否認。王麗就告訴老板，說他弄錯了，應(yīng)該向童童道歉。老板哪里肯，于是和王麗吵了一架。那天晚上，王麗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出神，這時一個小身影挨了過來，悄悄地說：“媽媽，謝謝你，我真沒偷東西?！蓖觖惵犃?，一把將孩子摟在了懷里。后來聽說老板果然弄錯了，是別的小朋友惡作劇，但王麗沒有再去找他。既然她跟孩子互相信任，如親生母子，又何必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呢？

給孩子們的禮物是陽光

記者：你的孩子們都挺出色的，不僅成績優(yōu)秀，還各自有專業(yè)特長，這是你最欣慰的嗎？

王麗：是的。既然組合成了一個家庭，我覺得把孩子養(yǎng)大不應(yīng)該是媽媽唯一的責(zé)任，我還得把他們教育好?，F(xiàn)在這個社會競爭多激烈啊，為了以后能更好地適應(yīng)社會，我得培養(yǎng)他們陽光積極的性格，這樣他們走出去才會更自信。

王麗家的孩子們都很優(yōu)秀，他們陸續(xù)考上了重點高中、大學(xué)。四女兒小晴英語特棒，高二就考過了雅思；六女兒小雪會彈古箏，已經(jīng)考過了八級；八兒子成成在南昌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讀書，不僅畫畫得好，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最小的女兒慧慧在浙江省湖州市專業(yè)打網(wǎng)球，獲得不少獎項……對于孩子們的愛好和興趣，王麗從來都是支持的，在她看來，興趣廣泛是心態(tài)積極的表現(xiàn)，只有心里充滿陽光，才能把人生的路走好。

2004年，已經(jīng)上小學(xué)、酷愛長跑的五女兒玲玲被北京的一家體育學(xué)?？粗?，想特招玲玲入學(xué)，期間所得的名次榮譽都歸他們，只是如果孩子中途退學(xué)，則需要交納一定的違約金。見玲玲很想去，王麗答應(yīng)了。可是才讀了3個多月，玲玲在給王麗打電話時就表現(xiàn)出了厭學(xué)情緒。王麗連忙跟學(xué)校聯(lián)系，才弄明白：原來玲玲在飲食和訓(xùn)練方面很不適應(yīng)，年齡又比別的隊員小，比賽訓(xùn)練很辛苦，但她覺得退學(xué)要交違約金，所以遲遲沒敢提出來。得知情況后，王麗果斷地跟玲玲打電話說：“咱不訓(xùn)練了，多少錢也換不來開心，既然不合適，大不了再回來念書唄！”過了幾天，王麗便帶著違約金去北京，把女兒領(lǐng)了回來。

有段時間，每天晚上吃過飯，小雪都會以“去同學(xué)家寫作業(yè)”為由跑出去一小時。王麗埋怨說家里有這么多兄弟姐妹作伴，為什么還要到同學(xué)家去寫作業(yè)？后來，其他孩子偷偷告訴王麗，小雪想考古箏等級，可家里的古箏只是孩子考初級時買的，音質(zhì)各方面已經(jīng)不適合考級了。沒有好古箏，又不想讓媽媽花錢買，小雪才撒了謊。得知事情的真相，王麗差點落淚，她擔(dān)心孩子去活動室練琴耽誤孩子的文化課。那個月底領(lǐng)了工資后，王麗便領(lǐng)著小雪去樂器店買回一臺專業(yè)考級的古箏。把古箏搬回家后，望著孩子們興奮的眼神，王麗說：“在吃穿上咱不攀比，但在學(xué)習(xí)上，媽媽盡量滿足你們。我負責(zé)養(yǎng)，你們負責(zé)學(xué)，誰都不能偷懶?！?/p>

為了做一名合格的媽媽，王麗積極參與社會活動。2006年，她當(dāng)選了南昌市第十二屆政協(xié)委員，并連續(xù)多屆當(dāng)選“中國SOS兒童村協(xié)會理事”。為了讓孩子們開闊眼界，每逢放假，王麗都要帶著大家出去游玩，給他們拍照片。見王麗這么“奢侈”，鄰居說：“出去玩要花好多錢吧？你可真舍得！”王麗總是回答：“平時要省著用錢，但該用就得舍得。一起出去玩不僅能增加彼此的感情，還能讓他們變得更開朗，這是多好的事??！”

年紀(jì)大了，我會成家

記者：對于一個女人而言，為照顧一群孩子而不得不選擇獨身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未來，你會選擇離開兒童村，成立自己的家庭嗎？

王麗：肯定會的，我身體不好，年紀(jì)大了總有做不動的時候。當(dāng)然，這個時間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十年，也許更久?，F(xiàn)在，我已經(jīng)做了姥姥了，未來還要做奶奶。如果我一直在這里，就沒有時間幫他們照顧小孩，我離開兒童村才能更自由，這樣我的孩子們就又有了娘家。

2011年，王麗的父親去世了。父親臨走前對女兒十分不放心，王麗知道，父親希望她能有個伴兒，能互相照顧?？赏觖惒桓逸p易動這心思，她還有幾個孩子需要照顧呢！

王麗回老家奔喪的一個月里，孩子們經(jīng)常打電話寬慰她。玉婷比較懂事，總是說：“媽，你別難過，在家好好陪外婆，我會照顧好弟弟妹妹?！倍?dāng)王麗問起臨時照看他們的阿姨怎么樣時，他們總是避而不談。有一次小晴被問急了，她故意說：“比你好得多，她天天變著花樣給我們做飯吃?！笨伤f著說著便哽咽起來，“其實，怎么做也沒你做得好吃啦……你還回來嗎？什么時候回來呀？”聽著女兒的氣話和抽泣聲，王麗的心都碎了，她抹著眼淚說：“傻丫頭，哭什么？我不回家回哪兒？告訴弟妹把功課都做好，要是誰做不好，小心我回去打屁股！”

2014年5月，出嫁一年的玉婷生了個胖乎乎的兒子。“晉級”為姥姥的王麗樂壞了，忙收拾了東西去伺候玉婷坐月子?？伤谟矜眉掖貌⒉惶?，時刻記掛著家里的其他孩子。特別是到了月底，眼看著成成要中考了，她不得不辭別女兒和小外孫回家照顧兒子。這樣匆忙的時光讓王麗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其實，自來南昌生活以后，因不習(xí)慣當(dāng)?shù)氐臍夂颍觖惖纳眢w一直不太好，特別是近兩年，她的體力愈發(fā)不支。而且，看著孩子滿十八歲后陸續(xù)離開家，雖然又會有小的“補”進來，但王麗仍很傷感。幸好孩子們很乖巧懂事，他們問王麗什么時候才能退休，等退休了就讓她輪流跟他們住。見孩子們這么說，王麗的心很暖?？伤蚨酥饕?，有一天真的支持不住了，她就辭職結(jié)婚。王麗之所以這么想，倒不只是為自己找“后路”，而是希望給孩子們一個“娘家”，等他們成家立業(yè)之后有一個可以回去歇腳的地方。

這一年，家里喜事不斷，王麗笑稱自己是“大宅主”，大兒子曉峰開了公司，三女兒菲菲在江西省運動會上獲得了女子手槍射擊金牌，拿到國家一級運動員證書，小晴申報的幾所美國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陸續(xù)被寄來……

（題圖為王麗和孩子們，文中孩子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