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
有一道家鄉(xiāng)菜,叫做“辣椒炒豆錢”,做法極其簡單。所謂豆錢,是將曬干的豆子用機器壓成扁扁的錢幣狀,家鄉(xiāng)小城的超市和食品店皆有出售。辣椒也只是尋常的紅辣椒或青辣椒,個頭較小的那種。將兩種材料清洗濾水后炒熟即可。
熟的把控,大抵是將水分炒干又不至太干的程度。
菜的味道亦很簡單,豆子的豆香和辣椒的香辣摻雜在一起,相互滲透又各自保留。
這道菜,適合用剛剛烙好的煎餅卷了來吃。煎餅的干燥被炒過的豆錢和辣椒的柔軟溫?zé)釢B透,即刻變得柔軟起來,又不至軟爛,入口的韌性感覺剛剛好。
這道“辣椒炒豆錢”,也是帶有沂蒙山區(qū)特色的家常菜,因為簡單家常,是尋常人家一日三餐的內(nèi)容,所以這么多年,亦不曾流傳出去。在鄭州多年,我從不曾在任何一家餐館邂逅過,每次提起來,同事也都搖頭,亦不好奇,只因聽來,便知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但是于我,一道“辣椒炒豆錢”,便是地道的鄉(xiāng)愁了。
為解鄉(xiāng)愁,后來便決定跟母親學(xué)會做法——如我所描述,原是很簡單的,豆錢是自家中帶來,個頭小巧的辣椒,市場和超市都有出售,也能夠切得細碎,然后像炒其他青菜那樣炒出來,柔軟度看似也恰好,可是入口,總是缺了我所熟悉的家鄉(xiāng)味道。好像不夠香、不夠辣,或者兩種食材的比例不對、火候不對……總之,試了很多次,都被味蕾否定了。
最終放棄了,想極了的時候,也只好回家。
好在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幾百公里已經(jīng)不算是遙遠的距離。也終于知道,一道菜看似簡單的背后,其實也有著深奧學(xué)問,家鄉(xiāng)那些隨手就可將之炒到最佳味道的主婦,包括母親,想必曾經(jīng),也是歷練過許多次才掌握技巧的。如母親所說,豆子的品種、豆錢的軟硬程度或個頭大小不同,炒出的味道其實是不一樣的。
所以,表面的簡單,其實并不簡單。就像三年前,父親還在世時,曾來鄭州小住。父親對飲食并不挑剔,但是每天早上,只習(xí)慣喝一種“雞蛋白湯”。說白了,就是將少許面粉打糊后在適量燒開的水中煮沸,然后加入一個打散的雞蛋,開鍋灑上少許香油即可。
起初,因為做法簡單,我并未將這道尋常小粥放在心上,直到父親嘗過后一次次微微皺起眉頭。
總是不對的,要么面湯稀了或稠了,要么雞蛋打得不夠開,要么煮過了時間淹沒了面粉特有的香味,要么香油的分量不對,太清淡或太濃烈奪了面香……記得當(dāng)時父親笑我“連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父親去世后,有一天晚上,我同母親睡,忽然想起這件事,于是提起來。母親輕笑,說其實再簡單的味道,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喜好。當(dāng)初,母親也是費掉了好些面粉和時間,才最終碰對了父親的味蕾。
當(dāng)然,所下的那些功夫,母親并不曾讓父親知道,所以幾十年來,在父親眼中一道“雞蛋白湯”是簡單小粥,但是于母親而言,做妻子的體貼呵護,都默默融入了其中,是重復(fù)了幾十年的愛的表達,半點兒都不簡單。
就像一位廚師所說,復(fù)雜的菜其實都好做,能把簡單的青菜炒好,才是最見功夫的。
所以,不簡單,便是簡單的真相了,且不止一蔬一飯,我們生活中很多事,皆如此。
比如我們做了許多年的這本雜志,看上去,不過是數(shù)十頁薄薄紙張和幾萬字的文章加一些圖片組成,非常簡單。但是只有我們知道,那些最后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文字,是所有編輯在幾十萬上百萬的文字里一點點挑選出來,一遍遍認真編輯而成。配于每一篇文章中的圖片,亦是美編在無數(shù)張圖片中挑揀出來,力求和文章內(nèi)容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還有外校老師一遍遍逐句逐字地校對和修改,最后,才有了我們的《人生與伴侶》。
正是因為我們付出的那些不簡單的努力,才在看似簡單的雜志之中,融入了大千世界的萬千情感。這也是我們堅守多年的心愿——給所有在這個年代還依然保持閱讀習(xí)慣的你們,一份簡單而不簡約的心靈之約。
為此,我們愿意在背后,默默地將不簡單的付出,堅持下去。
2015,我們依然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