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水
【摘要】《詩經(jīng)》中“采采卷耳”中的“采采”含義古今爭議不斷,本文結合各學者的學說,從詩經(jīng)用例詩經(jīng)用例多為疊音單純詞,未見其他重疊式動詞,以及《詩經(jīng)》中表示“采了又采”之意的句式另有其他來推斷“采采”并非“采了又采”;從語法學的角度對被學者質(zhì)疑為動詞疊用式的詞語進行分析,從而否定《詩經(jīng)》中存在動詞疊用式的用法;從音韻學的角度對“采采”可能是由表狀貌的形容詞音轉而來進行推測。
【關鍵詞】詩經(jīng) 疊音單純詞 動詞疊用式 音轉
“采采”疊用在《詩經(jīng)》中共出現(xiàn)四次,分別是《周南·卷耳》中的“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周南·芣苢》中的“采采芣苢,薄言采之”;《曹鳳·蜉蝣》中的“蜉蝣之子,采采衣服”以及《秦風·蒹葭》中的“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后兩處的“采采”用法為形容詞,表“眾多;盛貌”含義的古今都無異義。而“采采卷耳”和“采采芣苢”都有學者認為是動詞疊用,但“采采芣苢”中的“采采”若表示“采了又采”的含義的話,則與下文的“薄言采之”中表示動作“捋取”之意的“采”字重復,因而再把“采采”重復翻譯為動詞疊用式“采了又采”,意思上就顯得重復贅余。進而“采采芣苢”中的“采采”為形容詞較為貼切。
本文要討論的是《卷耳》中的“采采”是否為動詞疊用式,表示“采了又采”的含義。持有把“采采”訓為動詞疊用的觀點的,古有《毛傳》:“采采,事采之也?!敝祆洹对娊?jīng)集傳》:“采采,非一采也。”今有馬建忠《文通》:“采字,上讀外動字,<周南·卷耳>‘采采卷耳?!?程俊英《詩經(jīng)注析》中“采采,採了又採?!?何融在《略論漢語動詞的重迭法》中更是把“采采卷耳”的“采采”作為“漢語動詞早在周代就有了重迭使用的情形”。2另有一些學者,如丁聲樹認為“凡此疊字之在名詞上者悉為形容詞,無一例外為外動詞者,足證‘采采卷耳、‘采采芣苢亦必為形容詞矣。”3同樣,認為“采采”應為形容詞,形容盛貌狀,而非動詞疊用的學者還有王力、楊伯峻、何樂士先生等。究竟“采采卷耳”中的“采采”是否為動詞疊用式,這關系到漢語動詞的語法發(fā)展問題,因而很有研究探討的必要性。本文將結合各學者的闡述以及著作論文的觀點,分別從詩經(jīng)用例、語法、音韻三個方面對“采采卷耳”中的“采采”并非“采了又采”進行綜述總結。
一、詩經(jīng)用例
《詩經(jīng)》是我國古代第一部樂歌總集,其語法、語言使用特點與往后的散文又有不同,因而對于研究詩經(jīng)中是否有動詞疊用式的用法,最直接的是回到詩經(jīng)的文本進行用例分析。
(一)《詩經(jīng)》中重疊使用的多為疊音單純詞
疊音詞為單純詞,這和重疊式合成詞是有所不同的。疊音單純詞指單個音節(jié)獨立開來無意義,必須把兩個疊音的音節(jié)結合表示一個語素才有含義;而重疊式合成詞是由兩個詞根重疊而成的詞。
根據(jù)郭錫良的《漢語史論集》,“全面考察《詩》>的353個疊音詞,全是狀態(tài)形容詞。其中模擬聲音的有49個,描繪景狀的有308個,有4個疊音詞(將將、簡簡、欽欽、雍雍)既用于擬聲,又用于繪景?!?郭先生并沒有把疊音詞進行分類,而根據(jù)楊皎的《<詩經(jīng)>疊音詞及其句法功能研究》則粗略細分“疊音單純詞有295個,約占疊音詞總數(shù)的82%”。5由此可觀《詩經(jīng)》中疊音單純詞的使用數(shù)量之多。
本文把《詩經(jīng)》中的疊音單純詞分為兩類,分別是表示描繪狀貌的形容詞和表示摹擬聲音的擬聲詞。
1、 詞類為形容詞,表示描繪狀貌的疊音單純詞
《詩經(jīng)》中詞類為形容詞,描繪狀貌的疊音單純詞有:
《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周南·兔罝》赳赳武夫
《鄴風·匏有苦葉》招招舟子
《衛(wèi)風·淇奧》綠竹猗猗
《衛(wèi)風·竹竿》藋藋竹竿
《王風·黍離》悠悠蒼天
《王風·葛藟》綿綿葛藟
以上的疊音詞都為形容詞,都是描繪或出現(xiàn)在前面或在后面的名詞的狀貌。由于該用法的詞數(shù)量較多,本人只選取少數(shù)具有代表性且爭議較少的例子予以論證。
2、 詞類為擬聲詞,表示摹擬聲音的疊音單純詞
同樣的,《詩經(jīng)》中描繪自然景物現(xiàn)象的詞語尤多,用來表示這些景物現(xiàn)象的擬聲詞據(jù)郭錫良先生統(tǒng)計達49處6,如:
《周南·關雎》關關雎鳩
《召南·草蟲》喓喓草蟲
《鄴風·終風》虺虺其雷
(二)《詩經(jīng)》中表示“采了又采”之意的句式為“采×采×”
根據(jù)肖玉峰的《“采采”并非“采了又采”》一文中論述,“當表達‘采了又采這個意思時,《詩經(jīng)》中真正使用的是‘采×采×這種句式”。7如:
《唐風·采苓》采苓采苓;采苦采苦;采葑采葑
《小雅·采薇》采薇采薇
《小雅·采菽》采菽采菽
從《詩經(jīng)》中用例來看,我們可以看出詩經(jīng)中的疊音詞多為單純詞。雖然“采采卷耳”翻譯為動詞疊用式“采了又采”從表意上也解釋得通,但若忽視詩經(jīng)的用語習慣,片面斷定“采采卷耳”為動詞疊用式,而不是作為單純詞的普遍用法的話,難免顯得立證單薄。
二、語法角度
彭秀模先生從語法的角度分析證明了“《詩經(jīng)》中無動詞疊用式”8,從而否定了了“采采卷耳”中的“采采”為“采了又采”的含義。
詩經(jīng)里的重言,由于語法環(huán)境不同,語法意義和詞匯意義也不盡相同。根據(jù)彭秀模先生的概括,為兩大類:“絕大多數(shù)是形容詞或形容詞重疊;極少部分是以動詞為中心構成的動詞結構”第一類,本文在詩經(jīng)例析中已做分析,此處只分析以動詞為中心構成的動詞結構,以證明《詩經(jīng)》中并無動詞疊用式的用法。
語法學者把“采采卷耳”中的“采采”解釋為動詞疊用,并把《大雅·公劉》:“京師之野,于時處處,于時廬旅,于時言言,于時語語”中的“處處”、“言言”、“語語”和《周頌·有客》:“有客宿宿,有客信信”中的“宿宿”、“信信”都作為動詞疊用式解釋。
在此需要補充的是,動詞重疊一般具有附加意義,學者朱德熙指出:“動詞重疊式表示動作的量。所謂動作的量可以從動作延續(xù)的時間長短來看,也可以從動作反復次數(shù)的多少來看。”9以此標準來判斷上文的“處處”、“言言”、“語語”和“宿宿”、“信信”為動詞重疊都不合適。鄭箋對《公劉》原句的解說是:“京師乃眾民所依據(jù)之野也。于是處其所當處者,廬舍其賓旅,言其所當言,語其所當語;言其安民館客,施教令也。”“處處”、“言言”、“語語”應該是后一個動詞以偏位成分表整個結構作前一個動詞的賓語構成的動賓結構關系,而非動詞重疊。根據(jù)清人郝懿行《爾雅義疏》,應該把《有客》翻譯為“宿于所宿,信于所信”。由一個動詞為中心,后接狀語?!八匏蕖?、“信信”雖與《公劉》中語法關系不同,但它們都是以動詞為中心構成的動詞結構的性質(zhì)是相同。
既然《詩經(jīng)》里沒有動詞重疊,因而“采采卷耳”句中的“采采”當然也就不是“采了又采”的動詞疊用式了。
三、音韻角度
我們可以從音韻學音轉的角度來分析。古時《詩》采自各地,由于各地的方言不盡相同,當樂官整理時只知其音,不知其字,因而選用他字代替本字。
“采”上古屬清母元韻[ts‘a(chǎn)],“粲”上古屬清母元韻[ts‘a(chǎn)n],“采采”聲轉后為“粲粲”。“粲粲”又可轉為“翠粲”、“璀璨”、“燦爛”等詞,均有表狀貌的含義,都為形容詞。10若“采采”是“燦爛”等表狀貌的形容詞音轉而來,那“采采”表示“采了又采”就不可能了。當然,究竟是否是音轉而來,還待更為系統(tǒng)、嚴謹?shù)目季?,在此只作為討論的參考?/p>
綜上所述,“采采卷耳”中的“采采”表“采了又采”含義是有諸多漏洞的,而本文從詩經(jīng)用例、語法學角度以及音韻學角度對此論證分析,認為“采采”表示狀貌的形容詞更為允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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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楊皎《<詩經(jīng)>疊音詞及其句法功能研究》,寧夏大學,2005年。
[6]肖玉峰《“采采”并非“采了又采”》,福建師大福清分校學報,2000年12月。
[7]郭秀?!?詩>“采采卷耳”新解——兼論<詩>無動詞重迭式》,吉首大學學報,1980年1月。
[8]朱德熙《語法講義》,商務印書館1982年9月版。
[9]王松山《<詩經(jīng)>中“采采”小釋》,文獻,199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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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熙《語法講義》,商務印書館1982年9月版,第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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