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

小氣的妻子

“我覺得花錢來討論房子裝修的問題實在有點可笑，但是，這件事幾乎快把我們家拆散了?！焙鷿駪B(tài)焦灼地說。

“我不想說什么，就是不想裝?！逼拮佣瓭嵉膽B(tài)度也很堅決。

“咱們這不是找咨詢師評評理嗎？”胡濤不再就這個問題和妻子糾纏，轉(zhuǎn)而向我求助，“蘭老師，要是您能去家里看一下就好了，您一定會知道我的處境?！?/p>

“是家里的裝潢太陳舊，需要翻新嗎？”我問。

“不、不、不……沒那么簡單?！焙鷿B連否認(rèn)，“在那個家里，我有一種窒息感，她用她的方式控制著整個家，我什么都做不了?！睋?jù)胡濤介紹，董潔是個很難相處的人，界限劃分得十分清楚。比如，家里有很多董潔的書，像地雷一樣散落在各個角落，如果他不小心挪動了某本，董潔就會發(fā)飆。她會拿著書質(zhì)問胡濤“你憑什么動我的東西”。有一次，胡濤頭疼吃了董潔的止疼片，董潔又是一句“你經(jīng)過我允許了嗎？”胡濤受不了，回了一句，“我死要不要經(jīng)過你的允許？”總之，很多事情都要“授權(quán)”，胡濤在家里簡直寸步難行。

半年前，兩個人被裝修的問題卡住了。胡濤覺得住了10年的房子應(yīng)該翻新一下，董潔卻不肯?！把b也可以，但別動我的東西！”提出這樣的條件，就等于將裝修的計劃擱淺。

“你再動一次我的東西，我就和你離婚！”董潔的話，令胡濤再不敢輕舉妄動。原來，一次趁董潔出差，胡濤把家里的客臥稍微翻新了一下，董潔的書柜只是被原封不動地抬到了廳里，裝修妥當(dāng)后再搬回去。盡管如此，董潔還是接受不了。兩個人冷戰(zhàn)了一個月，事后雖和好，但是無法再提及裝修的事。

董潔的做法，好似在自己和丈夫間劃了一條無形的界限。按理說，早已水乳交融的兩口子，怎會如此斤斤計較？

生命和生意的較量

我能感到他們夫妻之間的強大張力，讓人難以接近?！皬氖裁磿r候開始，董潔變得這么‘見外？”我問。

“她這個人，本來就這么矯情！”看來董潔已經(jīng)給胡濤留下了刻板印象。但實際上，再“小氣”的人在戀愛和家庭中都會表現(xiàn)出某種程度的大度和犧牲，否則兩個人根本沒有辦法走進婚姻。所以，董潔的“矯情”，應(yīng)該是另有所謀。

“總是防備著他，會不會很累？”我問董潔。

“那也沒辦法，我就是不習(xí)慣?！倍瓭嶋m然笑著，語氣卻很不配合。

“可是很多時候，你看起來都像是故意的。”我說。

“什么？”董潔有所警覺。

“你以習(xí)慣為借口，但是好像故意讓對方不開心。”面對我的面質(zhì)，董潔一下火了，“我憑什么讓他開心，您也不問問他，當(dāng)初是怎么對我的！”

原來，結(jié)婚第二年，董潔的母親患了重病，幾次檢查后最終確診為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這是一種需要長期治療的免疫性疾病，治療費用昂貴。董潔是老師，拿著死工資，所以想讓做買賣的胡濤湊出一筆錢來支付醫(yī)療費，可胡濤卻說生意正處于起步階段，沒有余錢。后來，董潔得知胡濤并不是沒有錢，而是把賺到的錢在別處又入了股，合伙開了一家新公司。被欺騙的感覺令董潔十分憤怒，丈夫在自己母親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竟然只想著自己。

“哪怕他只拿出一半兒或者三分之一，我也不會說什么！可是，他卻騙我說沒錢……”董潔哭了，這么多年壓抑的感受，又浮上了心頭，“現(xiàn)在我不用他了，可是，想到當(dāng)年我媽吃的那些劣質(zhì)傷肝腎的藥，我就難受……”董潔說，這些年她一直承擔(dān)著比別人更多的教學(xué)任務(wù)，拼命工作以改善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對于夫妻關(guān)系，董潔表現(xiàn)出無比的失望。

胡濤聽后，面露難色地說，“我知道，這些年她一直因為這件事別扭。我承認(rèn)，當(dāng)年我比較自私，可是，她媽得的那種病就像個無底洞……況且，做生意講求時機，當(dāng)時的機會真的是可遇不可求，我們現(xiàn)在一半兒的家當(dāng)，都得益于當(dāng)時那筆買賣……”

“你別說了！現(xiàn)在你再有錢，我也不靠你！”董潔根本不想聽胡濤的解釋，語氣甚是冷淡。

被關(guān)在門外的家人

岳母患病，因為經(jīng)濟原因折射出信任和犧牲的問題，令夫妻關(guān)系陷入了困境?？梢韵胂?，當(dāng)胡濤和董潔因為錢的事不斷爭執(zhí)時，夫妻間本應(yīng)有的包容就已破裂。這么多年，董潔通過自己的努力幫助家里，對丈夫的經(jīng)濟依賴和情感依賴越來越少，要求卻越來越高。妻子的挑剔和冷淡，令丈夫十分惱火又無可奈何。

“從你不肯幫我媽媽看病開始，這個家就散了……日子就對付著過吧！”董潔眼中仍然含著淚。這兩個人，各自把對方關(guān)在了門外。

“你為什么要裝修？”既然董潔把家當(dāng)成一個陣地和胡濤作戰(zhàn)，胡濤又為什么一定要裝修呢？

“她不想換地方住，我只能盡量把家里裝修得好一點兒，讓她住起來更舒服……”胡濤一派好意，又被董潔否定了，“我不需要?！?/p>

“對不起！”胡濤誠懇地說。聽到這3個字，董潔眼中含著的淚滴落到手上，顫抖的手透露著內(nèi)心的掙扎。

“董潔，想要控制的感受來源于你曾經(jīng)的傷痛?，F(xiàn)在，時過境遷，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你們的關(guān)系？”聽了我的話，董潔陷入了沉思，很難做決定?！捌鋵嵨液塥q豫，我翻來覆去地說服自己，卻總是意難平！我知道，把事情搞成這樣，我也有責(zé)任?！倍瓭嶎D了一下，看了看胡濤接著說，“我知道他想挽回，也知道什么對我來說是最好的，可是這么多年我都習(xí)慣了，越是脆弱無助越要裝作很堅強……我還能信他嗎？”此時的董潔需要的不是答案，可以感受到，她的內(nèi)心里還是有丈夫的。但是，她需要一個“儀式”，幫她化解他們這么多年的“恩怨”。于是，我建議他們做聯(lián)合沙盤治療。

把家“合”在一起

我用擋板將沙盤隔開，讓夫妻二人各占一邊，“你們每人選出6件物品，3件是非常吸引你的，3件是你討厭的，然后在各自的沙盤中排成一排，交流一下每件物品都代表什么。”

“這個小丑感覺很像你的小氣。但小丑旁邊我放了水杯和戒指。戒指不說了，水杯是我忽然想起咱們結(jié)婚這么多年，我在家一直用著蜜月時買的對杯?！焙鷿推拮咏忉屩Ｎ易⒁獾胶鷿纳潮P中，還有一個籠子，一下讓我想起他在第一次咨詢時描述的窒息感。

“貝殼代表記憶，有好的也有壞的。烏龜是我最討厭自己慢吞吞的時候，大象是我希望自己能夠更堅強……”董潔也介紹著自己的世界，她沒有刻意說給胡濤聽，而是說給我們兩個聽。

“這杯子……”看到董潔的沙盤中也放著一個杯子時，胡濤的聲音有些顫抖。董潔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好的，我現(xiàn)在會把中間的隔板拿開，你們可以一起商量怎樣移動，然后重新排列?！碑?dāng)我拿起中間的擋板時，咨詢室里的空氣好像凝固了，這個隔在他們夫妻間的障礙，終于被“清除”了！

“我可不可以……”每移動一個物件，胡濤都小心地詢問董潔的感受。董潔不理她，卻將貝殼埋到了沙中。很明顯，過去的記憶她都不再想了?；\子，被胡濤放在了最邊緣的位置，還有代表權(quán)力、欲望的沙漏也在比較靠邊的位置，最中間的位置留給了戒指和杯子。董潔埋好貝殼，也將杯子擺向中間?！斑@樣多配??！”胡濤顯得很高興，董潔默許了他的很多改變，沖突也被放到了比較邊緣的位置。

“沙盤世界中的家已經(jīng)融合在一起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家會發(fā)生什么改變呢？”我鼓勵他們拋開沙盤，直接對話。

“這么多年，小潔拒絕我的幫助，我也用‘插不了手當(dāng)借口。剛才我看到兩個杯子合在一起的時候，很受觸動，我……”胡濤的暢想被董潔打斷。

“你先聽我說。”董潔眼里泛著淚光，“我忽然恨死了自己之前的‘矯情，本來就是整體，我卻固執(zhí)地分了彼此。我也要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年，我不是不肯原諒你當(dāng)年的‘自私，而是不肯寬恕自己當(dāng)年的‘無力……”說到這兒，董潔早已泣不成聲。

董潔說的“無能”，我并沒有仔細(xì)考究。也許她指的是自己當(dāng)時沒有經(jīng)濟實力幫媽媽，也許是指自己無力承擔(dān)生老病死的失望和恐慌，把憤怒轉(zhuǎn)嫁他人?？傊@一切都說開了。董潔和胡濤，本來的相處模式并沒有問題，移走困住夫妻關(guān)系的死結(jié)，他們定然能夠朝著更健康的方式發(fā)展。

咨詢手記：

步入婚姻時，每個人都有很多理想化的要求。然而，當(dāng)我們在婚姻中受到傷害、理想化的模型破碎后，我們開始防御，變得不肯付出、諸多挑剔，無視愛的存在，只記得那段悲傷的過往。所以，原諒要趁早才好。正如董潔和胡濤，挽救這段婚姻的，并不是一個小小的沙盤，而是董潔肯放下過去的傷痛，和丈夫一起面對未來的無限可能。摩擦碰撞后的真心悔過與和好后的宛若新生，正是婚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