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辦公室,我有點懵。
在火車上想了一路要經(jīng)歷的面試、談話、試用期,竟然一點痕跡都不見。撲面進入眼睛的是一個客廳,幾張辦公桌上的每臺電腦屁股后面的數(shù)據(jù)線都亂成一團。不過好在視線更容易被無處不在的那一摞摞書吸引,嗯,看起來的確是我想象中的編輯部。
而我,是被朋友——其中一個同事介紹來做編輯的。我那時一心想從會計硬拐彎成為一個文字工作者。
介紹我來的朋友在營銷部,對編輯部不是太了解,而且他在我下火車前一個小時出差了,所以,我得一個人應(yīng)付所有的未知。
我知道的一點點情況,是最里屋那間是主編室,那個我還沒見到面的主編,據(jù)說很傳奇,從偏遠小村到邊疆部隊,因為寫作一步步從愛好者到編輯,再從作家到名刊主編。挨著主編室的是副主編室,而旁邊最大的那間里面坐著三個招牌編輯,一個是暢銷書作家,新書起印就是六位數(shù);一個是專欄作家,市面上的主流報紙雜志上鋪天蓋都是他的名字;還有一個號稱讀書達人,據(jù)說就沒他不知道的書。
副主編領(lǐng)我們坐到沙發(fā)和一排椅子旁,簡單介紹了工作性質(zhì)和方式后,就忙碌地接著電話回屋了。我們互相迷茫地看了幾眼,似乎都在斟酌“先多熟悉我們雜志的風(fēng)格、盡量多找稿子、負責(zé)讀者來信等瑣事”的意思。反應(yīng)快的應(yīng)聘者已經(jīng)搶先拿了一堆樣刊迅速翻閱,接著又有人搬了一堆書翻找起來,最后只剩下我左顧右盼,只好要來了一摞讀者來信,拆閱著,給人家回信。
一切似乎各得其所,看起來和諧順利,直到午飯時間,我們幾個才意識到尷尬,編輯們輕車熟路地叫著外賣或出門去吃,一個瘦高長發(fā)美女邊穿外套邊乜斜了一眼正在給讀者回信的我,譏誚地笑了一聲,說:“你這么回信,一天的讀者來信寫得完嗎?”她的話招來客廳一片笑聲,包括和我一起來的幾位。
編輯們邊吃飯邊說說笑笑,我覺得做一個觀眾都有點尷尬。這才明白那排椅子和沙發(fā),是他們吃飯和休息的地方。一直到第二天,那種腦子里一懵、兩頰發(fā)熱的羞愧感還沒完全消失。
第二天我選擇半天給讀者回信,另外半天去閱覽室看雜志、報紙。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留下來,我學(xué)歷不夠,不聰明也沒經(jīng)驗,和編輯工作要求唯一相符的是我發(fā)表過不少文章,可在暢銷書作家面前,這算特長嗎?但我總覺得,做事應(yīng)該不會錯,所以上班時基本上待在閱覽室,下班后用我的舊筆記本上網(wǎng)弄稿子。我的讀者回信沒有白寫,幾天之后,郵箱里突然開始出現(xiàn)很多稿子。
之后的日子,我竟然過得有點兒愜意,因為閱覽室實在是個好地方,特別是能看到外刊,雖然讀不太明白,但光是圖片就足夠驚喜了。所以我經(jīng)常早上開始低頭翻書,一抬頭,竟然是下午了。有時忘了吃飯,閱覽室的阿姨會多訂一份快餐,悄悄留給我。這份好意,好多年后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溫暖而美好。
處女座主編對稿子的要求嚴格到變態(tài),錯一個字扣三十,第二個翻倍,以此類推。而且他從來不湊合,缺好稿子的話就讓版面開著天窗,直到下廠前天天加班,編輯們經(jīng)常被逼得崩潰。最近這一期都三校了,還有七個版面空著。
除了把手頭的稿子交送給副主編,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墒钦l能想到,我的那些稿子竟然補上了那期雜志五個半版的窟窿,據(jù)說這是老編輯也很少做到的成績。兩周后,我進入試用期。出差回來幫我打探消息的朋友告訴我,稿子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主編去過幾次閱覽室,每次都看到我坐在一角找稿子,有點感動。
無論怎樣,我擁有了一張辦公桌和一臺電腦,也終于一點一點體驗到了主編的嚴苛:有上班沒下班,有更好沒最好,只要不崩潰就還能再摳一摳稿子……
我在電腦前以頭撞鍵盤過,跟同事為稿子和選題爭吵過,深夜坐馬桶上哭過……被虐過千百遍后,我終于轉(zhuǎn)正了,半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雜志上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了“首席編輯”。我心虛地向主編表示感謝,他說,“你編輯課畢業(yè)了?!?/p>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讀到一句話,深以為然。“所謂刷存在感,以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努力,根本還不到拼天賦的程度。”
責(zé)任編輯: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