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
牌桌上輸?shù)羧龎K銀圓,楊三太太胖臉平添秋色,笑得不太自然,就像牙痛一般,哈哈打得很硬。
婉謝了施老太太的夜宴,楊三太太慌慌忙忙跨出施家公館大門。她察覺天快黑了,小巷盡頭昏昏一盞路燈亮了,怕回家遲了,楊三先生餓了要拍桌子。
她的夫君楊三先生在銀行供職,銀行襄理便是施老太太的夫君。楊三太太應(yīng)施老太太之邀,來打打小麻將,其故在此?!吧窖蛴龅嚼溪{子,該我倒霉。”楊三太太這樣一想,賭咒發(fā)誓再不上施老太太的牌桌。
“站住。”對面一聲喝叫。
楊三太太一驚,看見一個男人握著一支烏亮亮的手槍,急步緊逼而來。
“金膀圈抹下來,快?!蹦莻€男人搖晃著手槍說。
楊三太太前后一瞥,小巷寂寂無人。她要呼救,奈何槍筒已經(jīng)戳到胸部。那個匪徒左手持槍,戳痛了她的胸窩,右手一把捏緊她那肥白如瓠瓜的胳膊,狠抹金膀圈,抹得她好痛喲,我的天。她聽夫君說過,《社會日報》登過,有些攔路搶劫金膀圈的匪徒,不耐煩慢慢抹,用刀砍斷女臂,血淋淋地提著便跑,痛死人了,我的天。
楊三太太明白自己身無長物。這一對膀圈是贗品,銅胎鍍金的,不值幾個錢。她害怕被誤會,趕快高舉兩臂,亂頓雙腳,大叫三聲:“假的。假的。假的?!狈送揭徽s足退行兩步,手槍一丟,丟入路旁的陰溝里,回頭便跑了。
匪徒跑出巷口,看不見背影了。楊三太太慢慢放下兩臂,斜眼偷瞟陰溝里的手槍。瞟了好久,見那玩意兒并未砰然打響,她這才舒一口氣,雙手揉著胸窩呼痛。
巷口有人快步走來,是一名便衣警察。
“你在喊?”警察問。
楊三太太點(diǎn)頭想哭,揉著胸窩,吞吞吐吐說了剛才的情形。說的時候,眼睛盯著巷口,生怕匪徒提刀回來。警察問槍丟到哪里去了,她指指路旁陰溝。警察拾起手槍,掂掂重量,翻來覆去審視一遍,嘟噥道:“難怪聽見你在吼叫什么假的假的。這手槍是假的,木頭做的?!比缓髥柮饔鼋僬叩男彰⒛挲g、住址,便叫她快回去。
結(jié)局意外,警察坐牢。他的長官誣他謊報案情,說他賣了真槍,用一支木制假槍來搪塞。
“唉,怪事多,舊社會?!蓖滦钜宦曕皣@結(jié)束故事。小楊的老母就是35年前的楊三太太,至今健在,仍然愛打麻將。
(摘自《畫火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