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鵝與野豬

2015-06-05 20:19熊淼江
湖南文學 2015年3期
關鍵詞:電扇樟樹野豬

熊淼江

樓下雜院里有一個早先用來存放自行車的鐵皮棚,現(xiàn)在住進了一只鵝,總有嘎嗚嘎嗚的叫聲在棚子里回響弄得少年睡不好覺。少年在舅舅的火鍋店幫忙,夏天一到,差不多整晚都得營業(yè),吃夜宵的客人成群結(jié)伙還一撥連著一撥。店里有空調(diào),木椅子卻給坐得一直在發(fā)熱,他時不時去儲物間拿塑料凳子出來好讓客人“換個涼屁股”。他推開儲物間的門??吹骄司嗽谡硌g的錢夾子,“哦,是你?。 本司苏f著“啪”地合上錢夾子再拍一拍,“今天還真不錯吶。六六。”舅舅笑著,細細的眉毛在額紋下邊不見了。六六打心里替舅舅的生意感到高興,這一來,白天睡不好覺倒也沒什么了。

六六舅舅不但眉毛細,腿也細,走路顯得晃蕩,這會兒他穿過廚房后門,扭頭朝雜院的幾棵樟樹瞄一瞄,他走上樓梯,身體挺輕巧地拐了個彎。他聽見那只鵝、那只臟不拉幾的鵝在樟樹后面嘎嘎叫,他知道這叫聲有時讓六六休息不好,但也不至于讓他悶悶不樂啊,這陣子六六干什么事都瞧著地板,不喝他愛喝的冰鎮(zhèn)橙汁也不跟廚房伙計們開玩笑,大家一向喜歡捏六六嘟嘟的臉蛋,這幾天也不敢多碰了。昨天晚上,六六給他媽打電話說他要回家去種一輩子田、喂一輩子豬。這一來,做舅舅的得問個明白好讓自己的姐姐別在電話里哇啦哇啦的。六六舅舅囑咐自己這會兒是人家的舅舅而不是陶老板,他把格子襯衣下擺從牛仔褲的褲腰里扯出來,他得隨和點跟自己的外甥談談,他兩只手都握著一罐冰鎮(zhèn)啤酒,他用右手的啤酒罐磕一磕門,像在跟門碰杯,他還在想著到底是外甥心里有多大的事還是自己的姐姐把兒子養(yǎng)得太嬌氣了。

六六正在擺弄他的小電扇,這是樓梯拐彎處的一個小屋,又熱又悶,因此他很喜歡這臺藍色的、圓頭圓腦的小電扇,他想讓它轉(zhuǎn)得像舅舅剛把它買來時那么快、那么溜溜地不出聲。他用一把小剪刀旋開了扇葉子外邊的圓形蓋上的四個螺絲,他剛摘下圓形蓋,舅舅進來了,他又把四個螺絲順手插進圓形蓋的螺絲孔里,以免等會兒它們不記得各自的位置了。舅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

“關著門,還以為你在睡覺呢。你拆電扇干什么呀?”

“把里面扇葉子上的灰塵擦一下?!?/p>

六六直起身來,還像個高中生那樣嘟嘴往上吹一下自己的蘑菇頭。

“來,喝啤酒?!?/p>

舅舅“嘣哧”一聲掀開了易拉罐的拉環(huán),他把啤酒遞給六六,他背靠窗臺喝了一口。

“這兩天睡得好嗎?沒被鵝吵到吧?喝吧,冰的?!?/p>

“我好像沒喝過酒!這多少度的哦?”六六在用身上的圓領衫擦手、擦啤酒罐上的水珠。

“嗬!啤酒能有多少度!你真是———”舅舅笑起來,細眉毛又藏進了皺紋。“你是不是以為———只有大人才能喝啤酒?”

“……”六六晃了晃肥嘟嘟的臉蛋,抿了一小口啤酒。

“你已經(jīng)是大人咯。”

“好涼快啊?!绷α?。

那只鵝又在叫了,他們倆都轉(zhuǎn)過身去。他們趴在窗臺上喝啤酒,看下午的陽光,看那幾棵并排站著的樟樹,陰影讓樹冠東邊的葉子看起來比西邊的密得多。沒有風,但他們還是把半個腦袋探出去。

“六六,舅舅跟你說,你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很多事,你要學會自己處理,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告訴我,別爛在心里,那樣———不太好?!彼染疲迅觳仓庵г诖芭_上,低下腦袋讓自己跟六六一樣高,“你打電話回去是不是有點想家了???”

“嗯,是有點?!绷驯亲訙惤蘅诼勂【频奈秲?。

“家里有什么好的呀!窩在那個窮山窩里能有什么見識?”舅舅把啤酒罐子在窗臺上一磕?!皼]見識也不成問題,見識呢,是可以長的,問題是在那兒窩久了,就會———就腦筋不活絡了。說起來,你娘當年一股勁要嫁到那兒,真把我們一家人氣得不行。嗯,這些———我意思是,在那窮山窩里不會有什么出息的,久了,腦子就不好用了?!彼笫值氖持赴匆话醋约旱奶栄ā?/p>

六六又嘟起了嘴,但這回他沒有吹頭發(fā)。他回答:“我的確有點頭暈?!?/p>

舅舅站直了灌一口啤酒,把身體重心在兩條細腿上倒騰一下。

“哦,頭暈,頭暈去看病啊,是不是睡覺時電扇吹太猛了?”

“我也說不明白是不是頭暈,就是一陣一陣的———怎么說呢,好像身體兩邊、這兩個肩膀不平衡,恍恍惚惚的,我也說不好?!?/p>

“多久了?”

“最近幾天吧,這不是生病吶舅舅,我知道我沒生病?!?/p>

“你是不是———”舅舅的眼睛從啤酒罐上邊瞅著六六。“你還在擔心前幾天的事?”

這會兒輪到六六低下腦袋把胳膊肘支到窗臺上了。

“我跟你說,那幾個警察只是過來例行檢查,那不算什么,一點事都沒有。我不知道你是聽廚房哪個家伙說了什么還是怎么了?!?/p>

“我沒聽說什么。”六六的聲音在啤酒罐里嗡嗡的。

“廚房老戴給手銬銬了一會兒,可能他當時給嚇著了,說話也就不著調(diào)了,老戴這老酸鬼———”舅舅一只腳尖踢了一下墻壁。

“舅舅,這不關老戴的事,我沒聽他說什么,我沒事,我當時———我只是在他們搜查你的錢夾子的時候擔心了一下,然后就———”

“你真是———錢夾子里又沒什么!”舅舅把細眉毛揚得老高。

“我知道,我知道沒事?!绷严掳偷衷谄【乒拮由?,臉頰更嘟嘟的了,像只貓。

“這種事很可笑!你想,白粉是毒品,那是多貴的東西!一個火鍋能賺幾個錢?可能你聽說過有些火鍋店往湯料里加什么白粉啊罌粟殼這些亂七八糟的,那是別人的事———”

……

舅舅喝光了啤酒,他把罐子扔到樓下院子里咣咚咚響,那只鵝隨后發(fā)出警覺的叫聲,聽來像有人猛一下推開了一扇生銹的鐵門。

“我看你別回去了,你這一回去,你娘還以為———你知道,她腦筋不活絡,有點事就一驚一乍的。”

“我電話里沒跟她說什么事,舅舅?!?/p>

“那也不能回去,她會認為我虧待了你,那我就更沒法給她交代了?!?

“我會跟她說是我自己一心想回去的。”

“那你娘問你為什么想回去,你怎么說呢?”舅舅叉起腰偏著頭。“嗯?”

“就說———就說是自己想家唄,自己不適應城里的生活。”

樓下廚房里有刷鍋的響動,接著有人在喊“陶老板”。舅舅整了整衣領。

“我就說自己不習慣城里,不習慣就是———不適應,就是不舒坦———”

舅舅走到門邊回應了一句:“在這兒,我一會兒下來?!?/p>

他回到窗邊,恢復了一個老板的果斷,他說:

“我看你不能回去。你堅決不能回去,過中秋節(jié)的時候你再回家打一轉(zhuǎn)就是了。你現(xiàn)在回去,你嘴又笨,你娘肯定覺得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是我這舅舅做人厲害。你說呢?”

……

“這鵝也真是煩!”舅舅望向那棵最大的樟樹,樹枝濃密,他看不見那邊的自行車棚子。他又俯在窗臺上了:“你說呢?”

六六不做聲,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又把腦袋低向窗臺?!皼]想到我喝了大半罐啤酒了,呵呵。”

“這有什么!你是大人了,以后喝酒的場合多的是。其實,我要跟你強調(diào)的就是這個,你要記住你是大人了,最好別意氣用事,別亂說話也別隨便作決定?!?/p>

“那老頭要殺鵝,怪不得這鵝叫得這么急!”六六似乎想把話頭徹底轉(zhuǎn)開去。

“是嗎?是那個收泔水的孟老頭?嗯,這鵝殺了就清凈了,你也就不會休息不好了,”舅舅跟六六一樣把胳膊肘撐在窗臺上、兩手支著腦袋,“說起來,對于我們這種開店做小生意的人,有時候根本談不上休息不休息———”

舅舅讓六六把啤酒喝完,他瞧著六六嘟嘟的起了紅暈的臉,跟這孩子談起在外面討生活多不容易,他當年到城里來混,在碼頭上扛包、在冷庫里搬運豬肉、騎摩托車拉客送貨,有一年冬天他送貨到省城去,返回時已經(jīng)是深夜,他偷偷上了高速公路,騎回住處他根本就下不了車,兩條腿就那么彎曲著給寒風凍住了,他坐在車上大聲呼喊,把同事從宿舍里喊出來,他們把他抬進屋,用熱毛巾幫他的膝蓋一點點地解凍……在城里都這么不容易,在窮山村里就更不會有一點發(fā)跡了。

樹那邊,鵝叫得不急但聲音尖銳,空氣給割成一條一條的了。六六歪著臉往那兒看。六六朝蘑菇頭吹一口酒氣說:

“嗬!那只鵝好大的脾氣哦!它啄了孟老頭的手掌,嗬!孟老頭的刀給啄掉了。這鵝的脖子好靈活呀!蛇一樣繞來繞去,哼哼———”六六把笑聲壓得很低。

“抓住了嗎?”舅舅也學六六的樣子歪著臉。

“只抓住了兩只腳,沒抓住鵝翅膀———鵝翅膀好寬啊,又寬又快!———哎呀,鵝啄了孟老頭的眼睛?!?/p>

“我看看———”舅舅靠過去,瞇起眼、擰起細眉毛,六六這邊的樟樹枝葉是要稀疏些,但也少不了幾片葉子。“我看不見。我眼睛不好了?!彼峙不卮芭_右邊,頓了頓腳。

“好多鵝絨啊,孟老頭揪了好多鵝絨下來了———”六六的下巴趴在窗臺上。“這么大的翅膀,一只手抓不住的,這么多鵝絨,他好像抓了個大棉花糖,哈哈。”

“那只臟鵝,雜色的鵝絨又賣不了錢。”舅舅把六六的啤酒罐子拿過去,“嗵”的一下捏扁了?!皠e管他了,這老頭———”

“天啦!鵝又啄準了他的眼睛,他流血了!”

“哪呀?”舅舅又靠過去跟六六肩并肩。

“他倒下去了!”

“你看見他倒在地上啦?”

“我看見他臉上流血了,他眼睛里流血了。”

舅舅看看樟樹又看看六六。六六張大著嘴,看看樟樹又看看舅舅,蘑菇頭給甩得打旋?!八麅芍谎劬Χ荚诹餮 绷葎澲獜拿侠项^眼睛里冒出來的樣子,兩只手從眼皮那兒把兩團空氣突地拿開。

“你真看清楚啦?鵝呢?”

“鵝啄了他的眼珠子就逃走了,他眼睛里冒出血來了!他倒在棚子里了?!?/p>

“我去看看,這老頭,別給一只鵝啄死啰!”

舅舅把啤酒罐子還給六六,他走下樓梯,聽見廚房洗滌槽那兒的自來水嘩嘩的。他瞥了一眼廚房中間的大桌子,上面擺著洗好的蔬菜和碗碟什么的。他扭頭穿過雜院,腳步不快也不慢,陽光有點刺眼、硌皮膚,他繞過樟樹走到存自行車的棚子旁邊。他停住了,雙手叉腰,眉毛抽動兩下。孟老頭正坐在竹凳子上給那只鵝挦毛,菜刀躺在凳子下面,那只鵝則扭曲著躺在一個臉盆里,它給割斷氣了,灰色的鵝脖子上有一個紅色的泉眼在冒血水,血水淌到鵝肚子上就分成兩路,一路去了鵝尾巴,一路去了鵝掌。幾片灰中帶紅的鵝毛沾在孟老頭的涼拖鞋上。六六舅舅像六六那樣嘟嘴往上吹一下自己額上的汗珠。他走進自行車棚子的陰影里。

“孟老爹,剛才———鵝沒啄到你吧?”

“沒有啊,它還敢啄我!它聽話得很,我養(yǎng)了它幾個月了吶?!泵侠项^抬起臉,除了眼袋有點大,他兩只眼睛都好好的?!澳闶窍胭I鵝肉嗎,陶老板?我可不賣哦,你要買鵝毛鵝絨還行。”

“不是,我買這些有什么用。”六六舅舅回頭看了看身后的一排樟樹,從這兒望不到院子那邊六六的小屋,差不多整個三層小樓都給樹葉子擋住了。接著他抱起胳膊擺出一個看閑事的鄰里的樣子。他知道孟老頭不是個愛說話的老頭。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問:

“這鵝還不算太大,干嗎殺掉啊?”

“有什么辦法?樓上的鄰居們———”孟老頭朝身后那座土黃色的老樓房搖一搖手背,“他們埋怨鵝太吵了,有些人埋怨吧,又不說,就是拿眼睛———那雙眼睛像鐵鍬一樣鏟人,那比罵人還難受?!?/p>

“嘿嘿,”六六舅舅的笑聲撞到了車棚的鐵皮棚頂?!罢f起來,我外甥也很不喜歡你的鵝,鵝白天太吵了,而他又只能白天睡覺。不過———他今天回老家去了?!彼炷_扒拉著幾片稍干凈的鵝毛。

“那個端盤子的伢子?已經(jīng)回老家去了?”

“嗯,是的,他不想在這干了,他剛走了,就剛才?!?/p>

“那伢子挺機靈,會見子打子。”

“是啊。他是我外甥?!?/p>

六六舅舅提一提牛仔褲腰帶。

“陶老板,我今天可能要晚一點到你們那收泔水。我想把這鵝燉久一點、燉爛一點,再整一小盅酒喝喝?!?/p>

“沒問題,我有兩只大泔水桶,一只裝滿了還有一只。”

“養(yǎng)了幾個月,就是圖它能下點酒?!?/p>

“是啊,鵝肉多燉一會兒,吃起來還是不錯的?!?/p>

六六舅舅穿過院子走回來。他勾著腦袋,晃蕩著身體,他踩了一腳自己先前扔下來的啤酒罐子。他沒進廚房也沒看那兒一眼,他又上了樓梯。他知道六六這會兒走了,可還是想上去看看。在二、三層之間的樓梯拐彎處,六六房間的門開著,舅舅走進去,撿起另一個啤酒罐子重新捏圓了擺在窗臺上,他在木板床的床沿坐下來,想吹吹電扇但得把電扇的四個螺絲重新擰進去。于是他用手和小剪刀擰螺絲,一邊想著自己原本還要把在外打拼的經(jīng)歷多給外甥“擺一擺”的,還要把自己艱難的童年也給外甥“擺一擺”,那時候他們家也很窮啊,他一個男孩總是穿姐姐穿過的舊衣服舊褲子,像這樣的熱天,他從來沒吃過冰棍,不,他和姐姐合伙買過一根冰棍,姐姐讓他先吃了一大半,又讓他吃了剩下的一小半中的一半。他姐姐疼他,下雨天他和姐姐共一頂斗笠去上學姐姐也總是讓弟弟的腦袋占據(jù)斗笠正中間,他們家根本拿不出兩個斗笠,更拿不出一把傘。他和姐姐其實都沒上過幾年學,還好,這年頭也不需要讀多少書,這年頭……現(xiàn)在,他沒法把這些道理說給外甥聽了,不過他還算是個孩子,他得再長大點,既然他還是個孩子,他這個大人也就沒什么好擔心的,孩子的話誰會放在心上呢?說起來,他也不是擔心六六,他只是覺得他姐姐有點一驚一乍的,山窩里的農(nóng)民,幾乎一輩子都不會跟警察打任何交道,又樸素又固執(zhí),當然,這也說不上是多大的缺點……

他讓電扇坐到他身后,他擰開電源吹了一小會兒風。廚房里又有人在叫他,他沒應答,卻掏出煙塞進嘴里點上。于是,那個喊他的老戴走上樓來。老戴穿著白色的短袖汗衫,他是個砧板工,兼炒幾樣小菜。他的褲口袋里總有一個記各種歷史典故的小本子,只要廚房里稍微熱點,他就會掏出這個皮面本子來扇涼。

他瘦,有點哈肩哈背的,他走進任何房間都像是探頭探腦窺察點什么。他走進來,抹一抹額頭上的汗珠。

“陶老板,你外甥走了,他說你同意他走的。”

“嗯。就這個事嗎?”

“哦,我是喊您去對一下賬,剛有個送魚的來算賬,說的數(shù)字跟我們的記錄有點偏差,有幾筆錢不太對,數(shù)目倒不大?!?/p>

“送魚的走了?那等會兒我再查查賬簿?!碧绽习屙樖帜眠^凳子上擱著的六六的刷牙杯子,他把牙刷試探著扔到墻角去,他把煙灰磕在透明的杯子里。他示意老戴在凳子上坐下,老戴掏自己的口袋。老戴那個紅色的皮面筆記本才露出一半,陶老板就趕緊把電扇的“旋轉(zhuǎn)”按鈕打開,電扇一搖頭,涼風吹到老戴的額頭上了。

“我正考慮等過中秋節(jié)的時候,要不要進一點野豬肉吶。老戴你覺得怎樣???”

“野豬肉?以前沒進過啊。菜市場里我也沒見過?!?/p>

“你吃過野豬肉嗎?”

“吃過,嚼起來很費勁?!?/p>

“嗯,那———”陶老板突然包著嘴笑起來,他摘掉煙,讓笑聲淌出來?!澳憧匆娺^野豬跑嗎?”

“喔呵呵,陶老板怎么———今天說話怎么跟我平常一樣咯?!?/p>

“跟你一樣好啊?!?/p>

老戴喔呵呵笑著接過陶老板的煙。陶老板把剛才那支煙的煙蒂也扔在六六的刷牙杯子里。

“我看見過野豬跑。他們用銃把它趕下山———是的,就是鄉(xiāng)村里人家辦紅白喜事用的那種銃,沒有裝鐵彈子,只裝了火藥,就是做鞭炮的那種火藥———不,他們不放鞭炮,他們只是把火藥裝進銃里,然后對著野豬點燃引線?!?/p>

陶老板掏出一個火機給老戴點煙。

“我自己來吧?!彼舆^火機,他把火機還回來。陶老板用火機指一指老戴的胳膊肘那兒:

“你手上的燙傷還沒好嗎?”

“快好了,在開始結(jié)痂?!崩洗髋まD(zhuǎn)胳膊肘看一眼燙傷的傷口。

“燙傷了,肯定就得讓燙壞的那塊肉完全爛掉才能開始結(jié)痂?!?/p>

“是啊。當時要是用冰塊敷上就是了。”老戴其實最近才學會抽煙,他抿一小口煙?!澳銊偛攀钦f,想到山里面去買點野豬肉嗎?”

“不是。山里面也沒有。我說的那個山村里原本有,后來又沒有了。”

“野豬不好養(yǎng),跑出去拱莊稼可真厲害,一張尖嘴一晚上能拱一畝地?!?/p>

“那頭野豬倒是不糟蹋莊稼,那戶人家養(yǎng)的小野豬更不可能跑出去糟蹋莊稼?!?/p>

“哦,那為什么不養(yǎng)了?野豬肉好吃啊,瘦肉多?!?/p>

陶老板低下頭,他讓那個火機溜進了格子襯衣的胸口袋,他順帶往口袋里吐了一口煙。“那養(yǎng)豬的,是原來跟我一塊兒在碼頭上干活的工友,他后來回山村里養(yǎng)豬,他養(yǎng)了三頭母豬,”他伸出三個手指。“三頭白花花的母豬,剛開始沒賺多少錢,又辛苦又沒落下錢,后來———養(yǎng)了一年多吧,有一天早晨起床后,他哈欠滾滾的去豬圈里看看,好家伙!豬欄里少了兩頭母豬,一下子就完全嚇醒了?!?/p>

“三頭少了兩頭!好家伙!”

“再一看,豬圈的石墻被拱缺口了。他就自己爬過那個缺口沿著那個———沿著那些蛛絲馬跡去找,他知道母豬那會兒正在發(fā)情,也還算好找,在山邊的草叢里找到了,還沒到近前,就模模糊糊看到草叢里有三頭豬。嘿!明明是丟了兩頭啊,怎么變成三頭了?是的,是野豬,是野豬把它們勾引去的,全身烏黑的大野豬。”

“不請自來!這種好事,可遇不可求??!”

“是啊,生下來的小豬,純天然野生的??!還長得快,還不生病,還賣價高一倍。”

“無心插柳柳成蔭———該他發(fā)財?shù)??!?/p>

“沒發(fā)財。他爹看不下去了?!?/p>

“哦!他爹?”

“說是———嘿嘿,說是這生意做得不正經(jīng)?!?

“喔呵呵———那是豬和豬的事??!”

他倆同時往地上的玻璃杯子里磕煙灰。他倆同時吸一口煙,老戴往地板上呼出一口煙,陶老板則過了一會兒才呼出來。

“他爹可不這么認為,他爹倒真像頭豬。”他把細眉毛揚上去。“嘿呀,老人家把那三頭母豬叫做‘姑娘們,他不許姑娘們出去跟野豬亂來?!?/p>

“哦———喔呵呵,就因為叫三頭母豬‘姑娘們,就真———他爹什么意思?。俊崩洗鞯臎鲂铧c碰翻了杯子。

“說不明白。反正,他不許兒子放豬出去了,說這事不正經(jīng)?!?/p>

他們同時去扶起杯子。

“……”老戴在等陶老板吐煙。

“他堵上了豬圈缺口,還把石墻加了六七層磚,加高了一米,說他兒子要做事就得做‘正經(jīng)事?!?/p>

“他爹不喜歡養(yǎng)豬?”

“不是,他爹每天幫兒子喂豬割豬草吶!天熱了還幫豬洗澡?!?/p>

“那可真是———他腦袋給門擠了?”

陶老板深吸一口煙。

老戴瞧著陶老板的細眉揚上去。沉默了好一會。他轉(zhuǎn)臉瞧窗外的樟樹,當房間里這臺藍色小電扇往窗戶吹風,院子里的幾棵樟樹正好也開始微微晃動。他又轉(zhuǎn)回來瞧了瞧電扇。

“怪事?!?/p>

“是說不明白。山村里的人就這樣子,而且話也特別少。”

“那倒是,他們還以為自己是‘金口難開。后來就把野豬打死了?”

“是啊,他爹報了警,村長組織人先用銃把野豬趕下山,嘿嘿,那頭野豬也真是豬,沿著空敞敞的公路跑,拐個彎都不會,一槍就給撂倒了,另一個警察還沒來得及拔出槍?!?/p>

“他爹還知道報警,那么死腦筋的人,呵!他一定以為警察都特別———以為他們還有點警察的樣子?!?/p>

“是啊,那頭野豬給警察喜滋滋的分走了一半。他們就是腦筋不活絡,山窩的人就這毛病。”他任由一截長長的煙灰被電扇吹落在地板上。

“這我知道,偏遠地方的人都這樣,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p>

“是啊,沒見過世面嘛!還好像全社會就他們看得明白的樣子?!?/p>

“是的,就是井底之蛙,還前怕狼后怕虎的。”

“對!就是沒一點闖勁?!?/p>

“這年頭要的就是闖勁?!?/p>

老戴的煙沒抽完就裝進了玻璃杯。突然,他那探向地板的腦袋猛地向身后仰去。他對著天花板發(fā)出一串大笑:

“喔呵———呵———不正經(jīng)!———喔呵呵?!?/p>

“嘿嘿,我說給別人聽人家還以為我編的呢!”

陶老板也把沒抽完的煙扔進了杯子。

“喔呵,這真是———唉,野豬肉真是很好吃很好賣吶,供不應求的?!?/p>

“是啊,根本不愁銷路。后來,我那工友把雜交豬全賣了,種都沒留一只。有些小豬崽還挺好看的,帶花紋,那種黃顏色的橫條紋?!?/p>

“可惜了。他爹———到底害怕什么啊?”

“他兒子也問不明白,他這害怕跟我們的害怕不一樣,不過他兒子挺服他的?!?/p>

“唉,偏遠地方的人!他們還以為自己———嗯,就是特別自以為是?!?/p>

“是這么個理,有時還真拿他們沒辦法?!?/p>

被老板這么一肯定,老戴有點不好意思地在白汗衫上擦擦手。

“誒———”他學著陶老板的樣子一揚眉毛,“你這工友是不是上回來過這兒?就是吃小龍蝦過敏的那個———”

“是的,就是他。他吃田螺也過敏。他現(xiàn)在在船廠里做電焊工?!?/p>

“他人挺不錯,喝啤酒———你敬一下他就喝一杯———下回來了跟他聊聊?!?/p>

“是啊。下回我還是得請他打聽下———找一找哪兒有野豬肉賣?!?/p>

廚房里有伙計在叫老戴,聲氣嗚啦啦的、不那么友好,是大廚。老戴也不甘示弱朝樓下嗚啦啦答應了一嗓子。他垮著肩背走下樓去。陶老板把電扇的旋轉(zhuǎn)按鈕關了,接著,索性把電源也關了。他站到窗邊去。他看見太陽一寸寸矮了,樹葉子的綠色一層層加深,不用多久,樓房和院子里的泥地就會開始散發(fā)白天吸納的熱量,你不免煩躁,還以為晚上也要這么熱下去呢。晚上總是很涼快,風會哧溜哧溜地從大湖那邊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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