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達喀爾拉力賽幾乎成了習(xí)慣,今年偷了一個懶,還真的有點不習(xí)慣。不過從一個局外人的眼光看來,這樣的波瀾壯闊,可能比作為當(dāng)事人的感官刺激更為強烈。不是開著車,而是看著電視,起碼我自己的感覺是這樣,那樣沙塵滾滾的萬里跨越,真的是一個奇遇。
不得不承認,就算沒有加入到這樣一個奧德賽的行列,平常的路上也少不了故事,以至于,每一天都不會平常。而這樣不平常的事件,其實,我真的不愿意它們發(fā)生。先是達喀爾拉力賽上,1月6日,我已經(jīng)發(fā)完了我的稿子,才知道一個波蘭摩托車手永遠地留在了賽道上。甚至連報警按鈕都沒有觸動。報警是第二天才響起來的,鋪天蓋地。場景不再是達喀爾拉力賽的賽道上,而是法國巴黎的查理事件。
那家個性的《查理周刊》被襲擊了,四位個性的漫畫家死于非命。就像那個波蘭摩托車手一樣,他們也倒在了自己熱衷的地方。不過,如果說波蘭摩托車的死是留給車圈的一個遺憾的話,《查理周刊》的畫家造成的,卻幾乎是整個民族的震撼?!拔沂遣槔怼边@樣的呼聲遍布大街小巷,就連遠在萬里之外的達喀爾的營地,也專門舉行了儀式。54個國家的車手們一起為這些死難者默哀一分鐘,就像前一天,為摩托車手默哀一樣。
不,兩者不是一樣的感情,這不光是遺憾,還有憤怒。造成這樣的悲劇的,是伊斯蘭極端恐怖分子,非洲基地組織宣布對此負責(zé)。7年之前,正是在他們的威脅之下,達喀爾拉力賽才不得不移師南美。而同樣在這樣的威脅之下,《查理周刊》的主編夏伯卻喊出了這樣的口號:“我寧肯站著死去,也不愿意跪著偷生!”
夏伯有這樣的勇氣,還有這樣的權(quán)力。達喀爾組委會卻沒有這樣的權(quán)力,200 8年的比賽因此而取消。夏伯發(fā)出了這樣的宣言,是因為這并不是《查理周刊》第一次受到威脅,也不是第一次受到伊斯蘭極端主義的報復(fù)。這家諷刺各種宗教乃至于各國政要的漫畫周刊的表現(xiàn)形式差不多也可以稱得上是極端的了。別說是伊斯蘭教徒反感,就連基督教徒也很反感,甚至很多無神論者也很反感。因為這個原因,這家周刊的銷量一直不好,就連生存都成問題,以至于在悲劇發(fā)生前的兩個月不得不在報紙上發(fā)出了募捐的呼救。
悲劇之后,一切都改變了。這家每期銷量不到3萬份的周刊,倔強地宣布繼續(xù)出版之后,內(nèi)容減半,并且加印到300萬份,還是供不應(yīng)求。我自己連續(xù)三天早上到報亭排隊,每一次等來的都是售罄的抱歉。最后,印廠不得不加印到了700萬份,這幾乎超過了這家雜志三年的銷量,也超過了三年的收入。
為什么呢?大家本來并不都是喜歡這家周刊!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直到現(xiàn)在仍然不喜歡。但是,他們還是不惜從凌晨開始排隊購買這張報紙,顯然,并不是因為這份報紙的內(nèi)容,而是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這一幕,還有在巴黎游行的一幕,讓我對于這個我一直認為慵懶的國家刮目相看。我沒有想到,一旦侵犯了他們的底線,他們可以爆發(fā)出這樣勇敢和這樣整齊的聲音。
而這個底線,就是自由表達的權(quán)利,對于我們來說,可能常常是被忽視的部分。很多同胞都說,這家雜志,為什么不可以不去刺激這些極端主義者的情緒呢?也許這樣的話,就可以真的避免這樣的悲劇了。這樣的話,我們就都像鵝卵石一樣圓滑了,我們就像墻頭草一樣倒伏在逆向的風(fēng)里,像過去的年代發(fā)生的種種荒謬的悲劇一樣,在各種倒行逆施中部可以保持噤聲了。
早在300多年前,法國的哲學(xué)家伏爾泰就發(fā)出了這樣的呼聲:“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要誓死捍衛(wèi)你表達的權(quán)力?!蹦菚r候,伏爾泰面對的不是伊斯蘭教派,而是基督教的神權(quán)力量,還有王室的壓力,但是,就和《查理周刊》一樣,他毫不屈服,并且寫出了“論寬容”這樣的名篇,啟蒙運動就此開始。
對于法國人而言,這樣的自由和寬容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常識。對于我而言,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常識,而是一個文化的標(biāo)尺。它可以解釋,法國為什么會成為法國,巴黎為什么會成為巴黎。它同樣可以解釋,為什么整個歐洲乃至于世界都會因此而站在一起,為什么所有的文明都有著同樣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