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鋼
自打女兒小芹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之后,馬老漢每個月都會準時收到一張來自省城的匯款單,這讓全村男女老少羨慕不已。
每次到村委會領(lǐng)匯款單,馬老漢的腰板都挺得特別直,逢人便揚起手中的單子大聲嚷道:“小芹在城里找了個好活兒,住著海邊的大別墅哩!”
起初,面對馬老漢的炫耀,村里人人都夸他命好有福,養(yǎng)了個好女兒??墒菨u漸地,馬老漢從大伙兒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什么,每當他揚著匯款單說小芹住大別墅時,再沒人夸他了,有的還在背后偷偷地嗤笑。這讓馬老漢的心里十分別扭。
這天,馬老漢又到村委會領(lǐng)匯款單,還沒進門呢,就聽到村主任和會計正在議論他。
村主任說:“當初老馬含辛茹苦供女兒讀書,全村人都勸他別干傻事。你瞧瞧,匯款單又來了,多敞亮!”
會計說:“還敞亮?村里現(xiàn)在都在議論呢,城里的錢就那么好掙?”
村主任有些生氣:“瞎議論啥?我看這是典型的嫉妒!”
會計不以為然地說:“一個大學生,剛畢業(yè),又沒有靠山,憑啥住大別墅?憑啥每月往家里匯五千塊錢?八成是給那些大老板做小的啦!”
“這倒也是。這小芹打小就長得俊秀……”
村主任他們后面都說了些啥,馬老漢一句也沒聽見,他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連匯款單也沒拿,便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小芹是那樣的人嗎?躺在床上,馬老漢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連忙爬起來給小芹打電話。
電話接通了,馬老漢高聲質(zhì)問道:“小芹,跟爹說實話,你在城里都干啥了?”
電話那頭,小芹顯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輕描淡寫地說:“爹,我每天可輕松了,就是在海灘上遛遛狗,整理一下花園的花草。別看這狗不大,可金貴著呢,一條就十多萬……”
住別墅,養(yǎng)名狗,侍弄花草,每月還有那么多的錢可以賺……掛掉電話的那一刻,馬老漢感到自己的心也死掉了:難怪村里人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呢,我可真是老糊涂?。?/p>
馬老漢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大早,馬老漢便坐上了開往省城的頭班長途車。
車到省城已經(jīng)是下午,馬老漢飯也顧不上吃一口,便四處打聽小芹所住的那個別墅區(qū)的具體位置,他心想:就是餓死,也不能讓孩子干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馬老漢才找到那個海濱別墅區(qū)。
本來就是一身鄉(xiāng)下打扮,又著急上火地趕了大半天的路,此時的馬老漢看起來跟個叫花子沒什么兩樣,小區(qū)保安說什么也不讓他進去。
保安隊長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你說你找女兒,除非讓她出來接你。再說了,這些有錢的業(yè)主可牛著呢,最煩小保姆隨隨便便往家里領(lǐng)人?!?/p>
馬老漢不停地說好話:“俺小芹不是保姆,是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哩!她上次在電話里說了,她就住在里面的西區(qū)5棟?!?/p>
“大學生?那是比當小保姆風光多了。如今這社會,啥都時興走捷徑啊?!币粋€保安毫不掩飾自己鄙夷的神情。
保安隊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真是走捷徑的,咱可得罪不起!”
保安隊長親自領(lǐng)著馬老漢去找女兒:“您老也真是的,咋不讓她去車站接您?用小車多方便呀!”
聽說小芹還開上了小車,村里人的猜測似乎更加確鑿無疑了,馬老漢氣哼哼的也不理人。
保安隊長有些尷尬地說:“其實您老也沒必要生氣,現(xiàn)在這種事不丟人。這個別墅區(qū)里有好多都是美女一個人住著,業(yè)主十天半月的才過來一趟?!?/p>
正聊著呢,一個美女牽著狗從海灘上跑過來,正是馬老漢的女兒小芹。
小芹也認出了馬老漢,感到有些意外:“爹,你咋來了?”
馬老漢氣得一下子血往上涌,上前就是一巴掌。保安隊長看著氣氛不對,趕緊溜掉了。
女兒委屈地捂著臉哭了。
馬老漢從來沒打過女兒,一巴掌下去既生氣又心疼,他從懷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錢,扔到地上:“這錢我怕臟了手,你還是拿回去吧?!?/p>
“爹,女兒究竟做錯了什么?錢咋就不干凈了?”小芹哭著質(zhì)問馬老漢,小狗也在一旁不停地狂吠著。
爭吵聲引來了許多圍觀的人,紛紛指責馬老漢不該打人。有兩個打扮妖艷的女子更是不停地火上澆油。馬老漢氣呼呼地說:“你要是再干這個,我就永遠不認你這個女兒!”
正在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擠進人群,關(guān)切地拍著小芹的肩膀,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小芹看到他,忍不住痛哭起來。
馬老漢一看這架勢,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下子橫在女兒面前,指著中年人破口大罵:“看你長得斯斯文文,咋這么不要臉?”
“我不要臉?”中年男子火了,一把抓住馬老漢的上衣,非要讓他解釋清楚。
小芹似乎明白了,連忙拉住馬老漢:“爹,你誤會了,這是我們李老板……”
“老板?哼,不是老板哪能讓你住別墅!”馬老漢氣呼呼地對女兒吼道。
李老板得知馬老漢是小芹的父親,連忙松開他,和顏悅色地說:“老伯,您誤會了,我真是小芹的老板?!?/p>
馬老漢還是不肯相信:“老板能把自己的別墅給員工住,每月還給她開那么高的工資,鬼才信呢?!?/p>
看到爹說啥也不相信自己,小芹又哭起來:“俺倆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說啥你才會信?”
這一問,倒把馬老漢問住了。這時,人群中一個瘦子嚷道:“把李老板的老婆喊來不就得啦?!?/p>
大家頓時跟著起哄。
李老板看看無法收場,無奈地掏出電話撥了出去。
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婦女終于匆匆趕來。問明了情況,她誠懇地對馬老漢說:“我就是李老板的妻子,小芹確實是我們雇的員工。”
聽了這話,馬老漢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那個瘦子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又不依不饒地嚷道:“怎么證明你不是雇來的托兒呢?”
人群中有人議論:這個叫小芹的美女倒是經(jīng)常在小區(qū)里見面,李老板和太太卻沒怎么見過。
李太太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干脆邀請馬老漢和瘦子到家里一看究竟。
李太太掏出鑰匙,親自打開別墅門,客廳的墻上就掛著李老板和李太太的婚紗照。她沒好氣地對瘦子說:“看清楚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瘦子自討沒趣,轉(zhuǎn)身走了。
馬老漢還是有些糊涂:“既然是你們的別墅,干啥要讓俺小芹白住呢?”
李太太拉著馬老漢來到別墅后面,這是一片私人花園,各種稀奇名貴的花卉爭奇斗艷。
李太太親切地摟著小芹說:“小芹是園林專業(yè)畢業(yè)的大學生,又是農(nóng)村出來的,樸實肯干。你看管理得多好呀!”
李老板邀請馬老漢坐在花園里,解釋道:“我們平時工作非常忙,距離這里又遠,只有周末才能到這里住兩天,享受一下生活。平時都是小芹幫我們管理,她是我們的私人管家?!?/p>
看到小芹曬得黝黑的臉頰,馬老漢心中懊悔不已,忙不迭地給大家道歉。
經(jīng)過這么一番折騰,已經(jīng)是晚上了,小芹要給李老板夫婦做飯。李老板說:“不了,今天又不是周末。我是因為有事路過這里,我太太則是從公司趕過來的,工作上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呢?!?/p>
李太太假裝生氣地說:“這么一折騰,公司的事情都耽誤了,估計周末也不能來嘍?!?/p>
馬老漢羞愧得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李老板夫婦開車走了,特意準許馬老漢在別墅里住一晚。
馬老漢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不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李老板兩口子工作那么辛苦,累死累活地賺錢買了別墅卻沒時間住,花錢雇小芹天天替他們住著。究竟誰是誰的老板呢?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