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垠
2015年1月16日,上海的西北風特別大。當急救人員趕到一套老式公房時,只見一名40歲左右的中年女子臉朝上倒在地上,頸部、胸部血跡斑斑,地上還有一把彎曲的水果刀。經過現(xiàn)場確認,該女子已經氣絕身亡,而站在死尸旁邊的,正是呼叫120的一名50余歲的男子。當急救員邊檢查生命體征,邊詢問是怎么回事時,回答更讓他們大吃一驚。這名男子雖略顯木訥,卻還是較為冷靜地說道:“她是我的老婆,是我用刀刺死的?!痹诖饲闆r下,急救員果斷地拿起手機,撥通110的電話。
為了一包豬蹄,值得嗎?
男子名叫黃震雷,今年53歲,上海人,在街道從事社區(qū)輔助工作。身亡的女子叫謝秀菊,今年45歲,江蘇人。黃震雷與謝秀菊在兩年前結婚,一年前還中年得子。兩人都曾在各自的婚姻中遍體鱗傷,這個重組的家庭重燃起他們對生活的希望。按理說,這個年齡,等待他們的應當是成熟、穩(wěn)定而又小康的生活,可又有誰能料到,他們夢想攀爬的天梯最終卻墜入家破人亡的深淵。
案發(fā)后,檢察官走進看守所,身處囹圄的黃震雷顯得有些激動,他不住哽咽,不時擦去臉頰上的淚水,回憶起案發(fā)前后的經過,他是這樣描述的:2015年1月15日下午,自己正在單位上班,突然接到妻子的電話,說冰箱里的一包豬蹄不翼而飛了,黃震雷隨口應了句:可能已經吃掉了,可妻子卻斬釘截鐵地說,當時買了三包,吃掉兩包,應該還有一包,肯定是被婆婆孫老太偷偷給丈夫的姐姐了。在這個家里,姑嫂關系一直很緊張,因為這包小小的豬蹄,家里的火藥味又一次變得濃重。為了息事寧人,當晚下班,黃震雷又買了一包豬蹄回去,但沒想到妻子仍舊不依不饒,就是要搞清那包豬蹄到哪里去了,夫妻倆爭了幾句,之后也就作罷了。
第二天早上,孫老太獨自前往醫(yī)院吊針,留下夫妻二人和襁褓中的嬰兒在家。謝秀菊開始再次嘟囔起那包豬爪的事情,黃震雷這回也憋了一肚子氣,反擊道:“我已經重新買了一包回來,你還想怎么樣?”而據黃震雷稱,這時妻子突然像炮仗點了火,從房間電視機柜上拿起一只不銹鋼保溫杯蓋子,狠狠扔在地上,再將正捧在手里的一只飯碗和筷子狠狠擲在電腦桌上,便徑直向廚房走去。她究竟想干什么?
此時的黃震雷,一手抱著孩子跟進廚房,在他眼前卻出現(xiàn)了驚悚的一幕!只見謝秀菊手里已然拿起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并將刀尖對著自己,黃震雷大喊:“你干嗎?又要像以前一樣自殘嗎?把刀放下,快過年了,太平點!” 謝秀菊一時似乎被鎮(zhèn)住了,慢慢放下了水果刀??烧l曾想,等到黃震雷一轉身,謝秀菊第二個動作接踵而至,竟把冰箱電源插頭拔掉,還說:“讓里面的東西都壞掉,大家都不要吃了?!?黃震雷回了句:“這怎么行,馬上過年了?!?謝秀菊反駁:“還過什么年,都貼掉了!”當黃震雷趕緊俯身將電源插頭重新插上去后,妻子又連珠炮似的做出第三個動作,從刀架上拔出水果刀叫道:“我真不想活了,我們三個人同歸于盡好了?!?黃震雷聽后頓時脊背一涼,此時的他選擇了一個高難度的冒險動作,即一手抱緊小孩,另一手單手奪刀,而他也確實成功地搶到了刀。謝秀菊一見自己赤手空拳,索性低著頭用身體將黃震雷頂在水斗旁邊灶臺上,眼看著矛盾就這樣一步步升級……黃震雷為了脫身,下意識把拿刀的手拔出來,卻劃到了謝秀菊的下顎處,鮮血頓時滲出。此舉明顯激怒了這個年近45歲,卻剛剛分娩的高齡產婦,她狂叫道:“反正我已經出血了,要死一起死,我先殺兒子,再殺你,最后殺自己,我們大家同歸于盡!”
此時的黃震雷心如亂麻,他或許是害怕謝秀菊真的動手傷害兒子,或許是對妻子長期的無理取鬧、斤斤計較忍耐了許久,或許更是對自己二次婚姻不成功的憤懣與怨恨,總之,所有的這一切情緒積壓后匯成兩個問號:“你為什么要死?你真的要死嗎?”隨即便把刀頭轉向謝秀菊的胸口,連捅了好幾刀,一直捅到連水果刀都彎掉才住手。
黃震雷顯然也是情緒化到了極點,但他還是清晰記得,妻子身上血流如注,整個人癱倒在地,連嘴角也淌出血來。他喃喃地對著妻子說:“你看,現(xiàn)在出事了吧,現(xiàn)在太平了吧。” 謝秀菊倒地后已說不出話來,但最后卻掙扎蹦出兩個讓黃震雷終生難忘的詞——“老公,老公!”
妻子那充滿血絲的眼睛再沒有此前的戾氣和不滿,更多的卻是一種溫情和求助。在這久違的目光中,似乎他們兩年的美好回憶都一一浮現(xiàn)眼前。不管謝秀菊彌留之際在想什么,在這一刻,所有的矛盾、沖突和怨恨都已煙消云散,只剩下對生的渴望和對這個世界的眷戀,而此時的黃震雷,也已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犯下殺妻之罪。
更讓人心痛的是,懷抱在黃震雷手中的嬰兒,目睹了其間發(fā)生的一切。據黃震雷事后回憶,孩子沒有哭沒有鬧,只是睜大眼睛看著……
一段緣分,熒屏上起血泊中亡
三年前,黃震雷和謝秀菊通過一個電視節(jié)目的相親電話互相結識,剛剛從失敗婚姻中走出的他試探性地發(fā)了一個消息,沒想到小謝立即回了電。兩人都感到,以這樣的方式相識相知,實在是難得的緣分,于是他們很快就約好了見面。見面后,當知道對方都有過失敗的婚姻時,相似的經歷讓兩個人的心靈走得更近。半年后,兩人就開始談婚論嫁。而到了領結婚證的前夕,謝秀菊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懷孕了,于是黃震雷就對她說:“你不要上班了,一心在家?guī)『?,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到你!”考慮到自身的情況,謝秀菊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安心在家待產。而每個月,據說黃震雷也會給她500元左右作零用,而買菜的開銷,則是年過80的婆婆在管理。
據謝秀菊的姐姐說,其實妹妹還是挺想去上班的,可能考慮到自己是高齡產婦,所以先在家中待一段時間,但她也曾隱隱透露出希望自己具有獨立經濟能力的意思。黃震雷在街道并不是正式公務員,每月收入也就四五千元,除去每月給妻子的零用錢外,主要開銷都是黃震雷承擔,從買菜買衣服,謝秀菊有任何愿望,都要通過黃震雷才能實現(xiàn)。對此,兩家人的說法都是基本一致的,然而,這也為此后的那包豬蹄埋下了隱患。
而在這種貌似一邊倒的經濟權的背后,可能還另有隱情。據黃震雷的姐夫老張說,其實這對夫妻在結婚之初還是比較融洽的,但后來因為—筆動遷款就變了。孫老太手里還有二三十萬元的動遷款,謝秀菊一直希望這個錢由她來管。用黃震雷姐夫的話來說,謝秀菊為黃家生了個兒子,感到應該在這個家里有經濟權甚至有話語權了,但黃震雷的母親聲稱:“我們家生兒子女兒都一樣的,她還想當大王嗎!”
對此,黃震雷其實也感到隱隱的危機,妻子有需求,他還是盡可能滿足的,需要羊絨衫就給她買,皮鞋是在西藏路鞋城買的,孫老太還在他們結婚時送給兒媳一根白金項鏈。但是,這些舉動也透射出這家人自始至終確實掌握著財政大權。但如果把這些因素比喻為火藥,那導致慘劇發(fā)生的,還有一根導火線。
那就是謝秀菊的脾氣。在鄰居看來,黃先生是個十足的老實人,他的母親也很持家,但女的有點作,有時鄰居叫小謝抱抱自己的孩子,她也會發(fā)脾氣,鄰居甚至懷疑她得了產后憂郁癥。而黃震雷和他的姐夫也談到,去年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竟然到了舞刀弄槍的地步,為此小謝還戳了自己兩刀,連家里的墻壁都濺上了鮮血。
然而,對此謝秀菊的娘家人是不認可的。據他們所說,小謝平時勤儉節(jié)約,只想好好過日子,但丈夫在生活中曾對其動過手,而年邁的婆婆也經常煽風點火、挑撥離間,這才是導致矛盾的主要原因。謝秀菊姐姐說,關于這個家庭的恩恩怨怨都是死無對證,任憑對方怎么說了。
半路夫妻,如何結伴余下的旅程
發(fā)生悲劇后,兩家人都或明或暗地為自家人說話,這本也是人之常情,而在這個家庭中,我們卻可以明顯嗅出婆家娘家長久不合的味道,娘家人感到謝秀菊的丈夫和婆婆對小謝一直不好,把錢看得很重。而婆家人雖也承認行兇一事確系男方所為,但女方平時母以子貴,脾氣暴躁,而且似乎也很看重經濟權,所以雙方的隔閡乃是積怨。
從心理上看,謝秀菊的性格既有其自身的原因,也基于一種經濟和家庭地位上的反抗。她認為,自己沒有了收入,處處要受黃家人的制約和束縛,連想吃的豬蹄也被婆家人拿了去送給自家人,權利和尊嚴受到了挑戰(zhàn)。而黃震雷恰好相向而行,感到妻子雖然沒有經濟來源,但控制欲卻很強,有一次母親燒了木耳湯想給樓下的鄰居送一碗,也被妻子阻攔。從案發(fā)當時的行為來看,有過幾個爆發(fā)點,從謝秀菊拿刀威脅,到拔冰箱插頭,到再次拿刀,一步步激怒了男方。
對謝秀菊而言,其實是將自身的負面情緒通過激烈的行為來引起別人的關注。而男方雖然自述沒有過激言行,但始終是就事論事地消極回應,不敢直面妻子內心真正的訴求,因而沒有采取積極的方式來化解。這種夫妻爭執(zhí)過程中自顧自地情感宣泄,相信很多人也有體會。從婚姻的角度看,這個重組的家庭,在女方懷孕的情況下結婚,本身也可能蘊含著一種匆忙。而對于婚后的危機重重,雙方也都沒有選擇理性的方式。
從法律上看,這樁案件并不復雜,但從社會的角度看,卻透射出當前婚姻家庭中普遍存在的一類問題,那就是再婚家庭的婚姻質量問題。都說頭婚看感情,二婚講現(xiàn)實,可是作為要陪伴自己走向終老的一段婚姻,難道只是金錢、房子就能度過的嗎?互相的了解程度有多少,互相是否可以在有感情的基礎上更多考慮一些現(xiàn)實問題,才是夫妻相處的長久之道。具體來說,再婚家庭要警惕五種心理:一是自私心理,即在經濟上想控制對方,在撫養(yǎng)上明顯偏愛自己的孩子;二是懷舊心理,處處與原配相比,或者只比缺點不比優(yōu)點;三是自卑心理,認為離婚后再婚不光彩,選擇逃避社會,心情抑郁;四是嫉妒心理,特別是男方對有過婚史的女方耿耿于懷,傷人自尊;五是自尊心理,再婚后以自我為中心,或是以自尊掩飾不平衡,久而久之裂痕越來越深。
最后也想與大家分析一個法律上的概念。謝秀菊有攻擊行為在先,那黃震雷的行為是否屬于正當防衛(wèi)?檢察官在審查這起案件時,充分考量了當時的證據因素來進行定性,雖然目前對兇案發(fā)生前的情況只能由黃震雷一人表述,且無論其聲稱妻子是否確有傷害兒子的言行,但他在激情之下,在被害人已無法回擊的情形下又連刺被害人多刀,且都是關鍵部位的情節(jié)確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不能算作正當防衛(wèi)。作為一個成年人,是應當明知這些部位如此戳刺會導致死亡的,黃震雷事后也坦言如此。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