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倪兒
委托
“好餓啊……”阿沼有氣無力地趴在欄桿上望著今夕何夕里來來往往的客人舔了舔嘴,“夢娘,我能下去偷一個夢吃嗎?”沒等夢娘答話阿沼的身子就被一縷紅線纏住,一身著水色衫裙的少女從房里盈盈走出“你又忘記規(guī)矩了?沒有達(dá)成協(xié)議的美夢是會反噬修為的?!?/p>
“反噬,反噬!你一回來就用反噬嚇唬我?!卑⒄迂?fù)氣抱起雙臂不肯看她,一只腳蹬得木板直響,“干脆餓死我好啦!”
“你這丫頭幾日不見脾氣倒是見長呢?”卿淺有些好笑地收回紅線,“誰讓你每次接任務(wù)都挑三揀四的?”
阿沼自知理虧,干脆把整個身子都掛在欄桿上,一動不動地望著樓下委托處的鈴鐺,怎么還沒有人來叩鈴啊……
“聽?!眽裟锏穆曇艉鋈粡姆块g里傳來,帶著些許笑意,“客人來了?!?/p>
果然,夢娘話音剛落,委托處的小鈴鐺便“叮?!钡仨懥似饋怼0⒄娱]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聞到了美食的香味,只聽到一陣鈴音,人就已經(jīng)從樓上跳下,穩(wěn)步落在了那人面前。她拍拍衣角,咧開嘴笑嘻嘻地說道:“你的委托就包在阿沼身上了?!?/p>
眼前那人微微一愣后,也跟著揚起了嘴角。
好久不見,阿沼。
西陵城東市的醉春樓前站著兩人,女子身形嬌俏可愛,額前綴著一顆月白色珍珠,腰間掛著一只竹簍,穿著頗為奇特,并不像是中原人士;男子則身著絳紫色長衫,面若冠玉,氣度不凡。
“那人就是在這里攔下的迎親隊伍?”阿沼從簍子里取出一只小蟲放在地上,又晃了晃手腕的銅鈴,“你有看清那個人的模樣嗎?”
云臨點頭:“看是看清了,但時隔三年,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你也知道過了三年?。俊卑⒄酉訔壍仄沉怂谎?,站起身來,衣服上綴著的銅鈴“叮?!弊黜?,“你這個委托難度系數(shù)太大了,我要求再加一個美夢?!?/p>
“如果能找到那人——”他微微一笑,“阿沼姑娘就是要將云臨的所有美夢拿去,都可隨意?!?/p>
所有美夢……
阿沼仰著腦袋算了算,最不濟的一個美夢也能撐一個月,如果把所有美夢都給她的話,她就是連續(xù)十年不接委托也不會餓著。她笑嘻嘻地打了個響指:“阿沼就喜歡你這樣爽快的人,我一定為你竭盡所能?!?/p>
云臨的委托其實很簡單,就是找人,一個只出現(xiàn)在三年前的人。
三年前,云臨與城南的孫小姐訂了親,迎親當(dāng)日卻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個人,非說是迎親的鑼鼓聲把她好不容易捉到手的蚱蜢嚇跑了。云臨本想息事寧人,就親自向那人道歉,甘愿賠償。豈料那人不但不領(lǐng)情,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撒潑,說他們仗著自己有錢就趾高氣揚看不起人……
“后來呢?”卿淺一邊收拾包袱一邊問道。
“那云臨覺得自己大概是遇到了個瘋子,于是就帶著迎親的隊伍繞開了那個人,沒想到那人見他們走了,也眼巴巴跟了上去,到了孫家門口就又開始大聲哭喊?!卑⒄与S手剝開一個橘子塞進嘴里,含糊不清道,“說她是云臨的老相好,自己有了身孕他卻要娶別人。如此喊了幾聲后孫家人的臉色就全變了,直接派了管家出來讓云臨回去,說這門親事還是作廢吧?!?/p>
最后阿沼得出結(jié)論:“所以說出門還是不能亂得罪人,尤其是這種腦袋本身就有問題的人?!?/p>
“這個故事我聽著怎么這么耳熟?”卿淺收拾包袱的手一頓,瞇起雙眸開始回想。
“是嗎?”阿沼不以為意地剝開下一個橘子,“我聽著也耳熟,西陵城也就那么點兒大,聽過幾遍也很正常?!?/p>
吃完橘子,她才扭過頭看卿淺,問道:“卿姐姐,你又要出任務(wù)?”
“嗯?!鼻錅\笑著走過來拍拍她的腦袋,“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聽夢娘和姐姐們的話,別老是欺負(fù)柰子,還有——”她輕輕按住阿沼額前的那顆月白色珍珠,朱唇微啟,一字一頓:“不、許、偷、吃、夢。”
“知道啦!”阿沼撅著嘴揮開她的手,這句話都說了幾百年了,聽得她耳朵都快長繭了。
等到卿淺離開,阿沼才盯著桌子上的橘子皮輕輕嘆了口氣,今夕何夕的姑娘里面,似乎就她一個人最沒用——好吃懶做,連年紀(jì)最小的柰子都比她能干。
她憤憤地再次剝開一個橘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中原西陵城中有一家名為今夕何夕的酒樓,樓中生意紅火,客人絡(luò)繹不絕。大荒之中無人不曉今夕何夕所賣美酒天下一絕,不過今夕何夕的客人大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聽聞只要提供一個美夢,便可在今夕何夕的十個姑娘中任挑一人要求其為自己達(dá)成一件事。
聽起來簡單其實也不容易,畢竟,失去一個夢就會失去一段與之相關(guān)的記憶。而且,也并非每個人都能擁有美夢。
“你們要那么多夢干嘛?”云臨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一旁大快朵頤的阿沼。
“吃啊。”要不是云臨夠爽快,阿沼才懶得和他說這些,“夢魘獸吃夢就跟你們?nèi)祟惓燥埑匀庖粯拥??!?/p>
“那你怎么還吃那么多?”他看了眼阿沼點的一桌子菜,她已經(jīng)吃了一半了。
聞言阿沼將筷子砰地一聲放下,站起身端起旁邊的一盤點心問他:“這是什么?”
“桂花糕?!痹婆R如實回答。
阿沼忍著咬死他的沖動一字一頓:“這是你們?nèi)祟惖娘埡筇瘘c。”然后將點心放回原處,頗為不經(jīng)意地瞥了眼桌上的菜肴,拿起筷子敲了敲桌面:“這些都是我的飯后甜點?!?/p>
云臨的嘴角,明顯地抽搐了幾下。
這頓飯吃得并不快,關(guān)鍵是阿沼一邊吃還要一邊想問題,云臨提供的線索太少了,要是時間不久也還好調(diào)查,可是這中間隔了三年之久。三年啊,阿沼咬著筷子想,要是那個人不來破壞婚事,估計云臨和孫小姐的孩子都能出來打醬油了。
真是缺心眼。
“對了,你還能記起那人大概的體形吧?”阿沼放下筷子十分正經(jīng)地和他說,“我們夢魘獸到了一定年紀(jì)都會送出去拜師學(xué)藝,我去的是九黎,會一些蠱術(shù)?;蛟S我可以讓蠱蟲幫我們找到那個人,不過我需要你提供我那個人的體形。”
云臨想了一會兒對她說:“阿沼姑娘可否站起身來?”阿沼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是乖乖配合了,云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回答道:“那人身量和阿沼姑娘相似?!?/p>
阿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重新拿起筷子開吃,吃了幾口又想起一件事,叮囑道:“我需要三天時間煉蠱,你三天后再來找我。”
云臨微笑著答應(yīng),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吃得不亦樂乎的女子,眼底夾帶笑意,似水溫柔。
三年前。
一身鵝黃色羅裙的女子不緊不慢地走進今夕何夕,不一會兒,委托處的小鈴鐺便被叩響。
鈴聲剛落下,身后又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鈴音,她猛地回頭,只見一個嬌俏可愛的少女身姿輕盈地從樓上躍下,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她的身前。黃衣女子將來人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最后將目光落在她額前的月白色珍珠上:“你是阿沼姑娘?”
“姑娘好眼力?!卑⒄有ξ粗矍暗拿铨g女子。
來之前她便聽聞今夕何夕的姑娘們神通廣大,每個姑娘都有各自驚人的本事,尤其是眼前這位阿沼姑娘,不僅輕功了得還擅長各類蠱術(shù),再加上模樣生得好看又有些古靈精怪,尤其受人喜愛。想了想,她問:“今夕何夕的規(guī)矩我不太明白,只要用美夢交易就可以嗎?”
“是呀。”阿沼閉上眼睛使勁吸了一口氣,隨后睜開眼睛沖她眨了眨眼睛,“你的夢好香,是什么委托???”
黃衣女子見她一副饞嘴模樣,不由笑了起來,對她招了招手,伏在她的耳邊小聲說出了委托內(nèi)容。
阿沼聽完,撐著下巴想了想,隨后笑道:“你的委托,阿沼接了?!?/p>
黃衣女子名為孫宛詩,城南孫家長女,與東城的陸家公子訂了親,三日之后便要成親。而她所要委托的事情,就和這場婚禮有關(guān)——她需要阿沼幫她把這場婚事搞砸。
阿沼坐在醉春樓的欄桿上吃完最后一口叫花雞,意猶未盡地吮了吮手指,心想這孫小姐的任務(wù)也太簡單了。那么簡單的事交給她阿沼來做,簡直就是大材小用嘛。
不過,她喜歡。
吉時一到,迎親的隊伍便從陸家準(zhǔn)時出發(fā),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眼見隊伍就要過來了,阿沼隨便擦了擦手,從樓上跳下直接擋在了路中間。
陸家的管家遠(yuǎn)遠(yuǎn)地便發(fā)現(xiàn)了她,見她并沒有要讓開的意思,胡子一吹就上了前:“哪家不懂事的小娃娃,快快讓開,沒看到我們家少爺正在辦喜事嗎?”
阿沼本是打算對著新郎官騎的馬下個蠱蟲就走,但好死不死,這管家一上來就犯了她的忌諱——她討厭別人把她當(dāng)小孩。夢魘獸都很長壽,別看她外表才十四五歲的樣子,其實已經(jīng)活了一千五百年了。他一個幾十歲的小管家竟然敢叫她小娃娃?
思及此她微微一笑,手臂輕輕一揮,往管家身上丟了幾只她剛剛抓來的跳蚤,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裝出一副蠻不講理的模樣:“停下!你們給我停下!”
新郎官的馬已經(jīng)到了前面,他居高臨下地將阿沼掃視了一番,問道:“怎么回事?”
那句顯然是問一旁正在拼命撓癢的管家的,阿沼卻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一臉憤怒地指著迎親的隊伍:“你還好意思問怎么回事?”說完,眼眶便開始泛紅,“你們知不知道我捉那只蚱蜢捉了多久?!就是因為你們,吵吵鬧鬧,把我辛苦捉到的蚱蜢都嚇跑了!”
沒料到她說哭就哭,陸少爺皺了皺眉頭,承諾道:“驚擾了姑娘的……蚱蜢,的確是我們不對。這樣吧,姑娘出個價,我們愿意賠償姑娘的損失?!?/p>
“賠償?”阿沼不領(lǐng)情地抹了一把臉,“你們賠得起嗎?別以為你們有錢就仗勢欺人,哼!你們不把我的蚱蜢還給我,我就不走了!”說著,又坐回了地上。
見那人生得嬌俏可愛,沒想到如此不識抬舉,他笑著挑了挑眉:“姑娘若是不走,那便好生坐著吧?!闭f罷,駕著馬領(lǐng)著迎親的隊伍往旁邊繞了過去。
阿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真是被叫花雞塞住了腦袋,怎么忘記選一條窄一點的路了!眼見著隊伍往前走了,她一著急,也不管不顧了,站起身就去追隊伍,跟在那陸少爺?shù)鸟R后邊走邊哭。
還在撓癢的管家本想上來攔她,還沒走近就被自家公子用眼神制止了,陸少爺意味深長地將阿沼重新審視了一番,嘴唇微微勾起,看不出心中所想。
三天后云臨如約而至,還特別貼心的帶來了李記的杏仁酥,阿沼本來在后院的樹上捉蟲,聞到香味后立馬從樹上跳了下去往前廳跑。
來到前廳,云臨已在二樓雅間坐下,阿沼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確定杏仁酥是他帶來的之后提著裙擺就跳了上去。
站定后也不打招呼,率先打開桌上的食盒,取了一塊杏仁酥就往嘴巴里丟,含糊不清道:“還是云公子貼心,別的委托人從來不知道給我?guī)С缘??!?/p>
云臨看著她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嘴邊沾了一點殘渣,心下一動,手已經(jīng)伸了過去:“阿沼,我姓陸?!?/p>
阿沼感覺到他的指尖觸碰到自己的唇角,心跳猛地變快,愣愣地問:“那……叫你陸公子?”
“就叫云臨吧?!彼χ栈厥?,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似乎并未覺得剛剛的動作有何不妥。
阿沼心中閃過一絲別樣情緒,只是下意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把自己腦袋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趕走,笑嘻嘻地說道:“其實我也覺得喊名字方便,不過夢娘總是說,女孩子要有禮貌,非讓我跟著卿姐姐學(xué)規(guī)矩,還說不認(rèn)真學(xué)不許我吃零食!”然后從腰間的簍子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子上,“蠱我煉好了,吃完我們就出發(fā)?”
云臨頭一次聽她說自己的事,嘴角不自覺的上揚,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輕聲答道:“不急,你慢慢吃?!狈凑缫阎澜Y(jié)果。
吃完東西,阿沼便領(lǐng)著云臨往東市走,路上遇見有人賣糖葫蘆,她只是多喵了幾眼,云臨就已經(jīng)上前去付錢了。路過包子鋪,阿沼下意識看了一眼云臨,后者心領(lǐng)神會,上前去買包子。又路過醉春樓,阿沼老遠(yuǎn)就聞到了里面叫花雞的香味,幾口吃掉手中的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眼云臨,后者嘴角噙著笑,領(lǐng)著她去買叫花雞……
阿沼一邊啃著雞腿一邊感慨,三年前那人可真是缺心眼,孫小姐能嫁給云臨定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怎么就讓那人給攪和了呢!不過,夢娘經(jīng)常教導(dǎo)她,有些事是要看緣分的,或許也是因為緣分不夠,上天才安排那么一個人來搗亂吧。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云臨,問道:“對了云臨,你找那個人不會是想要報復(fù)吧?”
“為何這么想?”他挑眉,隨后大概明白了阿沼所想,笑著搖頭,“阿沼,我只是想找到那個人,讓她還我一段姻緣罷了?!?/p>
“這樣啊……”她咬了一口雞肉,點點頭,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到了地方兩只手卻因為拿著吃的挪不開,只得側(cè)過身子讓云臨幫忙:“你幫我從簍子里取一下剛剛那個瓷瓶?!痹婆R取出瓶子看她,阿沼繼續(xù)啃著雞腿吩咐:“你把塞子拔掉把蠱蟲倒在地上,小心手,別碰到蠱蟲?!?/p>
他依言照做,從瓶子里倒出一條通體透綠的蠱蟲,蠱蟲在地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滲入地面消失了。
“走吧?!卑⒄記_他眨了眨眼睛,“它已經(jīng)找到那個人了,跟著它一直走,就能知道那個人住在哪兒了。”
云臨聞言起身,細(xì)心地將瓶子重新放回她的簍子,贊嘆道:“九黎蠱術(shù)果然神奇。”
“那當(dāng)然,你看我已經(jīng)挺厲害了吧?其實我?guī)煾蹈鼌柡?,我的這些在她眼里都只是雕蟲小技?!碧崞饚煾?,阿沼語氣里滿滿的都是驕傲。
云臨跟著她并排走,笑道:“那有機會定要登門拜訪?!?/p>
阿沼沒聽出他話中的含義,只是搖搖頭,語氣難得有些低落:“拜訪不了了,師傅去世很多年了?!睅煾抵皇瞧胀ǖ娜俗?,而人族的一生,太短太短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夢娘總是告誡她不要與人族過多接觸的原因。
她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云臨,委托結(jié)束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云臨腳步一頓,停了下來,既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釋,而思緒卻已漸漸飄遠(yuǎn)。
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個女子計謀得逞后的狡黠笑容了。明明破壞了他的婚事讓他顏面盡失,他卻歡喜到了極點。明明可以讓人把她攆走,但他卻下了令,誰也不許動她。眼睜睜看著她毀了自己的婚事,心底卻在想,她高興就隨她吧,反正他對孫家小姐也沒有感情,大不了——讓她賠自己一段姻緣。
只是沒想到,等他處理完事情打算找她的時候,她竟然消失不見了。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孫家小姐,連續(xù)拜訪了一個月后終于得知她就是今夕何夕的阿沼姑娘,正要去找她卻因為陸家在朔北的生意出了問題不得不馬上前往。卻沒想到,這一去就是兩年。
他想阿沼定是不記得,他之前就去過一次今夕何夕。
那時他剛從朔北回來不久,心情忐忑前去今夕何夕找她,卻不料被小廝攔在了樓下:“咱們樓里的姑娘們一般是見不到的,你要真想見阿沼姑娘就去委托處叩鈴,到時候用一個美夢做交易讓她為你完成一件事,自然就有機會見面了?!?/p>
云臨不由皺了皺眉,張口道:“我與阿沼姑娘相識的。”
小廝聞言將他打量了一番,說了句稍等便上了樓,不一會兒便見阿沼出現(xiàn)在欄桿上,嘴里嚼著東西含糊不清道:“阿沼不認(rèn)識這人。”就這樣被拒之門外。
“喂!”思緒猛地拉回,阿沼早已啃完了手中的叫花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會是不舒服吧?難道你剛剛碰到蠱蟲了?”
結(jié)束了就不能再見了嗎?他的眸中閃過片刻哀傷,嘴角的弧度漸漸變?。骸盀槭裁矗俊?/p>
“什么?”阿沼被他問得莫名其妙。
他又問了一次,聲音有些低沉,似乎壓抑著什么情緒:“為什么結(jié)束了就不要再見了?”
“夢魘獸是不能與人類做朋友的?!彼蟠蠓椒降赜纤哪抗?,“我的一生太長,而你,太短。”所以她會用最短的時間把他忘掉。
“走吧,等會兒就能見到你要找的人了?!卑⒄訉⑺舷聶z查了一遍,確定沒有蠱蟲后繞到他身后推著他前進,假裝沒看見他失落的神情。
從東市來到西市又回到城南,所到之處全是西陵城著名的小吃鋪,眼見又要回到今夕何夕了,阿沼有些疑惑:“這條路好熟悉,難道這個人我認(rèn)識?”
云臨聞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沉默著,阿沼見他不理自己,心里琢磨著是不是之前說話太直接了。
可是,只有這個辦法是對彼此都好的。
她嘆了口氣,突然蹲下身子晃了晃手腕的鈴鐺,猶豫了一會兒才不確定地看向云臨,“我好像認(rèn)識那個人,因為她最后來的地方是今夕何夕?!?/p>
“可是是誰呢?”她干脆盤腿坐在路邊開始琢磨,“身形和我差不多,難道是柰子?”
“不是。”身后的云臨忽然開口,“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阿沼不解地抬頭,正要開口詢問卻見他也在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眸子里似有一潭水想要將她納入其中,使她忽然心跳加速。
云臨在她身側(cè)站定,似有些無奈地開口:“三年前孫小姐委托你毀掉婚事,你在東市攔住我迎親的隊伍撒潑耍賴,事后還趁著混亂偷偷溜走……阿沼,你真的是忘得一干二凈。”
三年前……
阿沼不可思議地捂住自己張大的嘴巴,難怪她覺得這個故事那么熟悉,原來這個委托就是她自己接的!她站起身警惕地與云臨保持著一段距離,瞇起雙眼語氣冰冷:“你耍我?”一開始就知道是她卻故意裝作不知道,不僅來今夕何夕叩鈴,還特意委托她來尋人。
她握緊手中的瓷瓶,猶豫著要不要喂他一只蟲子嘗嘗滋味。
只是,為什么心里會那么難過呢?感覺受到了欺騙,難受得好想殺人泄憤!
“你可還記得你曾問過我為何要找那個人?”他忽然開口,眼神專注,字句溫軟,“阿沼,你欠我一段姻緣。”
阿沼被他看得心慌意亂,上前捂住他的眼睛惡狠狠地說道:“你再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就把你丟到蟲子堆里去?!闭f完飛快封了他的穴道,用手在他的眉心輕輕一探想要取夢。美夢就在眼前,而她卻忽然愣住,這些美夢……
不過一會兒她的面色便恢復(fù)如常,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你本該給我美夢的,但念在三年前我曾破壞過你的婚事,我不要你的夢了,就算我們兩清?!闭f完扭頭就走,直到回到今夕何夕才從桌上取了一?;ㄉ祝词忠凰?,直直地打在云臨身上,解了他的穴道。
那抹身影最終還是在視野里消失,云臨望著不遠(yuǎn)處的今夕何夕不由苦笑出聲。一陣涼風(fēng)襲來,拂過他的衣角,又不動聲色地漸漸遠(yuǎn)去,他嘆了口氣,最終轉(zhuǎn)身離去。阿沼躲在三樓的窗邊偷偷地打量著樓下的一切,也跟著偷偷松了一口氣。
夢魘獸不僅食夢,還能窺見夢境內(nèi)容,剛剛她本來只想取一個美夢墊肚子,畢竟她餓了太久了,但當(dāng)她手指探到那些美夢的內(nèi)容時,心中卻動容了。自己舍不得吃掉那些夢。
因為云臨的美夢,都是關(guān)于她的。
阿沼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的鈴鐺,耳邊卻又響起他最后說出的那句話:“阿沼,你欠我一段姻緣。”
“真是瘋了!”她氣呼呼地取來一個橘子剝開,一把塞進嘴里,“臭云臨,你別以為送我點好吃的就能收買我,我……”話音未落房門便被推開,卿淺身著一襲水色煙裙倚在門邊,身姿婀娜:“怎么我出去那么久脾氣還是那么大,莫不是因為樓下那人?”
阿沼沒料到她會出現(xiàn),下意識捂住嘴巴吃驚地看著她:“他沒走?”
“剛走。”卿淺關(guān)上門進來在她對面坐下,目光里帶著些許探究,“他,是誰?”
阿沼聳聳肩,隨手拿起橘子剝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哦?”她冷笑,“那我把他殺掉好了?!卑⒄觿冮僮拥氖滞蝗灰活D,沉默著。
卿淺依舊笑著:“不是惹你不高興嗎,殺了就好了?!?/p>
房間里突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卿淺也不急,把玩著襟前的碎發(fā)饒有興致地看著阿沼,后者則對著手中的橘子發(fā)呆。云臨真的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嗎?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這些天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果云臨死掉的話……她趕緊讓自己不要再想,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問:“如果他對阿沼來講和別人不太一樣呢?”
“那就更應(yīng)該死了?!?/p>
“卿姐姐?!”阿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卿淺微笑著伸出手撫摸著她有些驚慌的側(cè)臉,輕聲說道,“你會忘記的,就像三年前一樣?!?/p>
阿沼用力推開她的手,眼神里滿是嫌惡:“你偷聽?”
兩人就此僵持著,許久之后卿淺抬起手想要拉過阿沼,卻被后者靈巧地躲過,她面上的笑容一僵,轉(zhuǎn)瞬即逝,半開玩笑地說道:“阿沼,你莫要忘了,我們是夢魘獸?!?/p>
因夢而生,食夢而活的夢魘獸,無情無欲,不老不死。
入夜,一片寂靜之中的陸府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鈴音。
書房門被緩緩?fù)崎_,屋內(nèi)只燃著一支紅燭,燈火影影綽綽,云臨一只手放在桌案,另一只手撐著腦袋,目光落在眼前的一本《九黎異志》上??粗矍暗木跋螅鋈缓粑粶?,手維持著推門的動作,一時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丁零零——”
遠(yuǎn)方傳來一聲鈴響,擾亂了她好不容易靜下來的思緒,她深吸一口氣,踏進了屋內(nèi),搬來一把椅子坐在云臨旁邊,學(xué)著他的樣子撐著腦袋看著他,另一只手慢慢撫上他俊美的側(cè)臉。最終停在了他的眉心。
門外傳來卿淺的聲音:“阿沼,夢娘設(shè)的結(jié)界只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若你不能完成任務(wù),我會在最后時刻為你代勞。”
阿沼臉上撐起的笑容僵了一僵,語氣冰冷地答道:“阿沼的事,不必假他人之手?!?/p>
卿淺冷笑:“如此最好。”說罷廣袖一揮,離開了院子。
確定人已走遠(yuǎn),阿沼緊繃的神經(jīng)總算放松下來,她咬了咬唇,閉上眼睛用手指輕輕在云臨的眉心打轉(zhuǎn),指尖下是淡紫色的光。
“其實我也很喜歡你,那么多年了,你是第一個無條件對我好的外人……”她低聲說著,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哽咽,“如果有來生,你能不能重新喜歡我一次?”
眼前的男子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阿沼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如果,如果你不喜歡我了也沒關(guān)系,我太壞了,其實不值得你喜歡的?!?/p>
“是的,阿沼太壞了,所以我甘愿接受懲罰?!?/p>
“就罰我再也不許忘記你好不好?”指尖的紫光漸漸消散,她微微俯下身子將自己的唇貼上他的,眼角滑落一滴熱淚,她突然伸手緊緊抱住云臨,任淚水打濕他的衣衫,嗚咽出聲:“把我忘記吧,對不起?!?/p>
“叮鈴鈴——”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再次傳來一聲鈴響,阿沼抱著云臨的雙手突然僵住,耳邊是夢娘溫柔的聲音:“阿沼,時間要到了?!睍r間要到了,她們該離開了。
她起身離開房間,沖門外的夢娘笑了笑,聲音有些沙?。骸奥闊┠懔??!眽裟稂c點頭,繞過她走進屋子,取掉了云臨記憶里關(guān)于阿沼的所有片段。
這是夢娘給阿沼的兩個選擇:殺了云臨或者取走他的美夢與記憶。
阿沼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因為云臨只是喜歡錯了人,他是無辜的。
回到今夕何夕時眾姑娘們都聚在大廳。卿淺身著一襲水色煙裙倚在柱子邊似笑非笑地看著阿沼,后者剛想開口卻被一口鮮血堵住,眾人皆是一驚。卿淺最先反應(yīng)過來將阿沼抱在懷中,緊張地去探看她的脈象。倒是阿沼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推掉她的手,語調(diào)似在調(diào)侃:“卿姐姐忘了嗎,未達(dá)成協(xié)議的夢是會反噬修為的?!?/p>
卿淺語氣中似有恨,身子微微顫抖:“我就該去殺掉他?!?/p>
“那樣我會恨你一輩子的。”阿沼將頭埋入她的臂彎,聲音悶悶的,“阿沼好難受啊,讓我睡一覺吧……”
夜色正濃,一陣晚風(fēng)拂過吹得云臨桌案上的紅燭火光搖曳,他愣愣地看著案上的《九黎異志》,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冗長的夢一般。
只是不知為何,眼角會有一滴熱淚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