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慕嫻

摘 要：《子不語》是清代著名短篇小說集，與《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并稱為“清初文言小說三大家”。李約瑟難題自提出以來莫衷一是，歷史學、人類學、科技史等領(lǐng)域都試圖給出答案?！拔囊宰C史”，文學有時可以作為歷史的佐證，《子不語》中就收錄了不少自然科學的篇章，表現(xiàn)出清代中國對自然科學的關(guān)注，更重要的是其中體現(xiàn)出的務實精神。

關(guān)鍵詞：《子不語》;李約瑟難題;務實精神

李約瑟難題是歷史學和人類學的難題，卻可以文學上找到佐證。這個難題是“盡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fā)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么科學和工業(yè)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fā)生？”古代中國一直被認為是重人文，輕物理，而在《子不語》中，卻體現(xiàn)了對自然科學的重視，及可貴的務實精神，打破了一直以來對古代中國的錯誤觀念，具有一定的文學和史學價值。

一、小說中的“賽先生”

《子不語》中有很多對自然現(xiàn)象的解釋，雖然還是束縛在道家的“天人合一”，“陰陽五行”學說當中，但體現(xiàn)了作者樸素的唯物主義世界觀。《謝珍格物》中用“感應類從”的道理來格物，其中解釋“火石水中火更旺”尤為精妙，“蓋金為水母，撥火則枯，性枯則質(zhì)鈍。火石之火，分周四體，外剝既甚，則火藏石心，不易透出。用水激之，則中藏之火盡出于外，故擊則多火”①，試圖對自然現(xiàn)象做出自己的解釋。最可貴的是最后作者“試之良然”，表現(xiàn)出可貴的實踐精神。實踐是認識的基礎，也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最常見的是用“氣”來解釋自然現(xiàn)象。如《鬼被沖散團合最難》《雞毛煙死蛇》《怨氣變蛇》《骷髏吹氣》《陳清恪公吹氣退鬼》等。王夫之，他認為“氣者，理之依也”，是為了給理學一個佐證，而且是從唯心主義的角度闡釋的，但是袁枚的觀點卻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本著唯物主義和實用主義的精神，解釋生活現(xiàn)象。

還有一些篇章借鑒的是道家哲學，采用相生相克的解釋。如《海異》中有這樣一段片段：

海中水上咸下淡，魚生咸水者，入淡水中即死;生淡水中者，入咸水中即死。若水煮飯，水干而米不熟，必用淡水煮才熟。水清者，下望可見二十馀丈，青紅黑黃，其色不一。人小便，則水光變作火光，亂星噴起。魚常高飛如鳥雀，有變虎者，有變鹿者。

其中將咸與淡，水與火，海（魚）與陸（虎，鹿）放在一起，雖然匪夷所思，卻別有意趣?！堆闶巹屿o石》中，巨石由兩塊石頭組成，上為動石，下為靜石，想要推動動石，需要躺在靜石上撐開雙腿，而如果只是站著推動，則紋絲不動，用實踐充分體現(xiàn)了動靜相生相宜的道理。

《子不語》中出現(xiàn)了很多書籍，袁枚試圖在實踐中找到書中的理論，或者說將書中的理論在現(xiàn)實中找到佐證。如《水虎》《網(wǎng)虎》——《爾雅》，《囊囊》——《庶物異名疏》，《木箍頸》——《抱樸子》， 《藥師父》——《太平廣記》，《瀨怪》——《金剛經(jīng)》《本草綱目》，《種蟹》——《養(yǎng)魚經(jīng)》，《石男》——《太玄經(jīng)》，《扯雞嗉救溺死人法》——《洗冤錄》，《浮尼》——《桂海稗編》等。由此可見兩點，一是作者看書之雜，從藥書到佛經(jīng)，從養(yǎng)殖到地方志，作者沒有將自己的閱讀范圍局限在四書五經(jīng)、詩詞歌賦上，而是博聞強識，廣泛涉獵;二是作者讀的多是一些實用性的書籍，并將之應用到現(xiàn)實生活中。

袁枚在《子不語》中也在多篇中涉及了西方世界，雖然有臆想的成分，但是畢竟體現(xiàn)了“開眼看世界”的決心和對世界的好奇心。有一些篇章就是單純的獵奇，如《中印度》（卷二十一），《刑天國》（續(xù)卷一），《羅剎國大荒》，《外國》等，但是也有篇章是深層剖析，如《無門國》（卷十五）中作者描述了一個類似于世外桃源的世界，這個社會沒有門，卻沒有發(fā)生到偷盜事件，所以叫無門國，作者涉及到了建筑、時歷、作息制度、社會風氣、官吏設置、刑法制度等，這里最值得稱道的是描述了一個沒有束縛、絕對公平的世界。沒有束縛體現(xiàn)在男女之間不再有門戶之見、父母之命，結(jié)合完全憑自己的意見。絕對公平體現(xiàn)在刑法的懲罰手段要求“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打傷別人的腳的人也會被打傷腳，強奸別人子女的，就讓受害人強奸他的子女。雖然極端，但是卻從作者在虛構(gòu)的社會中看到了作者對于社會的一種反思。同樣的還有《浮提國》也是這樣一個世外桃源。這里的人能凌空而行，日行千里。他們不僅外貌端莊秀麗，而且品性也很端正。閨房寢室都很隨便，不嚴加禁止，卻從未發(fā)生過淫亂或強暴的事情。

二、中國古代的科學傳統(tǒng)

格物致知本義是通過對某事物的考察、研究或檢驗從而得到合乎現(xiàn)實的的解釋，是強調(diào)實踐對認識的決定作用。最早開始于《大學》中：“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②，強調(diào)格物，即實踐在認識之前。而從漢儒開始卻對之進行曲解，認為“知”在前，“格物”在其后。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將這種謬論繼續(xù)發(fā)揮下去，尤其到了陸王心學，從“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的唯心主義理論出發(fā)，認為格物是所謂的“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格物致知變成了“致知格物”，完全顛倒了認知的過程，只剩下內(nèi)省。

由于對格物致知的曲解，“中國人缺乏西方文藝復興以來所提倡的那種通過系統(tǒng)實驗以找出自然現(xiàn)象得以發(fā)生的因果關(guān)系的思維方式”③，李約瑟難題的提出，展開了中國人對自我價值取舍的反思。為什么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如此之繁榮，文化積淀如此之雄厚的前提下，近代科學尤其是自然科學卻首先產(chǎn)生于西方？原因可能在于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對實用技藝和創(chuàng)作發(fā)明的輕視。中國古代有大用和小用之分?！洞髮W》指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④，在中國古人看來，修身、齊家、治國是大用，而農(nóng)、工、商等都是小用。例如《論語》中記載樊遲請求向孔子學“稼”，學“圃”，孔子都是拒絕的。而且評論樊遲為小人，原因是“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⑤在孔子看來，將治國之道掌握好，自我道德修養(yǎng)好，方是大計，在這個基礎上，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是會有的，將實用的農(nóng)商之術(shù)至于政、德之后。梁啟超在《清代學術(shù)概論》中將中國自然科學的落后歸咎于傳統(tǒng)倫理治國的觀念對科學的忽視，也不是沒有道理。

第一位有史記載的能工巧匠是魯班，也叫作公輸班，他發(fā)明了木工工具鋸子、曲尺，農(nóng)事工具石墨，軍事工具云梯還出現(xiàn)在《墨子·公輸》中，但形象還是負面的。專門記載古代科技發(fā)明的書極少，正史當中也不會出現(xiàn)，流傳到現(xiàn)在的只有徐光啟的《農(nóng)政全書》，宋應星的《天工開物》等。所以，能夠在小說中加入對創(chuàng)新性工藝的篇章，也是一種創(chuàng)新?！赌救芊汀罚ň矶┲忻鑼懥艘恢荒救髡呦葘懥巳藢ζ涞姆磻按蟛馈?，說明其形狀足以以假亂真。后來經(jīng)主人介紹，才知道是體內(nèi)裝了一套機關(guān)，側(cè)面襯托了其技藝的高超。《銅人演西廂》（卷二十三）中的技藝就更令人驚嘆。這是一套人物系統(tǒng)，共十位，不但有五官，而且內(nèi)臟都有機關(guān)連接。不僅如此，他們還能演出《西廂記》，在程序開啟后，人物穿戴衣服，變換動作，作揖禮讓進退都和真人一樣。這樣精妙的設計，恐怕在現(xiàn)在都很難做到。

“科技是第一生產(chǎn)力”，沒有科技的民族必然會全面落后。顏元當時就痛斥理學對于士子的毒害：“誤人才，破國家天下者，宋人之學也”⑥，并且將矛頭直接指向?qū)Ω裎镏轮那猓骸捌涞啦荒芨F理，并物亦不能即”⑦，皓首窮經(jīng)，半日靜坐，半日讀書，只能在前人的萬卷書中耗盡心力，成為“弱人，病人，無用人者”⑧，所以痛心疾首。所以有志之士就開始向西方學習自然科學知識，至明末成為潮流。徐光啟提出了中西會通方針，即翻譯、融合、超越三步走。瞿太素在《職方外紀小言》中提出了新的夷夏理論，將眼光普及到全世界。郭子章在《山海地輿全圖序》中說：“天子失官，學在四夷”⑨，引進泰西水利工程、火炮槍支、機械物理等實用科學。由此看出，中國人中并不乏對科學的苦心鉆研者，不過是沒有將這種熱情大面積普及。

三、結(jié)語

李約瑟提出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也是令人痛心疾首的，從《子不語》這部小說來看，中國人并不缺少聰明才智，也不缺少科技人才，更不缺少務實精神，甚至可以說，中國人是世界上最為務實的民族。中國向來不缺能工巧匠，絲綢、刺繡、陶瓷聞名世界，而這，可能正是阻礙中國科技發(fā)展的原因。一味地以“實用”為標準，而不對那些看似“無用”的科學原理加以琢磨，就是中國古代科技停滯不前的原因。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這可以為我們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提供借鑒和警醒。

注釋：

①《子不語·謝珍格物》，（清）袁枚著，申孟、甘林點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1月，第82頁。

②《大學》，（戰(zhàn)國）曾參著，李陵申主編，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7年3月，第14頁。

③《科學技術(shù)史概論》，張子文著，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1月，第43頁。

④《大學》，（戰(zhàn)國）曾參著，李陵申主編，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7年3月，第54頁。

⑤《論語新解》，錢穆著，成都：巴蜀書社，1985年5月，第309頁。

⑥《顏習齋先生年譜》，（清）李塨著，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4月，第276頁。

⑦《習齋記余·閱張氏王學質(zhì)疑評》，（清）顏元著，北京：廣文書局，民國60年，第34頁。

⑧《習齋記余·朱子語類譯》》，（清）顏元著，北京：廣文書局，民國60年，第124頁。

⑨《山海地輿全圖序》，（清）馮應京、郭子章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2月，第2頁。

參考文獻：

[1]（清）袁枚著.申孟、甘林點注.子不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戰(zhàn)國）曾參著.李陵申主編.大學[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7

[3] 張子文著.科學技術(shù)史概論[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

[4] 錢穆著.論語新解[M].成都：巴蜀書社.1985

[5]（清）李塨著.顏習齋先生年譜[M].北京：中華書局.1985

[6]（清）顏元著.習齋記余[M].北京：廣文書局.民國60年

[7]（清）馮應京、郭子章著.山海地輿全圖序[M].北京：中華書局.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