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浩勇
雨季不再來
那一年春天,我在縣城中學住校讀高中。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我拿著飯盒去食堂打飯的路上,一不留神,在樓梯拐彎處,撞到一個人的身上,“嘩啦——”一聲,飯盒撞落地上。
“你是怎么走路的?”我沒抬頭,就破口而出,連我自己也覺得驚奇。那人大概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震住,一聲沒吭。等我低下身撿起飯盒,再抬頭看時,一雙炯炯發(fā)亮的眼睛正瞪著我。我只覺得臉孔倏地一熱,匆匆從他身上快步溜走。
從那以后,我敏感地發(fā)現,每天去食堂打飯的路上,都可以逢上他。我總是遠遠地打量他輕捷矯健的身影,他卻總是那樣目不斜視,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但從他打飯往返的方向,可以確定他是畢業(yè)班的同學。每次我逢上他擦肩而過時,總想對他說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一種怪怪的感覺折磨著我愁緒萬千的日子……
那一年春季,雨總是那樣淋淋瀝瀝,時晴時陰地飄灑在人的心里。
一個周末,我打算回家去,在車站等車。
剛才晴朗的天空又陰了下來,出校時,我忘了帶傘,又懶得返回學校去。雨,卻不解人意地下了起來。我只好孤獨地躲在車站旁一個屋檐下??晌蓍?/p>
的空間太窄了,雨點不時夾著風向我飄蕩而來,我急就轉身面壁,不讓雨珠滴打我的臉孔。
忽然,我覺得一個陰影向我罩來,出于一個女孩的直覺,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我轉過身抬起頭一看,是一把半新不舊的雨傘頂起一片晴空,那雙炯炯發(fā)亮的眼睛又在瞪著我。我頓時覺得自己十分窘迫。我只覺得自己的臉頰開始發(fā)燙,心跳得厲害,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好。準備了多時的話不知道霎時跑到哪里去了?他又會說些什么呢?他沉默、平靜、一言不發(fā),只是雨傘換了擋雨的方向,一把傘多半罩住了我,擋住了向我飄來的雨珠……
兩個人——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屋檐下,聽著春雨潤物無聲……
雨幕退去了,雨珠變得淅瀝起來,雨點終于小了。前方有喇叭聲在催??蛙噥砹?,他比我先走。但我清晰地記得,他終于留下了匆匆一瞥和嫣然一笑。很明顯,他是害羞的,眼神剛一觸到我的眼睛,就迅速掉過頭,飄然而去。而我卻連一聲客套的“謝謝”也沒有說出口。
夏季來臨,高考進入了繁忙緊張的準備階段。我忽然發(fā)現在去食堂打飯的路上,再難見到他熟悉的身影,他也在做最后的沖刺吧。我的心里像丟失了什么東西似的。
暑假里,我終于在學校的櫥窗里,讀到高考發(fā)榜的消息,他熟悉的臉孔出現在光榮榜里,卻不再羞澀地盯著我——他讀一所重點大學去了。
整個夏天,沒有下過一場雨,叫人憋不過氣來,一種莫名悵然的感覺始終纏繞著我。終于在秋季入學時,我站在車站的那個熟悉的屋檐下,忍不住哭了。我發(fā)誓畢業(yè)時也要報考他讀的那一所重點大學。但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從此有了一個永生無法忘懷的故事。
哦,雨季不再來……
兩個人的小站
隔著飄柔的雨霧和時光,我還是將她認了出來。
我剛從公共汽車上下來,到這個小站候車亭去躲雨,等著換車,卻發(fā)現她已站在那里了。她仍然是一身清爽的裝扮,目光一交接,她的臉頰騰地紅了。
我佯裝遲疑地走過去:“是你?!”
“沒想到吧?!彼龑⑸碜涌苛丝浚v出地方讓給我,又說:“你還是在這個小站換車?”我心里一亮:“快一年了,你還記得?”
一年前,我和她正在初戀,彼此眼里都容不得一粒小沙子,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及幾句斤斤計較的氣話而失之交臂。
“你怎么到這兒來了?”我問。
“在這兒換車到姨媽家去,可這雨……”
一年來好不容易遇見她,我找話說:“你吃飯了嗎?我很餓,如果你愿意,我們隨便吃點東西吧?!?/p>
“好吧,你買單,我當然愿意!”她回答得像一年前那樣爽朗。
我和她進了候車亭邊的一家小飯店。
那時,一旦分手,我的腦子里空白一片,可又下不了決心主動去找她,我等待著她給我打來電話,但我一直都在等待之中。我終于等急了,到她上下班換車的那個小站等她,以至我改變了自己原來上下班的路線,可就是等不到她秀氣的身影……一周過去,半月過去,我怎么也沒想到,她身邊有了一個挺拔的小伙子。哦,原來,她或許就不喜歡我哩。
此一刻,她就坐在對面,像一年前那樣脈脈地盯著我,用調侃的語氣說:“怎么吃喜糖也不請我?”
“沒有的事,我還獨身?!蔽覕嗳环裾J,“你盡亂猜!”
“我見過她的,就在這個小站……”
她說,那時分手后,她一直等著我給她打電話,可一直都在等待之中。再后來,她還曾到我上下班換車的這個小站等我,可每天注視著上下班的人,就是沒有見到我的身影,十天……半月過去,她卻發(fā)現我的身邊多了一個留長辮子的姑娘。
我忙說:“你是說一個留長辮子的?她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那時,她剛考上師院,難怪有人逗過我……”說著,我笑了,又說:“快一年了,他對你好嗎?”
“誰?你胡扯!”
“不,我見過他的,高高的個頭,挺帥,還貼得很近?!蔽覠o不羨慕。
“他,是我當兵的哥,那時他探家,我跟你也說過的。”
沉默了片刻,我和她便像一年前那樣海闊天空地聊起來……
………
臨了,她說:“我的傘壞了,你能陪我上一趟姨媽家嗎?”
“你都說了,我能不去嗎?”說罷,我買了單,與她一同起身。
剛出門,她忽地記起什么,說:“哎喲,我的傘還在店里?!?/p>
我殷勤地說:“我去拿?!闭f著踅身入店去。
在剛才坐過的桌邊,我尋到了她的那把花傘,一
按傘的閥門,傘開了,哪里壞了呢。我心里笑了,她,還是一年前的她呀。我收好傘,出門去。
門外,迷蒙的雨仍在飄灑著,那個候車亭還擠著許多人。
她提議:“我們走路吧,不等車了?!?/p>
“好吧?!蔽一卮鸬帽人奶嶙h還要干脆。
于是,一把飄逸的雨傘在迷蒙的雨幕中升起,我們上路了,我們走得方向只會離她姨媽家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