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偉華

以畫箋史：杜米埃漫畫中的法國政治與市民文化*

韓偉華

從1830年七月革命到1871年的巴黎公社，是近代法國從君主立憲制向自由民主體制轉(zhuǎn)型的關(guān)鍵時期。杜米埃是當(dāng)時法國家喻戶曉的最重要的漫畫家，他通過在《漫畫》、《喧嘩》等報刊上發(fā)表數(shù)以千計的諷刺漫畫，對十九世紀(jì)的法國社會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遠(yuǎn)的影響。杜米埃這些寓莊于諧的漫畫被波德萊爾譽為《人間喜劇》的補充，將它們匯集起來可以說呈現(xiàn)了一部十九世紀(jì)中期法國政治文化和資產(chǎn)階級生活的完整編年史。

杜米埃 諷喻漫畫 資產(chǎn)階級文化

1865年尚弗勒里在準(zhǔn)備出版《現(xiàn)代漫畫史》時致信波德萊爾，希望他為書中所附的杜米埃肖像題詩一首。①詩人欣然應(yīng)允，三年后這首《題奧諾雷·杜米埃的肖像畫》的詩歌被收入《惡之花》中，它可謂是杜米埃這位法國十九世紀(jì)最重要的漫畫家的最佳肖像：“你手里的畫中人，藝術(shù)造詣，精妙絕倫，他教我們自嘲，讀者，他是智慧巨匠。他善諷刺，而且詼諧；力度入木三分，諷刺邪惡?！雹谠?830至1880年代的半個世紀(jì)里，經(jīng)歷了三場革命的法國人相繼密切地注視過杜米埃的每一幅漫畫及其潑辣的題詞。不過和絕大多數(shù)漫畫藝術(shù)的下場一樣，杜米埃這位每天早晨使巴黎居民開心、給他們提供精神食糧的漫畫界拉伯雷，其作品在時過境遷、轟動一時的瞬間效應(yīng)過后，就被大多數(shù)的人所遺忘而存入檔案之中。在杜米埃在世前，只有波德萊爾、雨果、德拉克羅瓦、米什萊等少數(shù)的有識之士認(rèn)識到了他非同小可的分量。好在杜米埃去世后，他在《漫畫》(La Caricature)、《喧嘩》(Le Charivari)等報刊上所發(fā)表的四千多幅漫畫，已成為十九世紀(jì)法國社會眾生相的最佳見證。③

現(xiàn)實政治的哈哈鏡

恰如波德萊爾在《論幾位法國漫畫家》中所言：“像所有的革命一樣，1830年革命引起了漫畫熱。對漫畫家來說，那的確是個美好的時代。那是一出惡魔的奇妙喜劇，時而詼諧，時而血腥，所有的政界名流都在其中亮相，穿著五顏六色的、怪誕的服裝。”④波旁王朝被推翻后，在1830年七、八月革命高潮的日子里，歌頌革命的漫畫，在巴黎可謂盛極一時。不過，1830年革命畢竟只是一場對1814年舊《憲章》予以有限修訂的溫和革命。對此，雨果在《悲慘世界》中有精辟的點評：“1830是一次在半山腰里停下來的革命。半吊子進步，表面的人權(quán)……這是1830和1848的中間站?！雹葑鳛槠咴峦醭啄X的路易·菲利普，更是如海涅所言是“多虧了人民和七月革命時的大街上的鵝卵石才取得王位。但他是一個忘恩負(fù)義的人……人民也是一樣，重新遭到踐踏。”⑥這樣七月王朝剛成立不久，就出現(xiàn)了大量諷刺路易·菲利普政權(quán)的漫畫也就不足為奇了。

使年輕的杜米埃一舉成名并引起軒然大波的是他于1831年12月16日在《漫畫》上發(fā)表的名為《高康大》(圖1)的著名漫畫。在漫畫中他以著名的“梨形頭”來呈現(xiàn)是路易·菲利普的貪婪嘴臉。國王端坐在巴黎市中心的協(xié)和廣場，張大嘴不斷吞噬人民納稅的血汗錢，猶如拉伯雷《巨人傳》中食量驚人的巨人(“高康大”之名即源于此)。⑦一群官吏幫忙搜刮錢財后爬著梯子將錢送往高康大的嘴巴，或如共犯般地躲在椅子下?lián)毂阋耍慌c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一群疲憊饑餓、被剝奪得分文不剩的民眾。據(jù)考證，杜米埃的這幅名作是受了1790年代法國革命時期一幅名為《新高康大的舊筵席》的漫畫之啟發(fā)。在那幅畫中路易十六被畫成高康大的模樣，和他的家人及近臣坐在一張大桌旁，狂飲狂食從貧窮人民身上剝奪來、從全國四面八方送上桌面來的美食。在杜米埃的畫中“資產(chǎn)階級國王”路易·菲利普代替了舊制度的末代君主，兩幅漫畫的諷刺效應(yīng)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也正是這張“七月王朝的新高康大”的諷刺畫，讓杜米埃以“激發(fā)對政府的仇恨及蔑視、侮辱國家元首”的罪名被判處六個月監(jiān)禁及五百法郎罰款。⑧

圖1 《高康大》(1831年12月16日《漫畫》)

圖2 《過去·現(xiàn)在·未來》(1834年1月9日《漫畫》)

圖3 《一出情節(jié)復(fù)雜的悲喜劇的主角》(1835年3月29日《喧嘩》)

圖4 《1831年的面具》(1832年3月8日《漫畫》)風(fēng)俗漫畫中的布爾喬亞眾生相

圖5 《接著人民，接著，好人民，這就是你要的》(1835年4月1日《喧嘩》)

圖6 《在如此高高在上的法官面前，需要我的雄辯嗎？》(1843年2月3日《喧嘩》)

圖7 《中國的法庭》(《喧嘩》1844年1月24日)漫畫：一個革命時代的見證

圖8 《拿破侖之舟》(1848年12月2日《喧嘩》)

圖9 《地下室》(1856年12月2日《喧嘩》)

圖10 《伽利略為地球表面的新面貌所震驚》(1867年2月21日《喧嘩》)

①參閱Jules Husson Champfleury,Histoiredelacaricaturemoderne, Paris: Dentu, 1865.

②波德萊爾：《惡之花》，愛文藝譯，吉林出版集團，2009年，第142頁。

③杜米埃的絕大部分漫畫是在由夏爾·菲力朋(Charles Philipon)創(chuàng)辦的《喧嘩》上刊發(fā)的，1833至1872年間他在該日報上發(fā)表了近3400幅漫畫，詳見N.-A. Hazard & Los Delteil,Catalogueraisonnédel’oeuvrelithographiédeHonoréDaumier, Orrouy (Oise): N.-A. Hazard, 1904.如今杜米埃所有的作品都已編目并可在其專業(yè)網(wǎng)站上檢索到，詳見http://www.daumier-register.org。

⑦參閱《巴赫金全集》第六卷“拉伯雷研究”，李兆林、夏忠憲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21-351頁。

⑧Elizabeth C. Childs, “Big Trouble, Daumier, Gargantua, and the Censorship of Political Caricature”,ArtJournal, Vol.51, No.1, 1992, pp. 26-37.

⑨轉(zhuǎn)引自廖瓊芳《杜米埃》，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1頁。

⑩詳見http://www.daumier-register.org/werkview.php?key=161

〔責(zé)任編輯：成 婧〕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青年項目“近代法國自由主義思想探源：從貢斯當(dāng)?shù)酵锌司S爾”(項目號：13CZZ010)的階段性成果。

韓偉華，巴黎大學(xué)博士，南京大學(xué)政府管理學(xué)院副教授，hwh771214@163.com。南京，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