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十八
放炮仗
當(dāng)年,最開心的是過年放鞭炮。
每到年關(guān),總是會收獲三兩串爆竹,一串10個,還是電光炮,都用紅色的紙包著,不到過年那一天,一般都舍不得放的。我們家趕場都在星期天,場壩叫雙堡,因此星期天在口語里也被叫著“雙堡場天”,如果臘月二十八是星期二到星期六,一般都要趕一次“叫場”,或者“校場”。據(jù)說,當(dāng)時確實(shí)有人用口哨厲聲地吹響,然后大聲武氣地叫喊:各位父老鄉(xiāng)親,臘月二十八要趕“jiao”場,請大家相互轉(zhuǎn)告!是不是因為這個“叫喊”,才有了“叫場”的概念?
過年的東西總是要到年前的最后一次趕場才籌備完整,這是我的印象。吃的東西一般是不在乎的,母親常說:“人多好種田,人少好過年”。這話的終極含義是:人少了,就可以多吃幾片肉了。是啊,那時,連大米飯都是要過年才可以天天吃,平時總要加點(diǎn)粗糧的,菜類更是簡單了。看到父親老遠(yuǎn)回來了,我們就會跑去接,最高興的是拿起一串卷起的長長的炮仗,回到家里放到大灶上小心地炕著免得受潮,當(dāng)然,接趕場的人,順便還可以得到過年的禮物!哪怕只是一串10個的鞭炮??上Ц赣H總是想不到這些,只有從兩個叔叔的口袋里才可以摸到。后來,哥哥也去趕場了,我就告訴他我的心愿。于是,有一年,我有了自己的一個小火箭。雖然比起別人的巨大的火箭炮來,是差遠(yuǎn)了,但是,畢竟是自己的,自己可以親自點(diǎn)火!
天還沒有黑的時候,炮仗的聲音突然從一家人家里傳來,接著,一股濃濃的青煙就從那家人家的瓦片邊鉆出來了,再接著就一家家地傳過去,響成一片了,后來的日子,慢慢地會有人家總是往前趕,下午4點(diǎn)多的時候就開始有人家放炮仗,父親還不以為然地說:又不是做生意人家,放那么早做什么?后來,我查看過,即使是過年放炮,即使是漢族,也有著很多不同的地方呢!比如我們家就是要在堂屋里放,并且還要關(guān)著大門,要等全部放完了才開大門,別的地方或者是開著門放,或者干脆在院子里放,更有的地方是在大年三十的清早就開始放了!
放炮了就意味著過年了,這個時候,我們并不急著吃飯,而是跑到鄰居家里去揀那些沒爆炸的炮仗。這種炮仗是“土炮”,就是舊州街上的人工制造的,爆炸的時候一聲接著一聲,不像電光炮速度超快,早早就爆炸完了,土炮的特征是速度慢,同樣價錢買的爆炸的時間要長得多,這樣就顯得買得值。我們喜歡土炮,還因為偶爾有不響的,我們揀來,有機(jī)會再放一次。一般來說,也不是每戶人家都會去撿,要看他家里有沒有同齡人,以及這個同齡人跟自己玩不玩得來。收揀一番,就各自回家吃年夜飯了。
村口有一條小陽溝,夏天淌水的時候我們可以提著鞋到那里洗腳,冬天就沒有水了,河的上岸剛好從一戶人家的門前經(jīng)過,有很多可以坐的大塊石頭,不用人叫,吃完飯的人就先趕到那里等著,一個、兩個,漸漸地來了很多人,這些人都帶著自己的炮仗來了!有電數(shù)花、地老鼠、沖天炮,等等。雖然種類不多,但已經(jīng)夠我們稀罕了,特別是沖天炮,點(diǎn)燃以后,就朝天上飛去了,遠(yuǎn)遠(yuǎn)地炸了才看到火光,最失望的一次是有個人放一個巨大的沖天炮,要有拳頭大吧,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放炮的人和炮,炮仗點(diǎn)著了,可是并沒有往天上去,而是沖到了水溝里,竄來竄去,沖了半天,都沒有沖出溝來,最后就在溝里顫抖著咽了氣,周圍立馬充滿了藍(lán)色的煙霧和火藥味。試想,如果那炮仗要是真的沖到天上去了,會不會就躲在云層里掉不下來了?大概是這次別人的失敗吧,我總想有自己的沖天炮,當(dāng)我有了小火箭之后,我才覺得不是那么遺憾了。吃了飯,母親就叫我,快把你的沖天炮拿去放了吧,讓我也看看。母親總是最辛苦的人,一年到頭很少見她閑過,她這樣一說,我就開始行動了,離房屋二十來米的地方是我家的園子,白天就選好了地點(diǎn),現(xiàn)在便輕車熟路了。
小火箭有三個腳,只需把它往地上一蹾就穩(wěn)穩(wěn)的了,我用一炷點(diǎn)著的香去點(diǎn)小火箭的引線,引線燃了幾秒種之后,只聽“轟”的一聲,小火箭化成一團(tuán)火光,帶著一陣呼嘯上天去了,我們一直盯著,直到它無影無蹤。
似乎每一年都如此,等到大家的新鮮玩意都放光了,我們才聚到某戶人家去打撲克。撲克是大人用舊了的,邊緣部分都已經(jīng)磨損了很多,可是,我們不光從這樣的撲克里得到了很多的樂趣,甚至總結(jié)出來:“自由主”總是黑油黑油的,誰的牌大牌小可以從起牌的時候就偵探出來。如果是四個人,我們就玩“四十分”,如果是三個人就玩“炸彈”,都是有懲罰的,輸家要給贏家一個炮仗,雖然有輸有贏,但是,到要休息的時候,我總會有些收獲,后來,在所有的娛樂里,我僅僅喜歡撲克,不知道是不是跟這個童年的記憶有關(guān)。
白天到了,我們就到處找樂,用炮仗去炸稀泥、炸牛屎、或者炸水。炸水是最有講究的,要有勇氣拿著炮仗,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丟出去:早了,炮仗掉到水里,打濕了引線,就燃不了,遲了炮仗炸的時候還在空中,難得有一次剛好落到水面的爆炸,可以看到飛起一片水花!于是贏得一片喝彩!有一次有人捉到了一只老鼠,這一下可激發(fā)起我們的好奇心了,都想看看炮仗是怎么炸老鼠的。有人把炮仗塞到老鼠的屁眼里,然后點(diǎn)燃引線,再把老鼠放開,可憐的老鼠早已嚇瘋,別扭跑著朝某個洞穴跑,但進(jìn)洞前炮仗就已經(jīng)炸響——老鼠被炸開花了,但它還是在地上動彈了很久,才慢慢地咽氣。我們一點(diǎn)也不可憐老鼠,因為我們知道老鼠是有害的,甚至我們相信有人說過,滅鼠辦法最好的是把一把干黃豆從老鼠的屁眼里塞進(jìn)去,然后從外面給它密密地縫起,等到黃豆發(fā)漲又排泄不了,老鼠就會像瘋了一樣地到處咬它的同類。沒試過這個方法,不知道是不是有效,但是,見到老鼠總是要追著打的,我們已經(jīng)有了這種品性,這是大人們?yōu)槲覀兣囵B(yǎng)出的品性。
只是,我們并不傷害其他家禽家畜,更不像今天的古惑仔們用炮仗去嚇唬,甚至傷害女孩子。
做游戲
夏天晴朗的夜晚,我們常常在月亮地里做游戲,直到有一家的母親拖著長長的聲調(diào)叫喚著自己孩子的名字,一聽到答應(yīng)后厲聲呵斥“你來嗎我來!”大家才戀戀不舍地離開,散了。
適于白天的游戲,男孩子常常是“踢毛(踢毽子)”,女孩子常常是“跳板(跳大海)”,不過,也有混做的時候,還有很多人一起玩“圓米花花圓又圓”、“那邊長門高不高”、“咕嚕咕嚕吃尖尖”之類,以及被我們稱之為“扯羊勒勒”的“老鷹捉小雞”。
踢的“毛”通常都是我們自己做,找一個銅錢用布包上,用線縫好,再用雞翅膀毛的管子(如果有鴨或者鵝的就更好了,因為更長更大)切下根部一截,再剪掉尖端,從一頭劃破為四丫,再縫到銅錢的孔上,還要把分出的四丫固定在銅錢包著的布上,立起的一段管子就可以插“毛”了。
“毛”一般用雞毛,每家人家都喂得有雞,趁雞在吃東西的時候從屁股上扯下幾根來,并不是什么難事。公雞的五彩“毛”是比較搶手的,我們也常常在過年殺雞時揀到一些好的羽毛曬干后備用。雞管筒也會預(yù)先找好。我不是踢毛的好手,我們一般把參加游戲的人經(jīng)過劃“石頭剪刀布”分成兩派,然后按“蹾、踢、扛、崴、肘、跳”各5個或者各10個的順序進(jìn)行比賽,“蹾”是用膝蓋,“踢”是用外腳背,“扛”是正腳背,“崴”是內(nèi)腳背,“肘”是用手肘,“跳”是用內(nèi)腳背從后踢。功夫厲害的,有時候一個人可以做完全套。我們自然希望自己能夠跟好手在一起,可以沾光。輸?shù)囊贿呉o贏家“喂毛”,贏家就“跩(音shi)毛”,“喂毛”也叫“上毛”,輸家把“毛”拋到贏家的腳邊,贏家用正腳背使力往外遠(yuǎn)遠(yuǎn)地跩出去。這個時候的贏家是很有些英雄氣概的,大可以用趾高氣揚(yáng)來形容,輸家雖然不情愿,但是,游戲規(guī)則如此,也沒有人耍賴。輸家能夠接到跩出的毛,就輪到下一個,如果接不到,就得去把“毛”揀來,再拋給贏家去,所有的贏家都經(jīng)歷完了,再重新來下一輪游戲。
我們還會做“鴨兒槍”“咯螺(陀螺)”“彈弓”等?!傍唭簶尅笔怯眯〉闹褡?,只留下一頭的節(jié),然后在離節(jié)一寸左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裁斷(空管往往會在裁斷的過程里弄破,那就前功盡棄了),再找一根外徑跟竹子的內(nèi)徑相當(dāng)?shù)聂瞻铱辏ò兆佑玫聂蒸稳~的莖)插進(jìn)去,斗緊,如果不是很緊還需要加點(diǎn)楔子,然后,把空竹筒跟在外的粽粑筷比一下長短,粽粑筷要比竹筒短一點(diǎn)裁下,一個“鴨兒槍”就做好了。子彈是植物的果實(shí),有“綠妹娘”跟“槍子果”,把一顆塞進(jìn)去,用粽粑筷推到前端,再放入另一顆,再推,這樣,后面的壓迫了竹筒里的空氣,就把前邊的擠出去了。因為壓力大,打在人身上是有些疼的,所以不能瞄準(zhǔn)人,后來,我們還發(fā)明了新子彈,就是用書或者本子的紙張,放到嘴里咀嚼一陣,然后取下跟子彈大小的一團(tuán)塞進(jìn)槍筒里,也可以使用。
“玩咯螺”的方法經(jīng)常是“打”。“咯螺”也就是通常說的陀螺,要選擇油茶樹,砍好后放到沸水里煮一番,這樣就不容易開裂,然后在咯螺的尖端釘進(jìn)一根釘子去,再把釘子的帽給磨掉,這樣的目的并不是怕磨損,而是便于攻擊。打咯螺的時候也是兩個人先劃拳,輸?shù)南劝芽┞莘诺降厣限D(zhuǎn)著,攻擊的一方則要在放咯螺的時候狠狠地瞄準(zhǔn)地上的咯螺一擊,有的咯螺就在這一擊中馬上停止旋轉(zhuǎn),就算“死”了,如果沒有“死”,就比拼誰轉(zhuǎn)到最后,當(dāng)然,先放的一方是要吃虧些,為了公平,第二輪的時候就顛倒一下順序。
很多咯螺玩了幾天就可以算是千瘡百孔了,為了減少傷害,也有在咯螺的背上釘上釘子,或用釘子的帽來加固的。另外的一種打法是碰,就是后放出的咯螺要旋轉(zhuǎn)著去碰到先放的,經(jīng)過這一碰,再比兩者誰后“死”,后放的攻方如果碰不到,立馬算輸。如果只是單純的玩,我們就用繩子狠命地抽打咯螺,讓它一直轉(zhuǎn)個不停。而這根繩子最好的是用構(gòu)皮做的,耐用不說,抽的時候還能發(fā)出“啪啪”的脆響,最有氣勢。
相比之下,晚上的游戲又別是一番風(fēng)味。我們常常用自己做的紅纓槍或者步槍玩打仗的游戲。那時候從電影里也常??吹剑爸袊摹辈筷牼驮跊_鋒號吹響之后,“沖啊”“沖啊”地一氣沖到了敵人的陣地上。我們也學(xué)著,一方占領(lǐng)著一個高處,然后由另一方攻擊。當(dāng)然,萬一被子彈(槍)擊中了,就得“死”掉,“死”的人自然不能再參加攻擊了,到最后,哪一方的人先死完就算輸。我們也會按照小人書(連環(huán)畫冊)上的樣子去制作古代人的兵,有“劍”“長矛”“鞭”“槍”之類,我最得意的是關(guān)云長的青龍偃月刀。當(dāng)然,這些都是很耗體力的,也不能玩一個晚上,于是,我們又捉起了迷藏,通過劃拳確定出一個輸家,然后規(guī)定一個地方做“原家”,讓一個不參與的人蒙著輸家的眼睛,等贏家分頭藏好,再放開讓他去找。開始之后,藏著的人只要不被抓住,先摸到了原家,就算取得勝利了。如果一輪沒有一個人被捉住,輸家就得繼續(xù)擔(dān)任他的角色。有時候,我們藏到柴堆深處,不吭聲,一直到人家玩了幾輪才出來,也有人躲著躲著就在柴堆里睡著了。
最精彩的一次是我跟一個伙伴躲到了離游戲地點(diǎn)很遠(yuǎn)的一塊豌豆地里,那時,豌豆的上段還在開花,根部卻結(jié)出果實(shí),有的還很飽滿,開始我們是摘了來吃,后來,干脆伸嘴去咬,嚼了一陣之后,將嚼不爛的渣繼續(xù)吊在豌豆藤上?,F(xiàn)在想來,不僅不道德,而且極不衛(wèi)生,好在按當(dāng)時農(nóng)村的觀點(diǎn),并不會把吃地里的東西當(dāng)成不道德,至于衛(wèi)生嘛,現(xiàn)在想起來那也是有機(jī)食品,既沒有化肥也沒有農(nóng)藥!
干農(nóng)活
農(nóng)村的孩子都應(yīng)著“早當(dāng)家”的話,雖然我們不是當(dāng)了家,而是早早地涉足了農(nóng)活。
這樣的記憶其實(shí)是凌亂的,無法從某一天開始,我只知道,除了很多男孩子的活計外,偶爾,我也會像個女孩一樣幫著母親收拾“園圃”。所謂的“園圃”,其實(shí)就是菜地。似乎這也是農(nóng)村的規(guī)矩,除了男主外女主內(nèi)而外,菜地總是“女邊”(方言:婦女)們負(fù)責(zé)的。這事看起來似乎容易,那么一大家子人的蔬菜全都要從地里出來,什么季節(jié)種什么,還是頗傷腦筋的。
清明不到,我們兄弟會從對門的土坡上割回很多鐵狼雞(鐵線蕨)、干茅草之類,在地里曬上一天半天的,到了傍晚時分,就厚厚地碼在已經(jīng)翻過攏好的一畦地上,然后鋪一些地里鋤開的雜草,最后再點(diǎn)火。不多時,這里一處那里一處,不是火光閃閃,就是濃煙滾滾,很快就看不見明火了,隔天去,草已經(jīng)燃過,揀出一些沒有完全化灰的柴棒火炭,再勻好地,澆灌上糞水,就可以撒上辣椒的種子了。
砍柴割草是必須經(jīng)歷的。我們常常是在冬天砍柴堆起,然后燒上大半年。選擇冬天,也許是因為冬天肅殺的本色吻合了人們對世界的取舍,這時也是植物的休眠期吧,可以免去荼毒之苦。反正我們常常從家里偷拿上一個兩個干玉米,再用稻草包了火,到了山上,揀來一些干柴草,把火引燃,燒出熱灰來,里面的玉米粒早已經(jīng)爆成了米花。
一個冬天,上午也砍,下午也砍,可要有很大的一堆呢,有一次我們玩得太厲害了,忘了砍柴,在天將黑的時候大搖大擺地回來,經(jīng)過柴堆的時候,用手里的彎刀重重地錘打一下,好像把肩上的柴捆放到柴堆里去一般,細(xì)小的穿風(fēng)洞(小窗戶)透出油燈的光,母親隔著墻壁,正在做菜,根本無法知道我們作弊。很慘的一次是自己一個人上山,這回拿的是鐮刀,就別在褲帶上了,等到要用到的時候,還像是用彎刀的樣子反手從后面去拿,竟然把虎口劃破,鮮血直流,只好回家止血去了。
自然,也有意外的收獲,一個暖洋洋的深秋,我躺在一個不常去的山頂?shù)牟萜ど?,正在愜意地睡著,突然聽到有人說話,起來看看,周圍沒有人,再仔細(xì)一聽,原來說話的人遠(yuǎn)在村前的曬谷場上呢!兩個女人用平常的語調(diào)拉著家常,她們根本不會知道在一個高高的山頭上,竟然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俗話說:“在家防墻腳,在外防刺窩”,這跟“隔墻有耳”的擔(dān)心是一樣的,可是,誰又會想到數(shù)百米之外仍然可以聽到悄悄話呢?我更信服“要得人不知,除非己不為”了。
再大些時,我最拿手的功夫是用雞公車推著一車圪蔸,從幾十米的土坡上嘩啦啦地徑直往山下跑,根本不走上山的毛路。那也是練出來的,你想,下來的時候,視線常常被車上的東西遮了,只好看著遠(yuǎn)遠(yuǎn)的方向,沖下去了。那時候的心里根本不知道畏懼!
割草的季節(jié)很糟糕,不要說沒有什么好天氣,就算是有好天氣,也有怨氣:草上沒露水就難割了。所以,腳上的鞋基本都是濕的,最好是穿草鞋。通常是在家里用大磨刀石將鐮刀磨快,最初是父親磨,后來是哥哥磨,漸漸地自己也可以磨了,而且,也敢像他們一樣用大拇指在刀刃上試試是不是已經(jīng)磨得鋒利,然后,帶上一塊小磨石,挑上挑撮,到田埂或者地坎上到處找嫩草。一個夏天,需要大挑大挑的嫩草去喂牛,吃不完的就墊在牛圈里,與牛糞一道讓牛踩出第二年的肥料來。因此,集體的時候還有打秧青的活路呢!家家都在割草,你不能跟別人走在一起的,一般是自己選擇自己的路線,有時候運(yùn)氣好,找到一段好草,有時候運(yùn)氣不好,東找一點(diǎn),西找一點(diǎn),一個上午還不一定割得一挑呢!
我喜歡到山上去割,那里的草厚多了,雖然沒有地里的嫩,但是,只要找到一處,一般可以連續(xù)去好幾天呢!去山上就不能穿草鞋了,因為有刺,不知道聽哪個伙伴說起,綽號叫“老母雞”的一個男的,竟然不穿鞋上山,而且他堅持鍛煉,以至于茅栗刺都刺不進(jìn)他的腳底板了,后來有一次趕場,我真的發(fā)現(xiàn)他不穿鞋,很羨慕,不知要節(jié)約多少錢??!我就不行,那個時候,鞋在腳上是不經(jīng)穿的,常常是穿著這里破了一個洞,那里壞了一個口的膠鞋——解放鞋。比較狼狽的一次是下了雨,泥巴的路面又滑,腳在鞋里滑,鞋在路面滑,一下子就將半邊的鞋幫子全崴下來了——萬般無奈,竟然想出了一個用藤子將鞋捆在腳上的高招,自己都得意了。是啊,生活是不相信眼淚的,你不能因為鞋壞了,就可以忘記自己身上的責(zé)任了。雖然那時并不知道樂觀和悲觀的詞匯,總是歡蹦亂跳地過著,隱隱地也就和所謂“樂觀”一味一體。更何況有時候還可以在一個牛腳跡邊找到一窩雞樅菌,那可是極大的獎勵!有經(jīng)驗的人告訴我們,遇到雞樅菌不要喧鬧,要悄悄地摘起,那樣的話,明年你還可以在附近找到另一窩雞樅菌。這也是山珍,輕輕在水里一涮,放到清湯里,就有雞肉的味了,實(shí)在難得。
田里的活是男人的,只有附近的布依族才有女人打田的傳統(tǒng),當(dāng)然,后來也理解,即使是漢族吧,那家里沒有男人了,女人不下田誰下?等到認(rèn)識“男”字,就能夠辨析這是一個農(nóng)耕社會造出來的字:男人,就是田里的勞動力!趕著牛,扛一副犁耙,犁轅上還掛著牛料籮的,常常是一張古銅色的男人的臉。若是女的,牛在田里一撒野,就很難收拾,若不放下犁,只怕連犁也弄壞了。男人就不一樣,因為牛若犯錯,總要被男人狠狠地揍上一頓的。
每年的春種秋收都是大忙季節(jié),學(xué)校里就要放農(nóng)忙假,栽秧割米(水稻)都是辛苦活,栽秧是女人的強(qiáng)項,因為除了彎腰,主要還是手工上的活路,女人的心靈手巧就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了。我的理想就是要像女人一樣地快,可惜,直到我不再栽秧,都沒有能超過妹妹。不過,到了秋天,我就不輸了,因為割谷把也主要是彎腰的動作和手上的活路,左手拿住水稻的近根部,右手的鐮刀快速地割斷,再拿下一窩水稻,等到手里拿不住了,右手的刀迅速夾到左手的腋下,然后從谷把里抽出一根水稻來,齊腰捆上,再放到割斷的谷樁上晾著,當(dāng)然,左手在放的瞬間,右手已經(jīng)把刀拿了回去,等待重復(fù)下一個動作。
最輝煌的戰(zhàn)果是:下邊一塊田里有一家母女三人,上邊一塊田里就我一個,兩塊田的形狀相當(dāng),寬度也相當(dāng),我竟然可以跟她們一起同時地、整體地推進(jìn)。
現(xiàn)在想來,這樣一些鍛煉,何止是體魄受益,精神也得到了磨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