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顏女

1

一個潑水成冰的早上，我在沙土飛揚的樓盤工地里，小心翼翼地辨認著排隊領(lǐng)房號的每一個人。我一直壓著嗓子問：“你是吳非嗎？我是周小白。”沒人理我，除了偶爾飛過來的白眼。經(jīng)過一天枯坐守候和嚴寒摧殘，排隊的人都變成了愛斯基摩人，棉大衣、雪地靴、鋼絲床、電暖氣、小煤爐隨處可見。

我跟吳非通過3次電話，只知道他是男的，30歲左右，職業(yè)買房排隊族，要價在這行業(yè)里不算黑心。

黑燈瞎火中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你總算來了，有吃的嗎？我快扛不住了?！蔽也徽J識這人，但聽聲音能辨認出他是吳非。我掏出溫的豆?jié){、包子，敬獻。吳非毫不客氣地風卷殘云，須臾，打著飽嗝得意道：“我排在第76號，保證你能挑到稱心如意的房子?！?/p>

他很敬業(yè)，盤踞樓盤工地兩天一夜，沒有坐地起價沒有跑單，為了減少跑廁所的次數(shù)他一天只喝一瓶礦泉水，而我則負責他的一天3頓飯。我不是不想排隊，只是請事假被扣的工資是我付給吳非工資的兩倍，還影響獎金，所以我通過售樓部外墻上貼的小廣告聯(lián)系了他。

一切都很順利，我和吳非一手交房號一手交報酬，各走各路。走出幾步我回頭，吳非蜷縮太久的身體在橫著打擺子，兩條腿窩成O型，以登山步的姿態(tài)往前移步。我狠了狠心，沖出租車招手，沖吳非招手。

等出租車行駛出12公里后，我按下計價器重新打表，這樣比不重新打表能節(jié)省車費2.85元。吳非和出租車司機立即沖我豎起大拇指，我說：“省錢就是賺錢?！?/p>

2

比起啃老族、月光族來，我這酷摳女還是挺有優(yōu)越感的：工作5年，月薪5500，手里的積蓄能付得起一套小戶型的首付。那些秉承著浪費就是極大犯罪的上一輩人跟我沒有任何代溝，爸媽也不必一聽見電話鈴響就擔心我是否斷糧。總之，我認認真真賺錢，認認真真花錢。

一趟趟往售樓部跑的日子里，我碰到過吳非幾次。他忙得很，尾隨著房蟲同行或者買房者的屁股后頭，望聞問切。我要走時，他橫在我面前：“美女，要不要搭順風車，這樣你也能省點錢?！彼y道號準了我的脈相？

吳非開著他那輛一發(fā)動就渾身哆嗦的小破車，冒充財經(jīng)記者：“你們這些買房的，總愛捧著血汗錢給開發(fā)商送上門，還要看人家臉色任人擺布，至于嗎？”看來，他此時已完全喪失了房蟲的職業(yè)精神。

我恨恨道：“誰叫這該死的房價沒有最高只有更高，誰叫這房子給我的安全感比一個男人還多，誰叫‘蒜你狠、‘姜你軍、‘蘋什么、‘糖高宗這股漲價風讓我患上了焦慮癥。”

吳非不置可否地嘆息：“如果全國人民齊心協(xié)力兩年不買房，房價鐵定能回落到合理價位?！?/p>

我“切”了一聲，心想：等你聯(lián)絡(luò)好全國人民，我再做最后一個擁躉者吧。

午飯是吳非請的，餐廳是我選的。我只點了一份特價套餐，怕吳非吃不飽多要了一碗白米飯。服務小姐鍥而不舍地推介特色菜，都被我有禮有節(jié)地回絕。她沖吳非說：“大哥，你可真有福氣，如今把男人的錢當成自己的錢來省的女人都快絕跡了，你真幸運?！眳欠切牢康攸c點頭。

吃完飯，我拽著他來到對面商場一樓的彩妝專柜前，對化妝師說：“麻煩你給我上個通勤妝，我男友瞧著好的話就會掏銀子統(tǒng)統(tǒng)買下?！被瘖y師忙得不亦樂乎，我攬鏡自照很滿意，然后伺機沖著吳非眨巴眨巴眼睛。吳非接到我的“秋波”后一驚一乍地說：“糟糕，我忘記帶卡了，真夠悲催的?！彪S即我們昂首闊步離開了。

他送我到公司門前，語重心長地跟我話別：“我終于知道你這個‘省錢帝是怎么煉成的了，看來我也得與時俱進才行?！?/p>

我笑了笑。

3

女同事也想買房，我便把吳非介紹給她。女同事跟吳非接頭回來后，像個春天的波斯貓乍著獅子頭瞇著眼睛問我：“我沒看上房子，倒是看上房蟲了，你給我參謀參謀?！?/p>

我大驚失色地說：“你可是堂堂一白領(lǐng)，怎么能看上一小房蟲呢?！?/p>

女同事說：“那房蟲人高馬大臉盤帥，談吐舉止也不討人厭，嫁他是不太可能，但談個戀愛總行吧?！?/p>

我說：“那房蟲家在農(nóng)村，沒準還有個童養(yǎng)媳，弟妹一大群，你還戀不？”

女同事伸了伸懶腰，說：“那還是算了吧。”

我竊笑。

周日，吳非說他找到了省錢高招，約我面談，地點在他家。我到了那里，吳非指著桌上的兩塊牛排說：“一個人的晚餐花費57元，兩個人的晚餐花費79.5元，兩個人搭伙比一個人吃獨食更經(jīng)濟實惠?！?/p>

我覺得這小子開竅了。吳非就坡下驢道：“如果我們一輩子搭伙，那得省下多少錢??！看在邊賺錢邊省錢為你我天職的份上，咱倆戀愛吧，一起拼車、拼吃、拼網(wǎng)購，還可以拼居。”我雖覺得最后一條有不軌嫌疑，但也沒有奪門而去，倒是岔開話題說我餓了，開飯。

或許他說的話語讓我重新產(chǎn)生了對愛情的幻覺，又或許是我過于期盼能有個和我一樣以省錢為樂的伙伴，總之，我還是答應做他的女友。

我跟他約法三章：1理情如理財，生日也好情人節(jié)也罷，他送我的禮物必須是能增值保值的，比如紀念版圖書、限量版郵票、24K金飾品，至于玫瑰花、巧克力這種宰人不用刀的一次性奢侈品就免了；2兩人吵架后誰也不許揣著錢包出門，因為難免會呼朋喚友地去飯館大吃一頓或血拼購物，這損失少則幾百多則上千，不亞于失業(yè)兩周；3戀愛期內(nèi)彼此要杜絕偷腥、劈腿等小動作，好聚好散是前提，因為一方情感或身體上的背叛除了能讓荷爾蒙分泌一時增多外，就只能無謂消耗我們的共有財產(chǎn)。

吳非逢人便說，我是他假公濟私撿到的寶，如果他把我這塊寶給弄丟了，那他就是根狗尾巴草！

4

知道我戀愛后，老媽趕緊打來電話問：“那小子是干什么的？”我答：“搞房地產(chǎn)的。”老媽不信：“這年頭賣電池的敢叫電子業(yè)，賣瓷磚的敢號稱是房地產(chǎn)，你可千萬別被人忽悠。”我聽著心煩：“他有十來套房呢。”呵呵，其實他倒是有十來套還沒賣出去的房號。

我也討厭吳非在三百六十行里當房蟲，于是托朋求友地給他介紹過幾份工作。他總說干他這行賺得多，等賺完這一票就金盆洗手，所以我沒事兒就端著個銅盆提醒他洗手。同時，我也下了狠心，暫時讓他歸位于我的地下情。

某天上午，我在辦公室里一直想著用分手的辦法來逼迫吳非另謀高就。如果他從了，我就昭告天下他是我的人；如果他不從，我就咬咬牙跟他分了。我無法鄙視自己，因為在愛情里，誰沒打過自己的小算盤呢，我肯定不是第一個，但也不是最后一個。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居然是派出所打來的，吳非他們一群房蟲被拘到派出所了。

我腦袋嗡地炸開了花，馬上往外飛奔。同事喊：“你干什么去，上午還要開會呢。”我頭也不回拋下一句：“去救我男人?！迸e座皆驚，可最驚的還是我，原來我早就把他當成我的人了！

我先狂奔到銀行取錢，預備保釋金。要花掉這些錢，我心疼肉疼，但沒后退半步。

趕到派出所，吳非正抄著手等我呢，他也開始跟我有心靈感應了。他問：“你打算拿多少錢贖我呀？”我怒了：“你還好意思啊，我取的可是5年來的存款，光利息就損失不少。”

吳非拐著我往外走，說：“你的錢不用花一分，趕緊存回去?！蔽翌D住腳問：“為啥？”他掏出一個小本本，說：“我不是投機的房蟲，而是市日報的記者，以前我還裝過黑傳銷，蹲點地下油廠，這次是最有福利的，因為拐到了你?！?/p>

我上手就撕扯他的臉皮，看他是不是喬裝的，又揉搓他的記者證，看是不是仿造的，審查吳非這名字是不是本姓真名。還好，這些都是真的。

吳非跟我說紅富士、雞蛋等等都漲價了，而給力的抗通脹行動就是結(jié)婚。我壓根沒聽他說什么，只是跺著腳喊：“咱家的房貸、你登門拜訪丈母娘的見面禮，你趕緊給我賺回來。”

吳非很陰險地笑了：“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p>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