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
一蓑煙雨,一匹瘦馬,一襲青衫,以漫游為賞心樂事的姜夔在一片離索的邊城合肥解鞍稍駐?!傲珚A道,依依可憐”,熱情的合肥以滿城綠柳來迎接這位飄零客。
疏簾半卷,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她與羽扇綸巾的他隔簾而見。此時的他體態(tài)秀拔、氣質(zhì)清雅,像一株白楊蔥蘢在她的視線里?!昂靡粋€神仙中人!”她暗嘆。
她已窺出他的一襟詩思,而他眼中的她好似將荒煙野草、戍樓寒角徹底照亮。于是,流離四方的游子欣然寓居赤闌橋西。
她出身名門,曉音律,通翰墨,有文采。嬌憨的她被慣常翦雪作新詩的他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填一闋《絳都春》,將春水般恣肆的情思盡情潑灑在字里行間。她對待愛情,主動、熱情,傾心訴說,傾情付出。
他享受著被崇拜的快樂、被溫情照拂的愜意。夜雪初積,他不愿辜負(fù)大好月色,徑自梅邊吹笛。笛聲喚來了她。
他們相依相偎,以為把心交付,便可輕拋閑愁。她給了清寒孤貧的他一份暖,給了初試不第的他一個可以撫慰心靈的家。他擅長自度曲,自此,“小簾燈火屢題詩”。
他終究不能久留,朋友邀請他做幕僚。是進(jìn)入廟堂,還是浪跡江湖?他倆曾激烈討論,結(jié)果不言而喻:既相愛,便給彼此一個可以期許的未來。
他那樣舍不得,燈花跳躍不定,將他的心事照得雪亮;她低頭為他縫制新衣,針線將心意密密縫入行囊。他縱然握有鋒利的并刀,又怎能剪斷涌上心頭的離愁千縷?她淚眼相囑:“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p>
顛沛流離的旅人享受不起長久的靜好歲月,只能鄭重訂下鈿合金釵之約,將相思打包,黯然作別那一城楊柳,以及如柳般青碧的倩影。
為了愛情,他努力拼搏,卻仍屢試不第。四處漂泊的他心里有隱隱不安,怕她等不及。他想打拼出一筆資產(chǎn),風(fēng)光迎娶她。流光過隙,他漸漸明白,情長緣短,相愛的人只能兩處沉吟各自知。
36歲的他感到年華漸老,他已娶,她已嫁,他能握住的不過是她題的一闋《絳都春》。
雖有賢妻嬌女,但阻止不了他對她的思念。生命間的緊緊吸附,心與心的婆娑起舞—所謂唯一,并非僅有,而是閱人無數(shù)后的堅持、不能被替代的執(zhí)念。
她蹉跎了流年,他支付了20年的相思。
元夕,他又夢見城南舊事,唯有嘆一句“人間別久不成悲”。他明明是如風(fēng)如云的男子,卻在她的愛情牢籠中甘心做了一輩子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