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慶浩
云南景洪有個叫曼灑浩的村寨,這里周邊全是郁郁蒼蒼的原始森林,常有野象出沒。曼灑浩有個很小的學(xué)校,老師姓刀,獨自一人負(fù)責(zé)教寨子里的20多個學(xué)生。
這天周末,刀老師一早就起了床,背起把鋤頭,出門看莊稼去了。刀老師先去了他家位于竜林邊上的一塊香蕉地,可是沒等他走到香蕉地邊,就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自家的香蕉地里傳來幾聲巨大的吼聲。
是野象!刀老師吃了一驚,走近一看,幾頭身軀龐大的野象正在他家的香蕉地里撒著歡兒,糟蹋著他家的香蕉樹呢。刀老師不敢輕舉妄動,忙背起鋤頭跑回村子里。
一聽說野象進(jìn)村糟蹋莊稼了,村民們都行動起來,拿火銃的拿火銃,背大鼓的背大鼓,跟著刀老師一起往竜林趕去。刀老師才12歲的兒子小方也抄起根竹竿,跟著大伙兒一起出門趕野象去了。
來到刀老師家的香蕉地,野象還在繼續(xù)糟蹋著刀老師家的香蕉,一棵棵香蕉樹東倒西歪的,一片狼藉。野象是國家保護(hù)動物,村民們不敢對著野象開槍,他們呼喊著,紛紛舉起火銃,對天放槍,背著大鼓的,則用力捶響大鼓。震耳欲聾的聲響中,野象們紛紛跑進(jìn)竜林里,很快沒了蹤影。
看著倒在地上的香蕉樹,刀老師心疼不已。刀小方望著野象逃走的方向,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野象是從竜林那邊跑過來的,可是從竜林到他家的香蕉地之間還隔著好幾塊香蕉地,但它們都好端端的,并沒有遭受野象的糟蹋。刀小方不由得叫了起來:“阿爸,靠近竜林的地方還有很多香蕉呢,野象為什么不吃他們的,反而大老遠(yuǎn)地跑過來吃我們家的香蕉?”
刀小方這么一說,曼灑浩的村民們也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現(xiàn)象,他們不由得紛紛議論了起來,但解釋來解釋去,也只能把這理解成一場意外……
一晃幾天過去,又一件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刀小方家的一片橡膠樹又給野象糟蹋了。這一片橡膠樹剛種下一年多,壓根沒有成材,就被野象一棵棵刨倒在地,糟蹋得不成樣子了。
更加奇怪的是,刀小方家的橡膠樹周圍種滿了玉米,野象放著美味的玉米不吃,偏偏跑進(jìn)來糟蹋了刀老師家不能吃的橡膠樹。
上次野象糟蹋了刀小方家的香蕉樹還可以說是意外,但這次,又怎么能用意外來解釋?好吃的玉米不吃,偏偏糟蹋了不能吃的橡膠樹,這只能用瘋狂來形容了。
一時間,曼灑浩的村民們議論紛紛,都說大象是傣族人的神物,它們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兩次糟蹋刀小方家的莊稼,唯一的可能,是他們家觸犯了神靈,所以大象才專門過來懲罰他們家的。村里的巫師還專門來到刀小方的家,建議他們家做一場法事,向神靈懺悔。
刀小方又急又氣,刀老師則蹲在被野象糟蹋過的橡膠地里,伸手在泥土里一陣扒拉,半晌才說:“什么神靈的懲罰?這不過是場陰謀而已!”
刀小方吃了一驚,難道自家的香蕉地、橡膠地挨野象糟蹋,竟然是人為的?
“不錯,這就是人為的一場陰謀!”說到這里,刀老師舉起了他的右手,燦爛的陽光下,刀小方赫然看見在阿爸的手掌心里,有顆小小的白色顆粒。
刀老師讓刀小方張開嘴,把舌頭伸出來,然后把那顆白色的顆粒放在刀小方的舌頭上。很快,刀小方感到了一陣咸味,他恍然大悟:白色的顆粒是鹽粒!
刀小方什么都明白了。生活在森林里的野獸跟人一樣都要攝取鹽分,特別是野象,它們就跟小孩子喜歡吃糖果一樣愛吃鹽,有人就是利用這點,在他家的香蕉地和橡膠地里撒下了鹽粒。
夜里的露水把鹽粒融進(jìn)了泥土里,野象的嗅覺特別靈敏,他們嗅到了刀小方家土地里鹽的香味,所以大老遠(yuǎn)地跑了過來,把泥土翻起,用鼻子吮吸泥土里的鹽水,就這樣把種在地里的莊稼給糟蹋了。
是誰制造了這場陰謀?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突然,刀小方想起了今天一早巫師跑來他家勸說阿媽做法事一事。巫師一臉興奮,眼里還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難道這場陰謀是巫師制造的?目的就是讓自己家做法事,好從中撈錢?
刀小方把自己的猜測對阿爸說了。刀老師讓刀小方在真相沒有出來之前,不要隨便懷疑任何人,相信狐貍的尾巴總會有露出來的一天。刀老師說:“我們家在草山礱還有一塊玉米地,我猜得不錯的話,下一步,這個人就該到那里去撒鹽了。我們晚上出去蹲守,把他給揪出來!”
晚上,夜深人靜時,刀小方跟在阿爸身后往草山礱出發(fā)了。穿過草山礱,不遠(yuǎn)處就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不時傳來野象的幾聲吼叫。
刀小方和阿爸選了棵高大的鳳尾竹,他們坐在鳳尾竹下,婆娑的鳳尾竹剛好藏住了他們的身子,卻沒有阻礙他們觀察到不遠(yuǎn)處自家玉米地的情況。
然而,刀小方跟著阿爸守了一晚上,卻什么情況也沒有。
第二天晚上,刀小方跟著阿爸又一次出發(fā)守夜去了,卻依然沒有收獲。
第三天晚上,刀小方坐在鳳尾竹下看了一晚的螢火蟲,正昏昏欲睡的時候,阿爸用手輕推了他一把,小聲說:“小方,快醒醒,有情況了!”刀小方猛一下驚醒了過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定神往前一望,果然,淡淡的星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慢慢朝他們家的玉米地摸了過來!
刀小方又緊張又興奮,緊緊握住了一把手電筒。
當(dāng)那個人走近刀小方家的玉米地時,刀小方站起身,一下摁亮了手電筒。一束光亮照在那個人的身上,猝不及防的亮光讓那個人嚇了一跳,他驚慌地用手擋住了眼睛。刀小方愣怔住了,刀老師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這個人居然是刀小方的同學(xué),也就是刀老師的學(xué)生巖戈。
巖戈手中提著個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不用說,里面裝的就是鹽。刀小方叫了起來:“巖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為什么要禍害我家的莊稼?”巖戈倔強地昂著腦袋,看著刀老師和刀小方,緊閉著嘴巴,什么話也不肯說。
刀小方還想再問,意外的事情卻發(fā)生了,不遠(yuǎn)處的原始森林里突然傳出幾聲野象的怒吼,幾頭野象沖出來,瘋狂地向他們奔了過來!
不好,野象聞到了巖戈手中提著的食鹽味道,出來搶鹽了。巖戈一聲驚叫,撒腿就跑。野象來得好快,沒一會兒就近了身,刀老師忙向巖戈跑去,邊跑邊大喊道:“巖戈,快把手中的鹽扔了!”
巖戈只顧著逃命,慌亂中也聽不進(jìn)刀老師說的話,野象已經(jīng)追到他的身后了,挺起長長的象牙就向巖戈撩去。刀老師忙搶前一步,把巖戈一推。巖戈得救了,刀老師卻被野象整個挑了起來,飛過巖戈的頭頂,再重重摔在地上。刀老師忍著疼痛,喊道:“巖戈,快把手中的鹽扔了!”
巖戈反應(yīng)了過來,把手中的塑料袋遠(yuǎn)遠(yuǎn)一扔,鹽撒了一地。野象丟下巖戈不管,全都跑過去吃鹽了。巖戈流著淚跑過來,攙住刀老師的一只胳膊,才發(fā)現(xiàn)刀老師的一條腿已經(jīng)摔斷了。
刀小方也跑了過來,用手?jǐn)v住了阿爸的另一只胳膊,他們一起用力把刀老師給扶了起來。
刀老師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巖戈的腦袋,說:“巖戈,你能告訴老師,為什么要這樣做嗎?”
巖戈猶豫了半晌,輕聲說,上個星期三是刀小方值日,本來第二天才該他值日的,但刀老師要他跟刀小方調(diào)換了。星期三那天下了雨,校園里的榕樹掉了滿地的黃葉……
刀老師嘆了口氣,說:“刀小方是我兒子,下雨導(dǎo)致榕樹掉了很多黃葉,掃地的勞動量大了很多,我要你跟刀小方換值日,你覺得我偏心?”
巖戈眼里含著淚水,低下了頭,說:“刀小方明明沒病沒疼,您還要我跟他換值日,擺明了就是想幫他逃過那天的掃地。我的學(xué)習(xí)不好,是老師眼中的差生,或許天生就是被遺忘的角色,或者是多干臟活兒的料,可是我恨這種偏心,我做夢都渴望得到您的關(guān)愛……”
刀老師沉默良久,突然伸手一指刀小方,命令著說:“小方,馬上把衣服脫了!”
刀小方依言脫下了上衣,在手電筒的亮光下,巖戈驚呆了,只見刀小方的身上滿是紅的黑的疙瘩,皮膚上還留下數(shù)不清的紅道道,看著令人觸目驚心。
刀老師緩緩地告訴巖戈,學(xué)校里榕樹的葉子上長了很多的毛毛蟲,本來他是想在刀小方值日那天打藥的,但由于下雨,打不了藥,所以推遲到了第二天。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讓巖戈跟刀小方換了值日。而刀小方身上數(shù)不清的疙瘩,就是由于打藥后榕樹上的毛毛蟲掉在地上,掃地的時候毛毛蟲身上的毒毛飛了起來,落在他的身上引起的。
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多星期,疙瘩還沒有完全好,至于紅道道,則是刀小方忍不住癢,用手在身上抓出來的……
巖戈瞬間淚如雨下,原來這世上有一種關(guān)愛,是跟春雨一樣潤物無聲的。他哭喊了一聲老師,直挺挺地跪在了刀老師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