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君
要不是接到老家的電話,我仍以為母親是一架永不會停轉(zhuǎn)的機(jī)器。原來,母親也會生病。不用說,生活中,母親也有自己的酸甜苦辣,只是,我一無所知。
自從翅膀長硬了,我很少坐下來陪母親說會兒話。有時(shí),母親像小孩子似的跟在身后說這說那,我要么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一句,要么索性不聽。心里有事的時(shí)候,就回過頭去吼她一句,母親便不再吭聲,坐在沙發(fā)里,不時(shí)偷偷拿眼睛瞄我,見我臉色稍好,就又跑過來,東一句西一句地絮叨開了。
放下電話,心里涌起無限內(nèi)疚。在母親深受病痛折磨的時(shí)候,她的女兒卻在另一個(gè)城市,一無所知。
我決定搬到醫(yī)院去住,好好陪陪母親。
晚上,擔(dān)心母親睡不著,我坐在床沿陪她說話??刹淮髸海赣H指著旁邊的小床示意我去睡,自己打了個(gè)深深的哈欠。小時(shí)候,每天晚上母親都坐在燈光下做針線活,一熬就是半夜。看來母親真的老了,熬不起夜了。
我躺在床上,了無睡意。除了環(huán)境不適,更擔(dān)心母親。我拿過一本書隨意翻著,一邊支棱起耳朵注意著母親的動靜。不大會兒,卻傳來母親輕微的鼾聲。我正暗自驚訝,同病房的王姨小聲對我說:“咦?大姐從來不打呼嚕的。”
第二天早晨,王姨氣嘟嘟地說,蚊子真多,咬得她幾乎一夜沒合眼。
我卻睡得特別香甜,伸出胳膊,沒有一絲蚊子咬過的痕跡。我問母親被蚊子咬了沒有,這時(shí),王姨突然想說什么似的,卻被母親的目光制止了。
在醫(yī)院的這些天,母親白天總愛睡覺。我問她怎么這么嗜睡,母親笑著說,一切由你照應(yīng)著,我啥事也不用想,多睡會兒覺養(yǎng)養(yǎng)身體。
出院的頭一天晚上,或許因?yàn)榕d奮,半夜,我突然醒了?;秀庇X得兩條胳膊在我面前擺來擺去,耳邊不時(shí)響著嚶嚶的蚊聲。猛不丁睜開眼睛,月光下,母親的臉看上去那么柔和,那雙望著我的眼睛里,滿滿的慈愛和幸福。這熟悉的畫面,讓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年高考的頭一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母親坐在我的床沿,一邊伸手拍打著蚊子,一邊說,睡吧,不就是一次考試嘛,萬一發(fā)揮不好,不是還有下年,下下年嘛。母親一邊說,一邊不時(shí)摩挲著我的頭發(fā),朦朧的月光把母親的臉映襯得如此溫柔。在母親的嘮叨聲中,我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睛時(shí),母親仍然在我床邊坐著,眼睛里布滿血絲。
如今,母親的眼睛不再那么清澈,鋪陳在里面的一道道血絲也暗淡了許多,但它們卻散發(fā)出入心入肺的馨香,讓黑夜里的蚊蟲望而卻步,卻又那么刺眼,一道道紅絲仿佛一枚枚尖針扎在我的心窩,浸滿殷殷血跡。
出院前,王姨突然跑過來,情緒激動地對我說:“你知道嗎?你睡在醫(yī)院的這些天,大姐都整夜整夜地給你打蚊子。幾次我想要告訴你,大姐不讓,她說,要是你知道了,她就不能安心地疼愛你了。”
母親見我落在后面,說:“妮,把包給我?!币贿叿瞪碜呋貋?,把我手里最大的包拎了過去。
望著母親吃力的樣子,我泫然淚下,但,我沒有過去爭搶她手里的包。
我想讓母親用她微薄的力氣,再安心地疼愛一回她的女兒。
江玲摘自《東方青年·下旬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