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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墓碑

2015-07-06 00:39徐明中
傳奇·傳記文學選刊 2015年2期
關鍵詞:美智子駕駛證老板娘

徐明中

傍晚六點,街道上依然明亮如晝。

田島突然聽到后面?zhèn)鱽砑饫木崖?,慌忙看了一眼車中的時速表,只見指針正在八十公里的數(shù)字上晃動著。顯然,車速已經完全超出了規(guī)定。田島急忙踩下剎車,但為時已晚,一輛白色的警用摩托駛到轎車的前面攔截,駕車的警察來到車旁嚴肅地說道:“請出示你的駕駛證?!?/p>

看到警察緊繃的臉,田島一時不知所措。

“你怎么啦?快出示駕駛證!”

在警察的催促下,田島愈發(fā)慌亂。他的駕駛證平時總放在上衣的口袋里,但不知為什么,今天就是找不到那本駕駛證。

“你沒有駕駛證嗎?”

警察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這時,轎車的四周已圍上了不少路人。有人甚至幸災樂禍地訕笑道:“原來他是無證駕駛啊?!?/p>

田島囁嚅道:“平時總把駕駛證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今天好像留在家里忘了帶出來。”

“你叫什么名字?”

田島急忙取出名片遞給警察。

“東西食品公司,營業(yè)課長……”

警察低聲讀著名片上寫的職務,突然改用一種懷疑的目光打量著田島。也許他覺得此人擔任課長實在太年輕了,一定是受到了他人的極大關照。

其實,二十八歲的課長也無可非議,況且田島為了坐上課長的位子也付出了極大的辛勞。

“你這樣超速開車第幾次了?”

“當然是第一次。我是一時疏忽踩重了油門。”

“一時疏忽?”

“剛才是因為想工作而走了神。因為我碰到了一件好事,和美國的客戶即將簽訂交易合同?!?/p>

“我又沒問你的工作。”警察依然不為所動,繼續(xù)聲色俱厲地訓斥,“如果你每次工作上遇到順心的事就開快車,不怕給別人造成危害嗎?”

“今天的情況有點特殊……”

“不要再狡辯了,總之你這次嚴重違規(guī),不但超速,還無證駕駛!”

警察說著,把一張寫著處罰違規(guī)事項的紙片交給田島。然后帶著一陣摩托車的排氣音揚長而去。

田島在車內再次尋找自己的駕駛證。雖說他平時是個懶散之人,但最近好不容易才把車子和駕駛證拿到手,所以對此特別小心。至于剛才說把駕駛證忘在家里只是敷衍的托詞,絕不可能有這種情況。誰知經過反復尋找,他還是沒有找到那張駕駛證。

田島一個人住在郊外的公寓里。那是幢獨立式的居所,配有設施完備的停車場,屬于高檔公寓。

田島回到公寓后,立刻拉開抽屜仔細搜尋駕駛證,結果還是沒有找到。他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聽朋友說,補辦駕駛證的手續(xù)非常麻煩,況且現(xiàn)在不但遺失了駕駛證,又出現(xiàn)了違規(guī)超速的問題,這會帶來一些嚴重的后果。

就在他躺在床上,喝著威士忌澆愁的時候,心情突然開朗起來。因為他想起了自己和美國客戶談判成功的喜事。今天,住在N旅館的美國客戶給公司打來了電話,說明天即來簽訂交易合同。這無疑表明談判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一旦合同生效,東西食品公司的股票就會大幅上漲,自己的前途也將如公司事先承諾的那樣一片光明。田島想起自己和競爭對手的公司曾經圍繞著這個合同經過非常激烈的爭奪和交鋒,光憑這一點就足以使自己倍感自豪。剛才駕車時就因為過度興奮才出現(xiàn)了違章超速的情況。

田島放下手中的酒杯,又叼起一根香煙,正要拿起打火機點煙時,突然響起了門鈴聲。一看手表,已將近午夜十二點。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香煙,不滿地嘟噥著下了床。來人真是個不識相的家伙。

田島沒好氣地打開了房門,只見暗淡的燈光下站著兩個男子。他們個子不高,卻很結實。

“我們是警視廳的警察?!?/p>

其中的一名男子這樣說著,隨即在田島的眼前出示了黑色的證件。

那人問:“你認識高登·巴克嗎?”

田島點點頭,“當然認識,他是美國食品公司的副社長。今天剛給我們公司打來電話,說要和我們簽訂出口合同?!?/p>

“他的電話是什么時候打來的?”

“下午兩點左右?!?/p>

“你后來和高登·巴克見過面嗎?”

“沒有,因為我們明天就要簽訂合同。請問,高登先生怎么啦?”

“今天晚上,他在N旅館被人謀害了?!?/p>

“被人謀害了?”

田島聽了大為驚詫,但很快又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笑容。他認為這兩個警察只不過在開玩笑而已。高登·巴克有著職業(yè)摔跤手般強壯的身軀,無論誰見了都不相信他會被人殺害,而且他的諢名就是“鋼筋鐵骨的高登”。

“你笑什么?”那名警察面露慍色,說話也更加不客氣,“聽到他被人謀害了還感到可笑?!”

“被害的真是高登先生嗎?”

“誰和你開玩笑?而且你就是殺害高登的嫌疑人。還想笑嗎?”

田島當然笑不起來。

“我不相信?!碧飴u呻吟般地回答。

那個“鋼筋鐵骨的高登”被殺了,這怎么可能呢?

“你說什么?是不相信高登·巴克被害的事還是說自己沒有謀害的嫌疑?”

“兩方面的原因都有。不僅他不可能被人謀害,而且你們憑什么說我有殺人的嫌疑?”

“你的駕駛證就可以證明。”

“駕駛證?”

“你的駕駛證就丟在死者的身邊?!?/p>

田島被帶到警視廳的搜查本部。不管他同意與否,看來只要不戴上手銬已經是謝天謝地的幸事了。雖說他還是案件的證人,但警方完全以嫌疑犯的方式對待他。三個月前,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旅館同樣發(fā)生了一起外國人被害事件,據說也許出于一時未能抓到兇犯的焦慮,警察的態(tài)度很壞。所以從田島現(xiàn)在受到的待遇來看,除了乖乖就范別無他法。

一個身材瘦削、名叫矢部的警官前來詢問田島,問他晚上八點到十點這段時間里人在何處。

“我在家里?!碧飴u據實回答。

“誰能證明?”

“沒有人證明。我現(xiàn)在獨身,而且居住在獨立式公寓里。那段時間里我一直在家讀書、看電視?!?/p>

“你的駕駛證怎么會在死者的身邊呢?”

“我不知道。我也想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p>

“如此說來,你仍舊否認自己殺害了高登·巴克,是嗎?”

“那是肯定的。因為我根本沒有殺害高登先生的理由。好不容易和他談判成功,明天就要和他簽訂合同,我為什么要殺害這樣重要的大客戶呢?”

“你有證據嗎?”

“證據?”

“是的,我們要的是證據。你剛才說雙方已經談判成功,明天就要簽訂合同了,有證據嗎?”

“今天,他給我所在的公司打過電話……”

“光憑這一點不能成為證據。”矢部警官冷冷地說道。

“可是他確實打來過電話,而且在電話里說明天就來簽訂合同。”

“除你之外,還有其他人聽到這個電話嗎?”

“沒有,這個電話是我一人接的,但是……”

“那就不能作為證據。我們除了你的駕駛證,還掌握了對你不利的實證,足以證明你有犯罪動機?!?/p>

“犯罪動機?”田島驚異地看著矢部警官,“我確實沒有必須殺害高登先生的理由?!?/p>

“不,你有。我們在發(fā)現(xiàn)高登·巴克的尸體時,還看到書桌上的打字機上有一封打了一半的書信。這是高登寫給美國總社的信,主要匯報了決定和太陽食品公司簽訂合同的事?!?/p>

“太陽食品公司?”

“確切地說,那家太陽食品公司不就是你們公司的競爭對手嗎?這次圍繞著與美國客戶的交易合同,你們兩家公司展開了激烈的競爭。只要誰在這次競爭中取勝,誰就能穩(wěn)坐食品業(yè)老大的交椅,所以你的公司肯定會拼命努力,志在必得,而你作為公司的營業(yè)課長當然責無旁貸。但沒想到美國的客戶此次選擇的合同簽約對象是太陽食品,并不是你的公司。于是你就萌生了殺機,認為只要殺了高登·巴克,一切就會回到原點,可以從頭再來。難道不是嗎?”

“請你不要開這種玩笑!”田島大聲地反駁,“是高登先生選擇我們公司作為合同的簽約伙伴,你完全說反了。”

“可是打字機上那封打了一半的信中明確表示高登·巴克將選擇太陽食品作為合同簽約的意向。”

“那一定是打錯了字。因為高登先生今天確實打電話來說要和我們東西食品公司簽約的?!?/p>

“你沒法說清,而且還有駕駛證的問題,這些都是對你不利的證據?!?/p>

矢部警官似乎已經下了結論,他對田島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不客氣。

“這是個圈套!”田島鐵青著臉大聲嚷道。他無法想象還有其他的可能,“不知是誰給我設下了圈套,他不僅偷走了我的駕駛證,還故意放在案發(fā)現(xiàn)場。”

“你覺得駕駛證是被偷走的嗎?”

“我現(xiàn)在才想到這一點?!碧飴u沮喪地回答。

“事情是這樣的……”

田島渾濁的眼睛仰視著屋子的上方,似乎在竭力回憶著什么。

兩天前的夜晚,田島喝得酩酊大醉,路上偶然搭識了一個女人,然后去旅館開房鬼混。現(xiàn)在他終于想起來了,如果說駕駛證是被人偷走的話,只能發(fā)生在那個夜晚。

“就是那個女人,一定是那個女人偷走了我的駕駛證?!?/p>

“那個女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

田島一時語塞。他根本記不起那個偶然搭識的女人的名字。

“你不知道嗎?”矢部警官用懷疑的眼光看著田島,“你這樣編故事也太荒謬了?!?/p>

“我說的是真話。那晚我在酒吧喝完酒,回到自己的車里,發(fā)現(xiàn)有個女人坐在座位上。她真是個美人,我禁不住她的誘惑,于是……”

“告訴我旅館的名稱?!?/p>

“那家旅館在代代木,叫什么‘日出旅館。我當時就覺得這家旅館的名字好怪。對了,是那個女人把我?guī)У侥羌衣灭^去的。你們只要去問那家旅館的老板娘,就能知道她是誰了。要是抓到了那個女人,請把她偷我駕駛證的事也審問一下?!?/p>

“你說的只是一面之辭。”矢部警官表情嚴肅地說道,顯然他并不相信田島的話。不過,到了第二天早晨,矢部警官還是帶著田島一起去了代代木的那家“日出”旅館。

田島站在那家記憶中的廉價旅館前,依稀記得那晚在醉眼朦朧里好像看到了旅館的上方亮著的霓虹燈,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著薩沙式緊身衣的年輕女人。

當他們一起走入旅館后,肥胖的旅館老板娘睡眼惺忪地過來接迎。田島還記得這張臉。當時,醉意朦朧、喘著粗氣的田島曾往這個女人圓滾滾的胖手里塞了一千日元的紙幣,他清楚地記得那副滿臉諂笑的嘴臉。

矢部警官向老板娘出示了警察的證件,并指著田島發(fā)問:“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老板娘依然用睡不醒的眼神看著田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不記得了?!?/p>

“你怎么可以翻臉不認人?”田島怒聲叫道,“前天晚上,我不是和一個年輕女人來過你這兒嗎?當時我喝醉了,還給了你一千日元的小費,你樂顛顛地管我叫社長,你難道都忘記了嗎?”

“我不記得有這事,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你。”

“你怎么能這樣?我前天確實住在這兒,就是二樓的10號房間。對了,我還記得房間里電視機的外殼上留著一個被人用小刀刻下的情侶傘圖案。我是在調試電視機頻道時發(fā)現(xiàn)的,當時還在想是誰這樣惡作劇呢?”

“現(xiàn)在再去看看?!笔覆烤僬f道。

于是,二人在老板娘的引導下,走進二樓的10號房間。一進入房間就直接沖到放在屋角的電視機邊上察看。

“那圖案還在嗎?”

“沒有了……”

田島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矢部警官。電視機被調換了,已經不是當時見到的那臺電視機,當然也看不到留在外殼上的刀刻圖案了。

“編造這樣的謊言是你的本性決定的?!被氐剿巡椴亢?,矢部警官冷峻地看著田島說道,“還是老老實實地坦白自己殺害外國客戶的經過吧!”

“高登先生不是我殺的。”田島臉色蒼白地叫道,“一定有人設計故意讓我掉進這個圈套里,那家旅館的老板娘也在說謊。我前天晚上真的住在那家旅館里,房間里的電視機也肯定被調換了,這一切都是圈套。”

“你說的我都無法相信。所謂的圈套證據更是子虛烏有。第一,那家旅館的老板娘應該和你沒有利害關系,她有必要撒謊陷害你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老板娘確實在撒謊。前天,我和那個年輕女人一起去了那家旅館,我的駕駛證一定是她偷走的?!?/p>

“這也許是個虛構的女人,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直到現(xiàn)在也沒找出一個對你有利的證據,難道不是嗎?”

“……”

田島搖著頭,他的心情糟透了,他顯然無法從茫然若失的情緒中緩過神來?,F(xiàn)在他承受著高登之死和自己被警方懷疑的雙重打擊,要從中重新站立起來相當困難。況且都是些對他不利的證據,也沒有人為他作出不在犯罪現(xiàn)場的證明。最糟糕的是,警方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他的駕駛證。那駕駛證……

“??!”

田島突然大聲地叫了起來。他從駕駛證上想起一件基本上已經忘卻的事來。

“我想起一個對我有利的證據?!碧飴u對矢部警官說道,“就在發(fā)生殺人事件的幾個小時之前,有一個人能證明我已經遺失駕駛證的情況。”

田島終于想起了那個駕駛白色警用摩托的警察。他立刻拿出那個記入違規(guī)事項的單據放在矢部警官的面前。

“請你仔細看看這個單據。我在那天晚上六點,因違章超速被交警查扣,在那時就發(fā)現(xiàn)駕駛證遺失了。當時我翻遍了衣服上所有的口袋也沒找到駕駛證。那個駕著白色警用摩托的交警當時正扣住我查問,他應該知道這事。高登先生是在幾小時后才被謀殺的。所以那個掉在現(xiàn)場的駕駛證一定是有人為了嫁禍于我,故意放在高登先生尸體旁邊的?!?/p>

矢部警官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默默地凝視著那張單據,臉上略顯出尷尬的神色。也許對田島提供的單據甚感意外,他沉吟了半晌才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直接和交通科聯(lián)系,看來,他要親自確認這張記錄違章超速的單據。

“你確實在那天晚上的六點被駕著白色警用摩托的交警查扣,但是這件事未必對你所持的立場有利,依然沒人能為你作出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所以那張掉在尸體旁的駕駛證無法作為你被人設圈套陷害的證據?!?/p>

矢部警官撂下電話后對田島這樣說道。盡管如此,他的話音里失去了剛才的自信,而且臉上的表情也似乎顯示這個單據成了原先破案思路的障礙。

那天傍晚,田島暫且被警方釋放了。由于未能完全排除懷疑,矢部警官對此還耿耿于懷。田島也明白這一點,對他的釋放不過是拘留時間不能超過四十八個小時的緣故。警方一定會為了收集新的證據,對他的周圍展開密集的調查。

田島剛離開搜查本部,看到公司的營業(yè)部長青木正在大門口等著他。青木是個五十出頭、舉止沉穩(wěn)的人。他見了田島陰沉著臉說:“你的事麻煩大了。”

“那是有人設下圈套陷害我。”

“這個我知道。不過高登一死,原先說好的交易合同又回到了一張白紙的原點。而且公司里的人對你被捕之事也有很多非議?,F(xiàn)在的人都是光憑表面現(xiàn)象來作出判斷的?!?/p>

“這我明白?!碧飴u心猶不甘,“我會馬上向公司提交辭職書,然后去尋找那個設下圈套陷害我的壞蛋?!?/p>

夜深了,旅館的大門口如往常那樣閃爍著紅色的霓虹燈光。田島一走進旅館,就看到那個老板娘明顯地露出厭惡的臉色。

“你到底拿了多少錢?”田島兇狠地問老板娘。

“你說什么?”

“我問你,為了否認我和那個女人來過這家旅館的事,你收了對方多少錢?”

“請不要說這些沒影兒的話。”

“你一定拿了錢,并且受別人指使在警察面前故意撒謊。你必須對我說出真相?!?/p>

“我從來不說謊?!?/p>

“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女人總該認識吧?告訴我上哪兒去找那個女人?”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越聽越糊涂。”

“你想要多少錢?五萬還是十萬?!”

“說什么蠢話!”

老板娘輕聲地嘀咕著,準備向前臺走去。田島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想干什么?”

“我的人生就要被你毀了。如果運氣不好,我會以殺人罪受到起訴。總之,我也許無法洗清自己的冤情了。既然這樣不如干脆橫下一條心,不聽我的話就把你殺了?!?/p>

“你在威脅我嗎?”

“不是威脅,我是認真的?!?/p>

老板娘的臉色倏地變得慘白,她看到了田島的認真態(tài)度,但是并沒有說出田島期待的話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應該知道的。如果不想說,我有辦法讓你說實話?!?/p>

田島說著,冷不防松開抓住老板娘手腕的手,給她一個滿臉開花的大耳光。只聽得肉體間猛烈碰撞的“叭”的一聲,緊接著響起了老板娘“嗷嗷”的哭叫聲。她那肥胖的身軀倒在了地板上。田島并不就此罷手,他也許已賭上了自己的人生,索性豁出去了,所以依然對老板娘痛打不止。

老板娘慢慢地從地上爬起身來,臉上充滿了恐懼。她嗓音嘶啞地說道:“是那個女人叫我這樣做的?!苯又?,又用手護著被打的臉補充道:“電視機也是她叫我調換的。”

“那個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真的不知道?!?/p>

“可是她卻熟悉你的旅館?!?/p>

“因為她以前來過這兒?!?/p>

“以前來過?什么時候?”

“在兩三個月之前?!?/p>

“是一個人來的嗎?”

“我絕不說謊,單身的女人是不會來我們旅館的?!?/p>

“那么她是同某個男人一起來的?那是個什么樣的男人?”

“那個男人的年紀和你差不多,皮膚很白,是個美男子。那女人好像非常聽他的話?!?/p>

“你真的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嗎?”

“我真的不知道。不過她看起來像個吧女,但不是隨便和男人上床的那種女人。”

老板娘口口聲聲地說只知道這些,看來并不像說謊。田島拿出兩張一千日元的紙幣扔在她的面前,“錢是少了點兒,就當作挨我打的補償費吧。”

“如果是補償費,三張一千日元也不夠?!?/p>

老板娘雖然有些害怕,但是話語中還是流露出貪婪的本色。

田島覺得現(xiàn)在大體上已經搞清楚了,一定是那個誘惑自己來這家旅館的女人偷走了他的駕駛證。如果不是這樣,她就不會特意收買旅館的老板娘,而且那個二三個月前和她一起住宿這家旅館的男人極有可能是這事的主謀。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呢?旅館的老板娘說是個白皮膚的美男子。能由此聯(lián)想到的只有一人,他就是作為田島競爭對手的太陽食品公司的營業(yè)課長高木。田島曾在酒宴上和他見過兩三次面。難道真的是他嗎?

如果真是高木,倒有作案的動機。也許為了太陽公司,為了自己,他會處心積慮地設法破壞東西食品公司和高登·巴克準備簽訂的合同。

田島思考了片刻,直接走向一家小型的私家偵探社。一個五十歲左右、略顯倦容的男子接待了他。

田島道:“我想請你們調查一個名叫高木的男子和他的女人。出多少錢都可以,只告訴他倆的姓名也行,但速度要快?!?/p>

第二天下午,偵探社給田島打來了電話。

“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對方在電話里自信滿滿地說道,“那個女人名叫神田美智子,現(xiàn)在是新宿的一家名叫‘外鄉(xiāng)人酒吧的吧女?!?/p>

“有她的照片嗎?”

“很遺憾,沒有弄到手。不過我們已經知道了她的體貌特征。聽說她長著一張圓臉,身高一米六左右,通常穿薩莎式緊身衣。”

“唔,是那個女人?!碧飴u對著電話說道。

掛斷電話后,田島馬上走出了公寓。外面正下著蒙蒙細雨。

田島很快找到了那家“外鄉(xiāng)人”酒吧。當他推開沉重的門扉,進入昏暗的酒吧時,一個衣著半裸的吧女把田島引到了里面的一張酒桌。

田島要了一瓶啤酒后,環(huán)視著酒吧,對吧女說道:“你們這兒有個叫神田美智子的吧女嗎?”

“您說的是美智子?”吧女聲音甜美地應答,“她已經辭職了。”

“辭職了?”

“大概是兩天前吧,她說她要結婚了,心里特別得意?!?/p>

“她住在什么地方知道嗎?我想見她?!?/p>

“想和她結婚的話,您可晚了一步。”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曾經借錢給她。”

“什么?您借錢給她?”

“是的,所以無論怎樣都想要回這筆錢,你能告訴我她的地址嗎?”

“聽說是阿佐谷二丁目的綠莊公寓?!?/p>

田島走出酒吧,立刻乘上出租車向阿佐谷方向駛去。這時,天上仍在下雨,他突然感到了一絲寒意。

那個綠莊公寓就在火車站的北出口附近。田島到了綠莊公寓,向公寓管理員打聽神田美智子的情況。

管理員回答道:“她昨天已經搬走了,說是去結婚的?!?/p>

“已經搬家了?”

田島痛感自己晚來一步。一時內心十分焦躁,不由得瞪起眼睛又問:“她搬去什么地方了?”

“我不知道?!?/p>

“她搬家時,有誰來幫忙嗎?”

“沒有,只有搬家公司的車子來過。”

“有沒有男人來過?”

“有個年輕的美男子倒是經常來的。她不就是和那個男子結婚的嗎?”

田島心想那個美男子一定是高木。他輕輕地自語:“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田島接著向搬家公司打聽神田美智子搬家的新址。對方回答在深大寺的旁邊。于是田島再次乘出租車趕去深大寺。這時,雨還在下,外面一片昏暗。森大寺的樹林在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黑影。在這黑暗、靜寂的夜晚,一棵高大的櫸樹拖著長長的樹影,好像墳塋的墓碑。田島在雜樹林的一角下了車。他看到這兒悄然建有一幢小房屋,雖然是新建的模樣,但外形很粗糙。此時,小屋里正亮著燈。

田島走到屋檐下,眺望著掛在這幢小屋門口的門牌。只見那塊嶄新的木制門牌上大模大樣地寫著“高木”二字。

田島用手帕拭去臉上的雨水,順手按響了那幢小屋的門鈴。少頃,只聽得小屋里有人輕輕走動的聲音,門打開了,明亮的日光燈下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女人,臉上還帶著似乎期待已久的微笑。但她一看到田島立刻膽怯地躲到黑暗之中。

“我不是高木,你不開心吧?”田島話中帶刺地說道,“為了找到你我好辛苦啊?!粘雎灭^的老板娘死活不肯告訴我你的地址?!?/p>

“請你回去吧。”神田美智子嗓音嘶啞地說道。

“不行!”田島斷然拒絕,“我要把你帶去見警察。你到那兒去坦白偷我駕駛證的事吧?!?/p>

“我不認識你?!?/p>

“‘日出旅館的老板娘能夠證明你和我的關系,而且還能證明你和太陽食品公司高木的關系?!?/p>

“你為什么要在我面前唱這出戲?我知道是高木指使你這樣做的。為什么要偷走我的駕駛證?難道是高木以結婚為誘餌,唆使你做的嗎?”

“我已經和那個人結婚了,我不認識你。”

“你們以為把我投入監(jiān)獄,你們兩個就可以快快樂樂地過上新婚生活嗎?你們現(xiàn)在一定過得很快活吧?”

“那個殺人事件和我沒關系。對我來說,那個人就是我的一切?!?/p>

“你是不敢殺高登·巴克的,他是高木殺的吧?可是你擔當了幫兇的角色?!?/p>

“和我一起去見警察!”

就在田島沖上去抓住那個女人手腕的時候,雜樹林的一角突然亮起了燈光。田島感到有車開來,也許是高木的車子。就在一瞬間,他手上的力氣突然消失了。

神田美智子猛地一把推開田島,沖出家門,飛也似的向外逃去。田島的后背被重重地撞在墻壁上,他忍不住發(fā)出了痛苦的叫聲。但他很快重新站起身來,急急忙忙地尾隨著那個女人追去。

黑暗中,那輛汽車越駛越近,車前燈亮出兩條炫目的光柱。神田美智子面對著燈光一邊大聲地叫喊著,一邊狂奔。在后面緊追不舍的田島只聽到“救救我”、“你不要過來”的叫喊聲,也許還有別的話語一時未能聽清。

就在這一瞬間,兩條光柱照在那個女人的身上。但是,接著卻發(fā)生了田島意想不到的事情。也許是雨水讓汽車司機看花了眼,也許是司機故意所為,只聽得前面?zhèn)鱽砥嚰眲x車的聲音和驚叫聲。剎那間,田島的眼前就像出現(xiàn)了一組慢鏡頭那樣,那個女人的身體被車子彈了出去,倒在被雨水濡濕的地上。

汽車的車門打開了。一個瘦削的高個男子下了車,極其緩慢地走到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身旁。此時,車前燈的燈光正好照在那個男子的側臉上,田島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部,沒錯,他就是高木。

高木呆呆地俯視著神田美智子,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她好像已經死了!”

田島從黑暗中發(fā)出了聲音。高木似乎先前并不知道田島的存在,他如觸電般地朝著發(fā)出聲音的方向望去。整個臉因過度的驚愕、恐懼而變了形。

“你是誰?”高木驚恐地叫道。

“我就是被你設下圈套陷害的人,東西食品公司的田島?!?/p>

“田島……”

“你以為開車撞死了那個女人,斬斷了尾巴就完事了嗎?”

“不!”高木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我沒想殺她,真的。我根本不知道那個被車子撞飛的人就是美智子?!?/p>

高木的身子奇怪地搖晃著。田島走近時,微微地聞到一股酒味。

“你喝醉酒了?”

“啊,是喝醉了。我不但酒后駕車,還撞死了人。”

“看來你還算有點兒良心。但是你殺死高登·巴克為什么不內疚?設圈套陷害我為什么不內疚?”

“內疚?”

高木呆呆地重復著這句話。突然咧著嘴笑了起來,“我沒有內疚,只是討厭自己而已。”

“那你為什么要做這樣的蠢事?難道你不知道后果嗎?”

“我當然知道。也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到這兒來找她的。但我沒有其他辦法可想,我已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賭在這個合同上了。公司對我下達了命令,說無論采取什么卑鄙的手段都要取得這份合同。反過來說,如果這次爭取合同的事失敗了,我的營業(yè)課長位置就危險了。我為了坐上課長的交椅,不知吃了多少苦。這一點你是不知道的。我既沒學歷也沒門路,只有通過擠掉競爭對手才爬上課長的位置。如果一旦從課長的交椅上掉下來,對我來說就意味著人生的毀滅。前幾天,高登那個家伙對我透露了他要和你們公司簽訂合同的消息。也許他并沒有意識到這個消息足以毀滅我的人生。所以我就通過那個女人偷走了你的駕駛證,然后我再殺了高登·巴克。打字機上那封打了一半的信也是我干的。對我來說,這是唯一能使我逃脫毀滅厄運的辦法。”

“可是……”田島睨視著對方的眼睛,“應該還有不殺人也能達到這個目的的辦法。”

“你這不是空洞的說教嗎?如果我能簽約成功,也不會作出殺人的下策。但是我在這次競爭中失敗了,我當時受到打擊的心情你明白嗎?公司的營業(yè)部長一定會把失敗的全部責任推在我一個人的身上。社長也會暴跳如雷地對我發(fā)出開除的怒吼。我的部下們也會對我失去信心,轉而去拍其他課長的馬屁。面對著這樣的處境,我的心情你會理解嗎?”

“你以為殺了高登·巴克就能解決問題嗎?”

“我不知道。”高木茫然地搖搖頭,“不過,有一點我可以斷言,如果你在合同競爭中失敗的話,也一定會像我一樣殺了那個高登·巴克?!?/p>

“你胡說!”

“你能斷言不殺他嗎?”高木用陰暗的目光注視著田島的臉,“你應該明白企業(yè)間的競爭意味著什么。那份合同對于你我而言關系到生死存亡的大問題,是絕不允許在競爭中失敗的,這一點想必你也清楚。盡管我不喜歡這樣,但也不能違抗公司的命令。當然,公司不會明著叫我去殺人,但是后果是一樣的。把人逼到去殺人的地步,一定是那種看不見的無形壓力所造成的,我想你也該明白這一點?!?/p>

“你這樣說是要我同情你嗎?”

“不?!?/p>

“那你為什么要這樣說呢?”

“如果你什么時候也站在和我同樣的立場,也會這樣做的。我想這樣的時候一定會來的?!备吣具肿煨Φ?,“到了那時,你就會明白我的心情。”

“好了,我們一起走吧,我會去證明你的無罪。你也許會因為這次成功的簽約得到晉升的機會,恭喜你。也許我進了監(jiān)獄就再也見不到你了?!?/p>

高木看了一眼神田美智子的尸體,慢慢地朝黑暗處走去。田島目送著高木瘦削的背影,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他沒有一點兒勝利后的激動,卻有著自己遭受沉重打擊的憂郁。

田島跟在高木后面走著,感到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無論如何看不出像個罪犯。高木承認自己殺死了高登·巴克,還在自己眼前開車撞死了那個女人。但是,這個垂頭喪氣地正在慢慢行走的男子真能稱他為罪犯嗎?他自己不也是一個受害者,不也是企業(yè)間不良競爭的犧牲者嗎?

田島這樣想著,突然感到后背襲來一陣寒意,他此時想到了自己不知什么時候也會像高木一樣,最后不得不沮喪地走向黑暗。

田島停住了腳步,環(huán)視著包圍著四周的黑暗。此時,夜色更濃了。在這黑暗中,剛才看到的那棵高大的櫸樹仍然像黑色的墓碑那樣依稀可見。

田島膽怯地眺望著那座墓碑。

〔本刊責任編輯袁小玲〕

〔圖朱 濤〕

〔原載《啄木鳥》2014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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