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杰
兒子在悉尼大學讀書的同學,兩個人也是同租一間房舍的好友,找了一份在一家慈善機構開辦的舊貨商場打雜的工作。這家由慈善機構開設的商場所售商品全部來自個人捐贈,也就說這里的商品進貨渠道不是廠家,也不是批發(fā)商,而是一些愛心人士。他們把自家用不著的物品,以無償?shù)男问骄栀浗o慈善機構,然后由這些機構的商場對外銷售。銷售商品所得除留出部分用作場地租用費和雇傭人員的工資,其余悉數(shù)上交澳洲全國慈善總會,由總會負責具體實施救助、扶助計劃。
在澳大利亞這樣的慈善商店很多,幾乎遍布全國大小城鎮(zhèn),悉尼就有近百家。每家商店的門口都擺放著幾個很大的箱子,分門別類,有的是裝衣物,有的是為了盛鍋碗瓢盆和日用品。大宗的捐贈則是事先聯(lián)系一下門店,到時候由捐贈人送到門口,有工作人員接受。在這里無論捐贈了什么物品,當時都不做記錄,捐贈人也不簽字留名,只是放下走人。之后再由工作人員進行檢查、整理、消毒,等這些工作完成了再上架銷售,保證每一件物品都是無毒、無味、無菌、可用。
因為兒子的同學在那里工作,去悉尼的那段時間,我便成了這家商店的常客,和店長和工作人員都成了熟人。店里有衣物和日常用品,也有一些瓷器和玻璃水晶制品,以及小型電器、家具。我青睞這里的各種瓷制盤子,跟我們的習慣不太一樣,國外的很多使用盤,其圖案和瓷質都具有實用和觀賞的雙重功能。用的時候可以用,不用了掛在墻上或放在書房,就是一件非常好看的藝術品。
這些年,我逐漸從國外買了不少這樣的盤子,全部作為藝術品放在書房,十分炫麗,這也成了我的一個收藏專項。在悉尼的這家慈善商店里,我大概買了近二十個來自世界各國的盤子,回到家往書架上一溜擺開,的確上檔次。當然最讓我樂此不疲的是這里的價格,那是相當?shù)?,基本沒有超過10澳元的,把物美價廉用在這里再恰當不過。而這些盤子的價格既便是到了跳蚤市場,至少也要翻番。再一個是這些盤子大多已經(jīng)用了一段時間,不是新品,屬于老東西,更符合收藏的標準。
到這里來的不僅有我這樣喜歡“撿漏”的老外,澳大利亞當?shù)匾灿性S多人光顧,他們和我一樣有著一顆“撿漏”的心。需要說明的是,捐來的物品絕不是我們想象的“破爛”,人家不是當廢品處理掉的,而是“我不用有人可以用”。還有一些甚至連包裝都沒拆開。
在發(fā)達國家是沒有收破爛收廢品這一行當?shù)模约翰挥玫臇|西,好一點的捐贈給慈善機構,類似慈善商店。稍微差一些的天亮前放到家門口,如果有人路過此地,又感覺這件東西自己可以派上用場,拉回家直接使用即可。到了社區(qū)收拾垃圾廢品的時間,如果堆在門口的東西沒人要,工作人員就當廢品收走,當垃圾處理掉。
我朋友的孩子在澳洲留學,非常節(jié)儉,在知道這樣的事之后,趁夜色在大街上“撿”了電視機、書桌、沙發(fā),把一間家徒四壁的小房打扮得像模像樣,有滋有味地過上了幸福生活。還有一位老教授,也是我的忘年之交,他到美國給閨女看孩子,因是臨時出國工作,房子、家具全是租用,不太符合中國人復雜的生活習慣。后來他發(fā)現(xiàn)丟在大街上的很多可用之物,被清掃車拉走,感覺可惜,但不明其中之理。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終于明白事情的原委,趁晨練之際在社區(qū)弄了很多他想用的物品,解了他在美國的燃眉之急。離開美國之前,他也像當?shù)厝艘粯影炎约河眠^的東西,放到門口,解急用之人的暫時困難。
每當說起此事,老教授便感慨老外的實用性。在這方面我們存在很多誤區(qū),捐贈要留名,講究一個“雁過留聲”,到一個風景點游覽都要寫上“某某到此一游”,十分看重自己所作所為的“社會效應”。另一方面,又帶有極其嚴重的虛榮,愛面子,不愿到價廉物美的慈善商店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更不愿意撿拾人家的遺棄物品,拿到家里用。
其實,我們亟需建立一個合理合求合規(guī)的捐贈機制,原來都是官辦的“慈善總會”、“紅十字會”負責其事。不方便也不實用,更不放心,這是捐贈者的感言,有些地方還出現(xiàn)了捐贈錢物被挪用,被浪費,甚而出現(xiàn)郭美美這樣吸食在“紅十字會”的蛀蟲。中國式捐贈,搞得儀式性很強,全社會動員,骨干分子帶頭,大張旗鼓。這樣做立馬見效,容易引起轟動,產(chǎn)生強烈的社會震撼。但是,捐贈畢竟是一種愛心與奉獻的個人自覺行動,靠運動式的動員有強制之嫌。怎樣形成一種力所能及、長期見效的捐贈常態(tài),上述所說的幾種形式都有借鑒價值。
除了澳大利亞、美國,歐洲各國的捐贈形式同樣易于操作,而且十分普遍。
有一次,我從挪威首都奧斯陸坐大巴去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途中在一個小鎮(zhèn)休息時,到附近的街巷閑逛,就看見一家慈善商店。店面不算大,物品卻極大豐富,生活日用品一應俱全,有的能看出是舊物,有的就是新品。進來買東西的人不少,也有捐贈物品的,亦如在悉尼看到的那樣,他們也是把物品放到門口的一處指定位置,扭頭就離開。所售物品的價格也很低,我買了一個上世紀六十年代荷蘭生產(chǎn)的瓷盤,圖案是荷蘭隊標志風車,才兩歐元,折合人民幣十幾塊錢。
當然,這樣的捐贈形式要與當?shù)貙嶋H情況相符合。我們講究一個“破家值萬貫”,能用的東西當然要留著自己用,暫時不用的一些閑置物品,說不定哪天就能夠用上。所以搬家時,明知新居已經(jīng)添置了新的家具、家電,有很多用了多年的老東西還是不舍得扔。新東西的邊上再擺放上老物件,新老結合,子子孫孫,多大的房子也是越塞越滿。
中國人過緊巴日子久了,形成勤儉持家的良好家風,用過的東西不舍得扔掉。況且,現(xiàn)在還有一個群體龐大的城市收廢品隊伍,他們大多來自農(nóng)村,靠收集廢舊物品養(yǎng)家糊口。從看過的報紙雜志到各式各樣的包裝紙盒,再到實在用不下去的廢舊家電,都會被收去廢物利用。這些值不了幾個錢的廢品,被收廢品的人低價收購,然后加價賣給廢品站,買與賣的差價就是收廢品的那些人的收入。此等好事,我們何樂而不為,自己增加了收入,雖然微不足道。重要的是通過簡單的廢品流通方式,讓一部分人找到了生活下去的門路。
盡管如此,我還是主張兩條腿走路,既可以有買賣的形式處理自己的閑置物品,也可以建立類似慈善機構開設的商店。有一個傳統(tǒng)的觀念需要更正,把自己不再使用的閑置物品捐贈出去,不是施舍,不是愛心驅使,而是一種簡便靈活的社會交換。這個群體不分窮富,而是需要,我可以把自己的閑置物品放到慈善商店,也可以到慈善商店買回自己需要的別人的閑置物品。其中也有一個差價,而這個差價就是捐贈者和購買者雙方對慈善事業(yè)的支持,一箭雙雕,不經(jīng)意間完成了多項互惠互利的義舉。
常聽人說,家里有一些不用的東西不知如何處理好,當廢品賣可惜,也賣不了多少錢。想捐給那些需要的人,卻不明渠道,放來放去,本來可用的東西也不能用了。如果我們這里也有慈善商店之類的捐贈點,送到那里,即可解急需之人之用,還能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是一個良性的循環(huán)方式。如此辦法,比我們純粹的定點捐助捐贈,意義廣泛,還多了一層實用性,吸引更多的人加入進來。
以我們目前的許多情況而言,要實行單純的慈善商店式捐贈,恐怕還有諸多不便。比如被人發(fā)現(xiàn)慈善商店的東西價格便宜,從此買出去倒賣怎么辦;那些騎著三輪車冒著寒風酷暑,穿大街走小巷的收廢舊物品度日的人怎么辦,他們的身后可能還有一個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的大家庭。更何況,有些單位每月底賣廢品的錢,要上交財務,一幫小弟兄還要拿賣廢品的錢聚會唱歌。
總之無論做什么事,都要考慮國情和傳統(tǒng),形成一個平等互利透明的社會原則。在對慈善機構和紅十字會監(jiān)管尚不到位,經(jīng)常出現(xiàn)不和諧聲音的當下,捐贈和被救助依然是一個艱難的選擇。捐還是不捐,取決于公眾對責任機構的信任程度,久拖不決的郭美美事件,以及捐贈物品的霉爛廢棄,嚴重阻礙了人們愛心大潮的涌動。作為完整的社會救助機制的補充,信任、尊重、無私,才是慈善事業(yè)的基點。